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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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着女孩的直觉,楠果感觉到老轲和蕾子的关系远不如自己想像得严重。看着
屏幕,楠果的脸上闪过一丝狡猾的微笑,这时,传来开门的声音,老轲回来了。
楠果的门半开着,里面亮着灯,老轲知道她还没睡。但他不知道这个夜晚,她
心里的一点点小小的得意。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于是,那个不足十平方米的世界里,老轲是个国
王。
北京这个大都市里,汇集了无数来自各地的流浪音乐人,他们大多处于地下状
态。很多人奋斗了很多年,也没有机会混出个名堂出来,人太多了,而机会与之相
比,却是那么少。这个圈子里的人很复杂,当然也不乏执著于音乐的痴迷者,但更
多的是酗酒,吸毒,打仗和堕胎。
老轲和他们接触过,一起去酒吧里唱过歌。认识了麦子以后,老轲的圈子就缩
小了,只和麦子一起玩,一起做音乐。麦子是蒙古族男孩,比老轲大一岁。
可是,三个月前,麦子自杀了,死在他自己租的地下室里,几天后才被发现,
死得悄无声息。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自杀。于是,老轲和那个圈子的来往,也断了。
麦子在这样一个夜晚,又一次走进老轲的空间,分享着老轲的思绪。
麦子瘦瘦的,戴一个样子古怪的眼镜。一次聚会,他认识了老轲,而老轲进屋
的时候,满屋子的烟雾看不清人脸,就在这烟雾弥漫的空气里,飘荡着麦子稍带鼻
音却极有韵味的蒙古族歌曲。老轲找了个地上的空位坐下来,麦子的歌声把他包围
着,有些伤感,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后来老轲知道,那首歌的名字叫《母亲》,
一支很好听的蒙古歌。
因为《母亲》,或者说因为麦子,老轲喜欢上了蒙古歌。甚至,在地铁里,他
也经常会弹唱那支歌,尽管在吉他的伴奏声里,听起来总有些不合适。但是,老轲
坚持,只要唱的是那支歌,其他就都不重要了。
母亲,是一个多么神圣的字眼。每次老轲都极想,却又极力要逃避这个词。母
亲是老轲心里永远的痛楚。
要不是因为上大学,也许妈妈不会死!
上大学的时候,是妈妈到处找亲戚借的钱,因为家里所有的钱都被父亲赌光了!
老轲不想去,不想!他宁可不去上大学,也不肯再失去妈妈,可是,一个夜里,妈
妈给他跪下了!他哭着和妈妈抱在一起,答应去上大学,为了妈妈,为了小玉。
小玉是老轲的妹妹,清秀文弱的女孩,就像妈妈。可是,她在八岁那年,死了。
老轲很怕想起小玉,怕想起关于小玉的细枝末节。那个小姑娘就像天使,在老
轲的世界里一闪即逝。八年,不长,也不短,但留下来的记忆,对于折磨那些活着
的人们,已经足够了。
那是十几年前的一个夜晚,父亲赌输了回来,照例把妈妈往死里打,妈妈躲着
哭着,一头冲进无边的夜里,跑出去了。而那晚刚好老轲去了姥姥家,不在家里。
小玉惊吓地看着屋里眼睛血红的父亲,哇得一声哭出来,然后躲避瘟神一样跑
出去找妈妈了。夜,那么黑,小玉被马路上呼啸而过的卡车撞倒,从此再也没有醒
过来。
老轲像疯了一样要杀了父亲,却被哭叫着的母亲拦着,他人像痴了一样,半个
月的时间才回过神来。他无法相信那个事事都要问问他的小妹,那个乖巧懂事,总
是睁大一双惊恐眼睛的小妹,就这样再也不回来了。
而老轲终于还是去读大学。他鼓励妈妈离开那个无法救药的男人,母子两个相
依为命。大二那年,母亲接受了老轲的建议,要同父亲离婚。
然而,母亲终于逃不过。还是在父亲无休止的殴打、日复一日的折磨里,过早
地去世了。后来老轲从三姨那里知道,常年失业在家、嗜赌成性的父亲,威胁要离
婚的妈妈说:离婚?我先把你儿子杀了!
母亲为了老轲,不敢离婚。她知道那样的男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然而,她
在慢慢老去,她再也受不起非人的虐待,还是走了。
母亲去世的时候,老轲没有哭,一滴泪也没有,就那么木头人一样跪在母亲的
灵前,两天没说一句话。父亲根本没出现,他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如果他出现,老
轲会杀掉他!
