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9
年轻,对张南勺来讲,已经是太遥远的事。
刚接了一个朋友的电话,说孙亚光前几天刚死于心脏病。听到这消息,他的心
也跟着一紧。
四五十岁是个多么脆弱的年纪,说死,就死了。
好好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就死了。联想到自己,不禁一阵悲凉。孙亚光好坏还
有两个儿子,也算后继有人,可是自己呢?眼看四十岁了,却膝下无儿,这家业办
置得再大,也终究无后要成为别人的。
这么想着,泪竟然掉下来。王雪丽进屋了,他都没有察觉。
“张总,这是这月的销售额统计表,您看一下。”
“啊?”张南勺擦了擦眼睛,没让王雪丽看出来,把表拿过去,示意她出去。
她转身出来,心里却已经恨上了他。半个月了,无论怎么暗示,他都没有再叫
她去公寓过夜,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女人恨恨地出去了,回身带门的时候,还
哀怨地回望了一眼。
10北京的七月,才是真正的夏季。
汉唐网站办公室的中央空调把炎夏挡在外面,蕾子坐在略有些冷的小格子间里,
想着公司里的传言,说投资方对网站目前的状况很不满意,具体情况谁也说不清楚。
内容部正加紧进度制作新的专题页面,准备给八月要来检查的投资方一个好的印象。
工作不像最初一样忙碌了。基本上午就可以做完,二期广告推广工作暂时还没
有进行,似乎中间有些问题没有理顺,蕾子的计划已经做好,就等着什么时候要求
开始运作,拿出来做就可以了。下午,她通常就在网上漫无目的地到处逛逛。
就要到八月了,不知道到时候资方的意见如何。关于网站年底倒闭百分比的说
法越来越多,又有传言说某某网站搬离了高级写字楼,某网站资金烧干,难以维继。
好在汉唐还没什么异常,也没有什么资金困难的迹象。每月的全体员工聚会仍然在
搞,一起吃饭,一起唱歌,仍然是公司出钱。
林乐强的电话已经不再打来,她再不必为林乐强的电话烦心了。西安,是不可
能回去的,北京已经有了她的事业,她的希望。
自从那次她从铭天的车里逃掉,铭天就再没有过电话。他不像一些男人纠缠不
休,他只是试探,浅尝辄止,他永远都会留给蕾子选择的权力,更会冷静地等待结
果。他不可能使用什么卑鄙的手段让她成为他的女人,来个既成事实,木已成舟,
那样做,无疑对他的个人魅力也是一种侮辱。
可是,她在清醒理智的情况下,也根本不可能允许自己成为他的情人。尽管,
也爱,尽管,挣扎。
蕾子对那个临阵脱逃的夜晚,并没有什么遗憾,只是,她也没有勇气再制造考
验自己定力的机会。
老轲每天在线的时候,都会发过来一个微笑,有时两个人就聊几句,有时,就
还过一个微笑后并不言语。老轲在她的OICQ上亮着眼睛的时候,她就会感觉好安心,
同时,老轲的样子也在她的眼前晃动。
爱情,蕾子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字眼。
爱林乐强吗?那是一种懒惰的依赖,一种称不上选择的选择。
爱铭天吗?是爱他的人?还是爱着他周身笼罩的复杂光环?如果他没有现有的
身外之物,还会不会有那份沉着成熟,还会不会有那份炫目的气质和自信呢?
老轲呢?爱他吗?那是一个可以让她安心的男人,可以完全交付自己。因为他
的善良他的专一,都无法不令女人心动。
可是为什么没有勇气走近老轲呢?逃离西安的时候,轻视着那些已经拥有的物
质和稳定,可是到了北京,下意识里竟然还是希望着谋得一份物质生活,蕾子,难
道你只是个物质女孩吗?那你何必来北京呢?难道只为林乐强的眼里,你是个闲人,
而铭天的眼里,你是个看起来比较独立的职业女性吗?只争来了一点点貌似的平等,
可最终你追逐的仍然是物质罢了。胡思乱想着,老轲打来了电话。
“哦?老轲,你好。”
“晚上有事吗?我在西直门地铁等你?”
“哦?没什么事,好的。”
“嗯拜。”
老轲很少打电话给她,即使打了,也是极短收线。
有老轲的夜晚,至少可以有片刻的宁静平和。蕾子快乐地挂断了电话。
11
老轲来得挺早。
才八点钟,他已经坐在台阶上,这次没唱,只是轻轻拨着《灰色轨迹》的旋律,
吉他乐声飘满地铁站出口,比平日的弹唱声倒多了些悠然。蕾子在乐声中轻轻走
过来,坐在老轲身边,浅蓝色的连衣裙像一阵凉爽的风,老轲不由地快乐。
“最近工作怎么样?”老轲停了手头儿的活儿。
“还好,就是关于网站不利的传言挺多,现在也搞不清楚是不是会最终……”
蕾子没说下去。
“哦,报上也看到过一些,不过,网站倒闭还可以做别的,没什么了不起。”
老轲眼里,活着,原本很容易。
蕾子没言语,轻轻一笑。
这时,有个男人经过,往吉他套上放了两角钱,老轲猛地拨了两下吉他,然后
对蕾子说:“咱们走吧,无功不受禄,今天晚上不唱了,找个地方聊天儿去。”
蕾子也站起来,跟着老轲走出去。
西直门地铁附近连个快餐店都没有。洋快餐比中式餐馆好的地方就是,可以要
一杯可乐理直气壮地坐上一晚,也不会有人来赶你走。找了个小饭店,服务员马上
走过来问吃点什么,老轲说:“一壶茶,不要其他。”
服务员为难地说:“我们的茶不要钱,点菜吧?”
