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 太阳升起的时候,蕾子从噩梦中醒来。清晨的阳光夹带着稍许的夏日味道,
而梦中的内容,在阳光下渐渐变得不清晰。恍惚中,记得是一张男人的脸向她侵压
过来。她很想躲开,可是,动不了。醒来,一身冷汗。
仔细想想,那个男人的脸并不是蜗牛,也不是吾生,而是,一个不相识的人,
虽然无论如何也记不起具体模样,但她相信,那个人一定是她生命中要经历的,或
是,再看到时,她一定会记起。被噩梦一吓,倒是清醒了,也不再像平日里那般赖
床,发了会儿呆就一咕噜爬起来,奔向卫生间,那可是宿舍里,每天清晨利用率最
高的地方。
早起,宿舍里照旧一片大乱,排队上厕所,挤在厨房里刷牙,在小客厅里的饭
桌上胡乱吃点东西填肚子,三三两两急火火地结伴一头冲出去。
阳光下,走着的是衣着端庄的白领丽人,可没人知道也许就在五分钟前,这些
女生还在一间三室一厅的房子里上演着忙乱狼狈的早间时空节目。
晚上睡得晚,早上起得晚,不坚持到最后一分钟,哪个都不肯起床。蕾子在这
场每天清晨例行的战役里,永远都要最后一名亮相在太阳下,因此,她有很多次几
乎迟到。下了地铁,以最快速度冲进办公楼,即使到了自动扶梯上,也要紧赶慢赶
地往上跑几下。好在这个豪华的办公楼里,早起跑扶梯的女生并不在少数,蕾子就
淹没在这些跑扶梯的人群里,并不显得如何狼狈了。
汉唐公司里,永远开着空调。暖风开得温度过高,从外面进来就像两个世界。
一进办公室,蕾子就一头冲进卫生间里脱掉毛衣,套上紫色七分袖线衫。紧身弹力
线衫,勾勒出蕾子小巧匀称的身材,被最喜欢的浅紫色包围起来,清晨的心情很好。
忘记是哪里看到过,喜欢紫色的女人太过浪漫,而蕾子并没有认为自己有什么浪
漫可言。是个例外?
OICQ刚打开,老轲就发来信息。
老轲:早,蕾子。
蕾子:早:)
在蕾子最简单的笑容里,老轲怎么会想到?就在昨夜,他在西直门地铁站弹唱
的时候,蕾子却正在一辆车上,绞尽脑汁地与一位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坏”一次的
男人斗智?
能看到老轲真好!蕾子由衷地想着!这个清晨,看到什么都会莫名地快乐起来!
就像被宣判患了癌症的病人,突然又被通知检验结果有误,劫后余生。
〖HTK 〗蕾子:老轲,去酒吧唱歌的事怎么样了?
老轲:不去了。
不去了?这边蕾子一边整理广告策划提案,一边飞快地发过去一个“?”。
老轲:我不喜欢约束,不想被指定唱歌。
蕾子:可是,酒吧里唱歌收入很高,比你现在这样子好得多!
老轲:我找了份侍应生的工作,这几天就去上班。
蕾子:侍应生?
老轲:是的,一家咖喱饭庄。
知道老轲不是可以轻易妥协的人,蕾子于是也不再说什么。
蕾子:小月儿好吗?
老轲:她已经和那家伙结束了,小女孩,不懂事。
蕾子:她应该好好读书,网恋对她现在没有什么好处。
关于小月儿的事情,蕾子都是从老轲那里听来的,小月儿也常去西陆聊天城。
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家庭条件非常好,高考落榜后,父母把她送到北京读一所民办
大学,可半年不到,小月儿便一头扎进学校旁边的网吧里,迷上了网聊。像许多年
轻的小姑娘一样,小月儿最热衷的,也是网络聊天交友,并且,很快沉醉在网聊必
修课——网恋里,爱上了一个同样在读大学的外校男生。当她把自己浪漫至美的网
上爱情告诉给老轲哥哥听时,不但没得来祝福,却遭来一顿训斥,被骂成不知死活
的毛丫头。
小月儿当然很是不以为然。十九岁的她,不再感觉自己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
甚至,在她眼里,她们这一代年轻人,才是真正懂得爱情、真正懂得享受爱情的一
代爱情精英。说教是可笑的迂腐,规矩是可怜的守旧,爱就爱了,哪有那么复杂!
网络普及,网民成分形形色色。蕾子就时常在网上碰到一些初中生,小学生,
而网民的组成不仅趋向低龄化,还向多元化发展。很多聊天室里都有机会看到妓女
在线,并且发送一些很有些招揽生意之嫌的煽情语句,网络在她们看来,是更安全
更高级也更快捷的营业手段罢了。她知道,网络,复杂。
老轲:太小了,怕她受骗。福州有个女孩因为网恋自杀了,知道吗?