给母亲送葬后,老轲没再回学校。如果不上大学,妈妈就不会死,他会保护她!
老轲痛恨自己当初竟然同意出去上大学!
那个家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那个日渐衰老的男人,除了给他姓氏,其
他似乎与老轲并没什么关系。而老轲最在意的两个女人,都先后死于这个老男人的
手里。他一分钟都不想面对他,一分钟都不!
老轲就一个人跑到北京。
做什么并不重要,他只想换个地方,试着重新生活。不为忘记,因为原本无法
忘记,只为,能试着重新开始。
泪水在这样一个夜里再次糊满了老轲的眼睛。送妈妈走的时候,他没有哭,可
是,这一生,注定了所有的泪都要在无数个夜里为妈妈而落下。
生命中的两个女人都匆匆与老轲擦肩而过,只留下无可名状的伤痛。那么蕾子
呢?蕾子像妈妈,说不出哪里,只是像,而蕾子的眼睛又是多么像小玉啊,清纯,
惹人怜惜。
夜色里,老轲轻声的哼唱着那首《母亲》,一边想着妈妈,小玉,最后,终于
将思念定格在蕾子。
而隔壁,楠果正在梦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为什么?为这一晚小小的胜利?
5
随着夜晚的到来,办公室里越发显得寂静。而因为寂静,使这间屋子显得比白
天更加空旷,除了电脑主机微微的噪声,这样的寂静让人有些伤感。
蕾子坐在自己的隔断里,漫无目的地游走于平日喜欢去的BBS ,心却不在了。
楠果的话把蕾子的心占得满满的。
女孩子总是这样,自己平日并不是非常在意的人,却会因为突然到来的竞争而
使这个人在自己心里的地位陡然变迁。
蕾子喜欢和老轲在一起,那是让蕾子快乐的时光。可是,蕾子却没有认真想过
是不是爱!因为老轲在她需要的时候,总会出现,没有什么值得费心思。现在不同
了,有了楠果,有了楠果的这番话。
老轲真的爱楠果吗?蕾子仔细回想着那个跑去老轲的房子里过夜的光景,终于
也没有想出哪些情节在表示老轲爱着楠果。可是,不爱吗?自己有什么权利这样想?
更浓的夜色袭来,蕾子却全无睡意。这个时候,也许老轲正在和楠果一起上网,
蕾子很冲动得想去那间聊天室里看看,却终于止住了这个念头。很可笑,不是吗?
看到了怎么样呢?
夜色来临的时候,女人最需要爱。
希望老轲在身边,此刻。能看到他在一边静静地上网,或是看书,都是好的。
是的,我爱老轲。蕾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间里这样对自己说。和老轲说吗?告
诉他,自己对他的信赖,对他的依恋?
流浪歌手!
这个字眼突然闯进蕾子的心里!
和这个流浪歌手一起生活?窘迫,潦倒?要是妈妈知道了,不气死才怪,大多
数人眼里,和那样的男孩一起生活都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何况是蕾子?
露丝可以和杰克一起投身怒海,却不见得可以和杰克一起过那种贫穷落魄的日
子。你呢?你可以吗?周围的人们会怎么看?同学们知道了会怎么样?浪漫可以维
系多久?爱情可以当面包?
无数个想法在蕾子的心头纷乱无绪,关掉了电脑,眼前的世界是一片白光,办
公间里的灯光竟然这么刺眼?
女孩一头伏在桌上,于是,所有所有,都顷刻间不见了,眼前一片黑暗!
可是,趴下也睡不着。更多的事件纷至沓来。
来北京快到两个月,而林乐强的电话也越来越少。就算偶尔打来,也是三句两
句话之后,两个人都莫名其妙地沉默起来,再客套地挂断了电话。
两个月的分别竟然会把原本一对情人搞得形同陌路?时间真是个耐人寻味的东
西。
如果不睡,如果思考,夜,总会那么长。
已经夜里两点了。蕾子此时想念着宿舍的床,想念那条印着浅黄色小花的被子。
她后悔了,
为什么要一时任性待在办公室里不回去,而这个夜,竟因那么多的烦恼让她牵
扯不清。
很想给老轲打个电话,就现在!只要听听他的声音,就好。这么晚,会不会影
响他们休息?
可是,任性一次吧,就让我任性一次!
蕾子跑回OICQ里翻看历史记录,还真把老轲房子里的电话找到了。拨号码的手
有些抖,电话接通了,楠果半梦半醒的声音传过来:哦?谁啊?这么晚了!
