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人第三部四十四 之后,他终究没有看见婶婶。刘栓柱很有些失望,但是他根本不去愿意相信, 婶婶在躲避他。天气渐渐凉了下来,街上的洗浴中心,陆续地开张起来,刘栓柱 知道那里的摆设。于是,刘栓柱就抱着检查自己身体状况的念头,一个人摸了过 去。自从他把腰子让一个给木叔叔后,刘栓柱一直拿不准,它到底会不会损失什 么。 在一家洗浴中心的小房间里,刘栓柱花去两百块钱,找了一位腰肢细细大胸 脯的小姐。仓促间一试,效果显著,令刘栓柱相当满意。小姐毕竟是小姐,没有 婶婶她们那样的温情与细腻,上床,是小姐的职业,她们总都是希望男人尽快结 束,她们好穿上裤子,数钱。那次,刘栓柱的凶猛与持久,让小姐大为惊诧。两 人临分别时,小姐竟还送出门来,白花花的手臂吊在刘栓柱的脖子上,嗲声嗲气 地说:“小帅哥,你好棒,以后要多来啊!” 走在路上,刘栓柱还在回味,小姐送出门来的场景,让他记起老电影《上海 滩》里的一个镜头。就在刘栓柱沉浸于想象中时,迎面一辆醉醺醺的车子,横冲 过来,刘栓柱躲闪不及,人就被那个铁家伙实实在在地撞上,一张纸片样地飞出 去…… 醒来时,刘栓柱已经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三天。他要是还醒不过来,木大头他 们就做好了料理后事的准备。刘栓柱醒来后,摸摸自己,身上一块东西都没有少, 手脚都好好的,他被车子撞飞的瞬间,刘栓柱还是有着记忆的。望着床边站立着 的叔叔婶婶他们,刘栓柱当时脸上还露出来笑,那是一种庆幸的笑。 可是接下来,刘栓柱就有了异常不舒服的感觉,头,嗡嗡地胀疼,大脑里的 命令能够迅速准确地传达到手脚,可是手脚竟像不听使唤似的,软软地抬不起来, 骨头上,像绑着了棉花,而不是结结实实的皮肉。刘栓柱在全身一找,才发现有 一种疼痛,来自于腰间,刘栓柱困难地拿手,摸了摸,摸到的竟然是几根软软的 塑料管。他想把它们拔掉,却被旁边监护的医生拦阻下来,医生的口气,向来都 是不容商量的:“别动,注意你的手,这里不能碰!” “医生,我这是咋的啦?管子是干啥的?”刘栓柱感觉到了什么。 医生没有回答它们的用处,只是淡淡地说:“治疗阶段,你必须得好好配合。” 体外一切都正常的刘栓柱,住院一个月后,仍然没能够出院。反而,他身体 里的那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好像还在加重。 刘栓柱真正明白自己的伤情,还是从一个女护士口中得知的。那天,女护士 来给他换药,刘栓柱死活不让她换,当时,刘栓柱哭泣着阻拦下女护士的手,问 道:“医生,我到底是咋的啦?我总应该知道自己的病情吧?” 女护士很年轻,脸上带有些羞涩,好像刚刚毕业的学生。女护士见他两眼泪 汪汪地,就说出了真相。女护士说:“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一百个,都行!” “我说过的话,你得忘掉,你不能跟其他人说,是我讲的!” “好!撬我舌头,我也不说!” “那辆车,把你的肾撞坏了,现在正在保守治疗。” 女护士换了药后,风扯似的走了,好像她刚刚在引爆一颗炸弹。 “我的肾坏了!”刘栓柱脑子里一炸,脸上顿时就暴雨淋漓。止下哭泣,刘 栓柱意识到自己处于一个岌岌可危的境地。自己已经将一颗肾让给了木叔叔,剩 下的一颗,又让车给撞坏了。坏得什么样?能不能养好,就让刘栓柱打了一个大 大的问号。万一保不住,也就是说木叔叔先前遇到的那个“万分之九”,便降临 到自己的头上。自己还能像木叔叔那样幸运吗?想到这里,刘栓柱不禁又抽泣起 来。 又一个月过去了。 刘栓柱腰间的管子,仍然没有拿去。那段时间,木大头他们来得更勤了。由 于人多,刘栓柱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直到现在,刘栓柱打心眼里,还深深地敬 爱着他的木叔叔。 这天,木大头一个人来的,木大头眉头紧紧地锁着,让刘栓柱看到了某种预 兆。木大头在医院里整整坐了一个上午,陪着刘栓柱,说了很多的话。来深圳这 么长时间,木大头还是第一次和他说上那么多的话。让远离爹娘的刘栓柱,心头 一阵暖热,当时,他真想扑进木叔叔的怀里,好好地哭上一场。 医院,是病人的家,病人就应该躺在医院里。木大头是一个好模好身的人, 即便他坐的时间再长,终究还是要离去,回到属于健康人的家中。木大头站起来, 替刘栓柱掖了掖被褥,临走时,告诉了他一件事情:等两天,刘栓柱娘,就会过 来。木大头在说这句话时,嗓子里硬硬的,舌头像被一只手按住似的。 见木叔叔要走,刘栓柱喊叫了一声,他一个翻滚,竟直挺挺地跪在床下,手 里还举着那张木大头为他办理的银行卡,那里面藏着一长串数字,它是木大头给 予的礼物。 木大头一惊,身体就折了回来,上前欲拉起跪在地上的刘栓柱。 刘栓柱没等他的手伸过来,两手就紧紧抱住木叔叔的腿,万分委屈地哭喊: “叔叔,我要把它还给你,求求你,帮我找一个肾!” ………… 木桐屯落下第一场雪时,刘栓柱娘动身赶往深圳。临走那天,雪下得猴急猴 急的,有些急不可耐的样子。栓柱娘走在一秒一片的雪里,身后的脚印,转瞬便 被雪片填上。坐上火车,火车过了九江,才没有看见天上飘雪。 刘栓柱娘到了深圳,木大头没有马上安排她向医院赶。她问木大头:“大兄 弟,瞧你多忙,还要把我接过来,真是耽误你了。栓柱子在你身边,准给你添麻 烦了?” 木大头赶紧说:“没有,没有。栓柱很听话,很懂事。”转过脸后,木大头 嘴里轻轻叹息一下:“一个多么好的孩子。” 好几个人围住栓柱娘,说话,她便没有听清楚大兄弟木大头的叹息。 栓柱娘看到儿子,是在三天以后。城市里的医院,都是簇新簇新的,楼,都 高的快挨到云彩。女人不识字,还只以为是大兄弟的厂子,嘴里就一个劲地夸赞 :“大兄弟,它是你的厂子,还不是上千号人?”木大头嘴里应道,应得含糊不 清。 女人进到儿子的房间,刘栓柱刚刚醒来。一眼瞧见娘,刘栓柱腾地一下,从 床上立起来,然后一头扎进娘的怀里,哭叫着,委曲的像只小猫:“娘,我不回 家!我不回家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