蕾子当然知道,还跑到网友为那个叫小蓝猫的女孩设立的网上灵堂看过,黑色
背景上,是一张单纯的笑脸,年轻的令人心痛。很多熟悉她的网友发帖子评论,都
说为那样一个卑鄙的男人去自杀,非常不值。蕾子并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可是,她
相信自己是不会为任何人自杀的,并且一直认为,女人的痴情,很大程度上不如说
是自虐。
林乐强说过,蕾子是个冷酷的女人,那当然是在生气的时候说的。可是,蕾子
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些冷漠,不轻易投入,不轻易付出。林乐强说那是自私,
可是,蕾子不同意他的说法,那只是因为她更爱自己,不像其他女人那样,一旦爱
了就忘我投入。说穿了,2000年的大街上,肯为情而死的女孩也快成了稀有动物,
发现一个,实属不易。
蕾子有些同情那个小蓝猫,可是,冷酷些的真相是,她根本对那只小猫不屑。
不爱自己的人,如何还谈得到获得别人的尊重呢?蕾子只是偷偷这样想想,她知道
如果说出来,准会给网上的网友骂成麻木冷酷的巫婆。她实在不想再就那个小傻姑
娘说什么了,况且,马上还要出去办事。
蕾子:呵呵,是啊,网上的人太复杂,小月儿这么小,碰到坏人要吃亏呢,你
有时间好好说说她啊。我要出去了,回见。
2
其实蕾子也未能免俗,也有过一次她自己都不愿意再提及的网恋经历。
蕾子曾经有个网上情人叫做萧秋水。也只是月余的聊天儿交流,可是,蕾子几
乎肯定自己爱上了他,这简直同她一向的所作所为不搭界,甚至她自己都被突然而
至又火速升温的爱情吓了一跳。
秋水的一切,都让她喜欢,那时,每天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晚上可以在线和秋
水聊天儿。聊天内容并不涉及情爱,有时聊聊心情,聊聊工作,朋友,也有时聊些
酸酸的诗词或文学,可是,蕾子清楚,自己,在爱上他。
那时,秋水温柔而执著,每天晚上不管有没有事先约定,他都会如期出现在他
们常去的“房间”里。有时蕾子贪玩,喜欢同其他网友疯疯癫癫地胡闹傻乐,秋水
都不会生气,一直忠实地等着她疯够了、玩够了,再去和她攀谈。
虽然她根本看不到秋水在等待的时候是如何渡过,可是她猜想,他一定是面带
微笑看着她调皮捣蛋,或者,带着宽容和爱。
从小就没有父亲,蕾子对年长的男人自然而然地更容易亲近。最初就知道秋水
的年纪应该有40岁了,她却一点都没介意。
本来一切,都应该那样继续下去,都好得不能再好。可惜,年轻的女孩终于禁
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做出了想看看秋水照片的决定。秋水先是不肯,最后,还是答
应了她的要求。
当她看到照片,终于还是应了网上那句经典名言:见光死!
那份美丽的网上爱情,便先行死掉了。
他是个相貌极其刻薄的男人,威严,凶狠,坐在写字台的后面,不容置疑,不
容亲近。
她非常非常后悔自己的好奇心。为什么一定要看照片呢?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他
的样子?为什么本以为凭着那份相知相爱就可以不再介意外表的不堪,却仍然在看
到照片的一瞬间,感觉心里有个角落轰然倒塌?
可是这一切,当然不能怪秋水。
此后,上线再看到秋水的名字,蕾子就会立刻联想起那个刻薄的、样子凶狠的
男人来。他以沉默和耐心看着她调皮搞怪,她则会面对他的ID,想像他此时会是怎
样阴险地计划着阴暗的心思;他若是温柔如常地待她,她则会想像他这样的目的究
竟是什么。任何一句来自秋水的言语,她都会在脑海里迅速地闪过他的相片上、尖
刻凶狠的面孔。
怎么也没办法再从容地继续那份爱恋,而秋水,经历了漫长无望的等待后,终
于从蕾子的网上世界里消失……
或许他另换了ID,仍然默默注视蕾子,或是,他另换了间蕾子从来不去的聊天
室,仍然是萧秋水,总之,那份短命的网络爱情,结束了。
对着屏幕,回想着自己那段网络爱情,蕾子露出一丝复杂的微笑。也不知道秋
水现在怎么样了,已经很久没有联系,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再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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