蕾子一吓,刚想把电话挂断。可好这时老轲的声音也传过来:嗯?你好?
蕾子听到了老轲的声音,像受到了鼓励,飞快地应了一句:老轲?我是蕾子。
就听到老轲在分机里对楠果说:楠果,你挂了吧,我的电话,对不起啊。
楠果那边迟疑了一下,挂掉了。电话里的声音单纯起来,老轲紧张兮兮地问:
蕾子?你在哪里?怎么了?
听到老轲的紧张,蕾子突然有点抱歉。只因为自己的任性,就这么晚打扰他们
休息,实在很没礼貌,可是,听到老轲为自己这么紧张,又添了好些欣喜。
“没事,只是想打个电话给你。”蕾子尽量冷静的语气。
“这么晚了,在哪儿呢?”
听到小女人没事,老轲明显松了口气。
“办公室里,今天晚上没走。”
蕾子实话实说。
“哦,下次别通宵了,身体受不了的。明天怎么上班。”
老轲关心地。
“哦,我知道了。”蕾子应答。
接下来是沉默。好像再没有什么话题可以接续,可又好像肚子里都有着急于倾
诉的千言万语。
“你接着睡吧,老轲。”蕾子实在找不到什么话。
“嗯。蕾子,如果无聊,就和我一起去地铁吧,随叫随到。”老轲的语气已经
带些温柔。
“要挂断了吗?”蕾子问。
“没有啊,如果你想说话,我陪着你,明天可以晚些起来,没事的。”老轲绝
对好脾气的样子。他的眼里,蕾子包含了太多内容,虽然他从没有把自己的事情说
给她听过。只要她喜欢,陪她说一整夜,又有什么呢?
“哦,我没什么事,你休息吧,明天见。”蕾子说完急急地挂断了电话,因为
她怕,怕再耽搁一会儿,她会舍不得老轲带给她的温暖气氛,她会舍不得!可是,
不放电话又怎么样呢?屋子里再次寂静起来。蕾子?你究竟想怎么样?
女孩的头脑在这个夜里不知道第几次的乱起来,理也理不出个头绪。爱情是件
很烦的事,不是吗?
电话那端的老轲,握着满是忙音的听筒,不知道这电话究竟是真的,还是,只
是场梦!
6
老轲放下电话,反睡不着了。蕾子可能也寂寞吧? 她在想什么呢?
她是高薪白领,自己是个流浪艺人,别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老轲知道蕾子
不是他们圈子里那种女孩,那些女孩可能一个星期之内,分别做了四个人的女朋友。
可是,自己就是圈子里的人吗?
爱她,别躲!老轲想。
可是,真实吗?蕾子的形象在黑暗的夜色里越发清晰,搅得老轲睡意全无。
这真是个应该诅咒的夜晚!
带给每个人都是太多的不安!
7
4 月30号。
天亮了。天亮时,李小雨正好到家。
这次她根本没有打招呼,径直回家。
当她那起来开门的老爸看到是她回来的时候,眼睛里分明写满了惊讶。
“你别害怕,我这次回来,绝对不会和她吵架。”她推开站在门口的男人,径
直走进自己的房间,这是她的家,凭什么不让她回来?
女人听到声音也起来了,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像看瘟疫一样皱着眉头,然后
对着门口的丈夫狠狠地摔上了房门。
他们是不是打架,小雨才不管,她巴望着他们会打得不可开交呢。过了会儿,
男人敲了一下她的门,进来了。
“小雨,你看你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哈哈,我要是先说一声,还能回得来吗?”小雨鄙视地看着这个男人,她,
早已经不把他当成父亲,在那个女人和她之间,他已经若干次舍弃了她。
“别这么说,爸爸本来要去看你的……”
“可是你不是又打电话告诉我不能去了吗?”小雨笑嘻嘻的,可眼睛像要冒火。
“哦……过一会儿我和你阿姨就要去上班了……”
“呵呵,她就比我大八岁,你不觉得让我叫她阿姨有点可笑吗?”小雨仍然笑
眯眯地。
“小雨,你闹够了吧?”男人面对一句接一句的挤对,终于火了。
“奇怪,我只是说了真话,怎么就闹了?这是我家,你们上你们的班,我待我
的,不用麻烦您做什么了。”小雨面上毫无不悦之色,反衬托得男人气急败坏。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小雨已经从包里拿出来了在学校时就翻拍扩大的妈
妈的遗像,他终于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出去了。
等那两个人走了,小雨一个人忙活起来,又找镜框,又找钉子,丁丁当当,屋
子里充满了乱七八糟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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