城殇一十一 木桐屯来信了。 刘栓柱来到深圳半年后,收到了第一封家书。信是娘委托木桐屯小学周老师 写的,信里除了一些叮嘱外,着重讲了两件事情:一件是屯里有人给他提亲,爹 娘不好当家作主,叫他自己想想,给家里一个态度;第二件事讲刘栓柱的干爹过 世了,千里遥远的,就没有给信叫他回来给干爹上坟磕头。 刘栓柱看完信后,眼泪就掉下来了。刘栓柱掉泪,不是因为有人提亲高兴的, 而是为干爹罗道宝。第一件事情,刘栓柱心里清楚,木大头把他带进深圳,屯里 人眼就红了,木大头是什么人?他是财主是富翁啊,就是他身上一根草棍,也比 老百姓家一垛柴草有份量啊!何况他从刘家带走的是个后生。木桐屯人把这看得 比考上大学还要重。刘栓柱一进深圳,屯里人就翘首往刘黑球家望,刘家也没有 天天月月地烧高香,咋的就攀上木大头这个阔佬?于是上门提亲说媒的人,让冷 冷清清的刘黑球家就一时热闹起来。刘栓柱看后,心里直想笑,俺要是不来深圳, 怕是拉都拉不来这帮媒婆子。干爹罗道宝的去世,着实让他心里发疼,干爹没少 疼他,干爹可是有一手绝活的。他是木桐屯里的赵本山,木桐屯之所以出名,开 始是因为有罗道宝,后来才是靠发财的木大头。干爹幽默滑稽,尤其会唱小戏, 人们听得是夏天不热冬天不冷都迷的忘记了一天有好长。刘栓柱还记得干爹唱的 《两头忙》: 高高山上两间房, 一家姓李一家姓王。 王家有一位大公子, 李家有一位大姑娘。 正月里说媒, 二月里娶, 三月里生个小儿郎。 刘栓柱噙着眼泪,把信塞进抽屉,同时也把自己的思绪塞进了木桐屯,等年 底回家时,多给干爹烧些纸钱,多给干爹烧几盒,深圳这边老板们抽的好烟。 刘栓柱正准备给爹娘回信,木大头回来了。 木大头一个电话,把刘栓柱和小水司机两人叫过去。木大头的家,在深圳市 区。车子离开龙岗朝南奔跑,坐在车里的刘栓柱,看着外面花红草绿,远处的高 楼一根根木桩样的钉在地上,就禁不住地问:“水哥,我以前在画上看过深圳, 近看啊,比画上还漂亮!”小水司机说:“要不,为什么说深圳是中国的窗口!” 车子驶进一个小区,小水司机说到了,刘栓柱站在楼下,眼睛在停车位上找, 一下子就看见木叔叔的“奔驰”。他认得“奔驰”的标志,眼睛左右一扫,车位 上有好七八辆,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那准都是好车,刘栓柱心里纳闷道,一 个冲刺就能跑到头的停车位,就能买下好多个木桐屯,这里的人咋来的恁多钱呢? 客厅里,木大头正在和一位女人说话。女人很年轻,坐在木大头身边,看上 去像是兄妹又像是父女。女人偎依在木大头肩头上,亲密的样子像哪个爱情剧里 的片段。听到敲门,木大头叫了声:“进来!”见是小水司机他们,木大头站起 来招呼:“来的好快啊,来,坐下。”木大头将刘栓柱拉到自己身边,朝女人说 :“这就是栓柱子,大小伙子了。”女人婉尔一笑,笑得比巩俐还好看。木大头 接着说:“栓柱,她是你婶婶,快叫她一声!”刘栓柱惊愣了一下,婶婶咋恁年 轻?但脑子马上一转,清清楚楚地叫了声:“婶婶好!” 女人把趴在腿上的宠物猫,抱起来,放在沙发上,就随手拿起茶几上那个鼓 鼓的红包,来到刘栓柱面前。刘栓柱又一次闻到了那种熟悉的香,肖红身上的那 种香。同时,刘栓柱也发现,面前的婶婶,身段模特一样地修长,透露着一种逼 人的韵味。女人拉过刘栓柱的手,把红包塞进他的手里,脸上春花般地笑着说: “栓柱,你来这么长时间,和婶婶还是第一次见面,拿着,这是婶婶给你的见面 礼。” 刘栓柱还要推辞,木大头一边打趣道:“栓柱子,快收下!谁让她是长辈呢, 长辈给的东西,你当晚辈的,哪要不好意思的,快,拿着!” 刘栓柱拿着红包,朝木大头女人说:“木婶婶,谢谢你!” 女人嘴里应着,就给三人倒茶。北方人来到南方,喝不贯甜酸酸的饮料,总 是忘记不掉北方的绿茶。