“现在店里也没有几个人,一壶茶我花十块钱买,这桌子要不也空着,你看着
办。”老轲挺有词的,蕾子看着直乐。
服务员撅着嘴,还是回去拿茶了。
“老轲,你可以当说客呢。”蕾子笑着说。
“吃过饭了,干吗点菜?”
和老轲在一起,固然只能上这种地方待着,可内心里极度的自由自在,可以无
所顾忌地说话,笑,都是让蕾子珍视的东西。
话题不知不觉就谈到了蕾子的妈妈,说起很久没有回去看看,蕾子就不太做声。
伴着一壶劳保茶,蕾子听老轲讲起他的家庭,他的妈妈,小玉,伤感的情绪在这个
夏夜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老轲讲的时候,语气淡淡的,像在说着别人的事,可
是,蕾子听得出来,那淡然的话语背后,是一颗伤得很深的心。
老轲还是第一次说这么多话,老轲还是第一次说起他自己的家,蕾子认真地听
着,感受着老轲的心情。这个男人,在这样的夜晚,已经完全把自己的心交付与她,
已经完全把她当成知己。
夜深了。老轲一定要乘地铁送蕾子回宿舍。车厢里空荡荡的,很少的乘客,两
人坐在椅子上,没有什么话可以再说。
是不是再说,就要吐露心事?
“小心点,下了桥,这段路有点黑,没有灯呢。”蕾子提示着老轲。
“嗯。”
黑暗中,老轲感觉有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拉住自己的,引着他往前走。他的心都
要跳出胸口,只可惜,那段路那么短,很快,到了小区里面,灯光闪亮,蕾子也松
开了拉住他的手,于是,老轲的心又重新落下来。
“你回去吧,路上小心。”蕾子微笑着。
“嗯。”
看着蕾子走进楼洞的身影,老轲很想喊住她,可是,有很多的话,居然都没有
说出来。他的这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也许,以后的许多个夜晚就都这样过去了。
走过那条黑黑的小道,有一个磁卡电话机,老轲迟疑了一下,走过去打了蕾子
的手机。
“喂?哪位?”
“我,老轲。”
“嗯?”
“蕾子……”
“嗯?”
“晚安……”
电话另一端长久的沉默,然后,是轻轻挂断的声音。
话筒里已经是忙音一片,老轲的耳朵还靠在上面,举着,像被定格。
12
小雨捧着脸坐在床上,小月儿看着她,一只手无目的地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法拉利值班,刚好不在,小雨下午在她这里玩,晚上也就没走。
“小月,你说于北北是不是不爱我了?”小雨嘀咕着,倒像自己说给自己听。
“哎呀,你就天天乱想,他怎么不爱你了?再说,他不爱又怎么了?他有什么
好的?”小月儿从最初就没看上于北北,看小雨一脸痴情的样子,气先来了。
“可是,他不爱我,我怎么办啊?”小雨看着窗外说。
“活着呗,没谁爱了都得活着。小雨,还有很多人爱你,你别这样好吗?”小
月儿看着她,有点心疼。她已经听小雨五一回来的“工作情况汇报”了,本来以为
这样一来,小雨的心情就会好起来,可没想到,她反倒比五一走之前更糟糕。
小雨还看着窗外,不说话。
“你想想,你有得是钱,不愁花销,比我手头都宽裕,而且你还年轻漂亮,还
有爱人,还有那么多好玩的地方没去过,还有那么多好日子在后头,你愁什么?别
人爱不爱你怎么了?你自己爱自己才重要啊!”小月儿又摆出一副成熟的样子出来
劝她了。
“小月儿,你不知道,我一闭眼睛就是妈妈死的样子,她是跳楼死的,然后就
是爸爸打我耳光……”小雨抽泣着。
“五一我是半夜离开的,可爸爸到现在都没打电话给我,我知道,他是彻底不
管我了。他也不要我了……”听着小雨呜呜咽咽地,小月儿眼睛也湿了。也许自己
没有身处在小雨的境地,无法理解她的心情吧。
“别哭了,小雨,要不你来我这里住一段吧?”小月儿诚心诚意地。
“不,我也想出去租个房子,这样,北北可以有许多时间陪我,不像在学校里
找人还得在楼下喊。”小雨说。
小月儿听了,没说什么,也许小雨需要的,是北北,而不是自己。
躺在床上,小雨在梦里还抽泣着,倒把小月儿弄醒了。她侧起身看了看小雨的
脸,还挂着泪。泪水在月光里,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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