木大头滋润地抿进一口茶水,开始布置一件重要的事情。 去年年底,木大头回老家木桐屯时,捐赠给木桐屯小学10万块钱,作为修缮木 桐屯小学校舍。上次,老家那边来信说校舍修好了,要木总回去一趟,参加新校 舍的落成典礼。木大头近段时间特别忙,抽不开身子,就打算让刘栓柱和小水司 机两个人参加。木大头扼要地介绍下经过,说:“火车票,我都办好了,你俩后 天动身,代表我,我已经跟那边安排了。栓柱子,正好顺便回家看看,叫你爹你 娘放心,跟他们说,我木某是时时惦记着老家的。” 两人愉快地接受任务,看看没有其他事了,就起身离开。木大头送到楼下, 手里拎着个大包裹,递给刘栓柱,吩咐道:“这是叔叔送给你爹爹的,路上谨慎 点。”刘栓柱接过来,包裹很沉,看起来比较贵重。刘栓柱的心里,暖和和的, 陈八爷带着木大头去他家看望的场景,立即就浮现而出了,木叔叔,是个好人, 我刘栓柱今生今世,一定要报答你。 再说,两人进入潢川县境内时,小水司机手机叫了起来。他那部手机很贵, 从香港买回来的,彩铃声很响,是《老鼠爱大米》中“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 鼠爱大米……”的那个唱段。小水司机看看号码,一时没有接听的意思。刘栓柱 说:“木叔叔的?”小水司机摇摇头。“那是谁的?”小水司机没有答话,就摁 了。片刻,手机又叫起来,小水司机一接,里面传出一个激动热忱的声音:“水 先生吗?欢迎你啊,我是东林乡的曾乡长,来接你们!你们进站后,我再联系你!” 小水司机吐了两个字“明白!”,然后朝刘栓柱说:“栓柱,你老家来了领导, 来车站接我们。” 刘栓柱吐了下舌头:“我的妈妈,好几百里呢,接财神爷似的。” 小水司机不高兴了:“唉,栓柱,我问你,这些年,有几个人给你们东林乡、 木桐屯捐赠东西的?哪一个有木总这样的派头?” 刘栓柱眨眨眼睛,脑子里在使劲地想,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一个。 曾乡长矮胖矮胖的,肚子鼓圆,从见到两人开始,他脸上的笑容,就没有退 下过,预先贴上去似的。刘栓柱心头上掠过几丝不快,平时对老百姓,要是都这 样笑,东林乡也不会那么穷。 赶到东林,已是下午,曾乡长安排他们住进乡政府招待所,好好休息,明天 早上去木桐屯,曾乡长还说,到时候,县里领导也来参加。招待所是新建的,条 件很好,窗明几亮的。小水司机说:“环境不错啊,在乡里,可以算得上五星级 了。”曾乡长解嘲道:“哪里哪里,我们这里条件差,只能为客人们提供吃的住 的,和城里,没法比。” 曾乡长走后,小水司机指着房间里高档次的布置,说:“钱,都被他们做表 面活,花掉了,哪能不穷?他要是做了市长,肚子还不到了天上?”刘栓柱说: “水哥,那都是上面的事,管它呢,洗个澡,先睡上一觉,俺明天就回木桐屯了。” 小水司机没有动,站在窗口,向外望。外面是东林乡中心区,清冷的大街上,不 见几个人影,街边店铺前,一围围的人们,说话拉呱或在打牌。远处是一处工地, 几台吊车,在单调地运转。下午的阳光,还是火辣辣的热,一群工人,在太阳底 下,疲惫地干活。看上一阵,小水司机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还是木总有眼光, 懂得把钱投在孩子们身上!” 去年木大头回来前,想给老家做点事,小水司机就劝他,在老家办一个工厂, 也好带动乡亲们致富。当时,木大头没有赞同,木大头说,穷,责任不在哪一方 水土,而在于那一方人。木大头还说,你没有到过内地,你不知道那里的情况, 什么时候你去过看过了,你就会同意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