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遇上爱(9) 她心里稍稍安静了几分,又重新睡下,那月光暗得几近赤色,她在枕上望去, 就像玻璃杯上的胭脂痕,洇然就要化开了一样,她又重新睡着了。 一出承州站,方才觉得气氛不对。她孤身一个女子,只得先雇了黄包车去旅 馆,走在路上才问黄包车夫:“今天街上怎么这么多岗哨,是出什么事了吗?” 黄包车夫答说:“通城的人都涌去看热闹——今天要处决人犯呢。”她不知为何, 心中怦怦乱跳,问:“是什么人犯?”那黄包车夫答:“说是走私禁运物资。” 她呼吸几乎都要停顿,失神了好几秒钟,方才重重摇一摇头,问:“只是走私禁 运物资,怎么会处置得这样重?”那车夫答:“那可不晓得了。” 她到了旅馆,来不及梳洗,先雇了一部汽车去余师长府上,幸得天色尚早, 那位余师长还没有出门,门上将她让在客厅里,自有随从拿了廖先生的那封信通 报进去,余师长倒是极快就亲自出来了。一见着静琬,自然诧异无比,上下打量 了半晌,方才问:“廖先生信里提到的人,就是你?” 静琬不知事态如何,强自镇定,微微一笑,说:“鄙姓尹,实不相瞒,许建 彰是我的未婚夫,我的来意,余师长定然十分清楚。”那余师长又将她打量了一 番,忽然挑起拇指赞道:“小许好眼力,尹小姐好胆识。”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连连摇头说:“只是可惜了,可惜啊。” 他连道两声可惜,静琬心里一片冰凉,禁不住问:“难道今天处决的……” 那余师长说:“原来尹小姐已经听说了?”静琬一颗心只欲要跳出来,不禁大声 问:“私运禁运物资虽是重罪,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那余师长道: “这中间的事,真是一言难尽。今天处决的这个人,和建彰相比,说句不客气的 话,其实更有来历。”静琬听了这句话,心里顿时一松,人也虚弱得似站立不稳 了,心里只在想,谢天谢地,原来并不是他,原来还不算迟。 只听那余师长说:“尹小姐不是外人,我也就实话实说。今天下令处决的这 个人,原是望州统制徐治平的嫡亲侄子。徐统制为这事几乎要跟六少翻脸,逼得 六少当着九省十一位部将的面下令,这次抓获的人全部杀无赦。” 静琬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余师长说:“六少既然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定然是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了,我劝尹小姐还是回乾平去吧。” 静琬听说今天处决的竟是一省统制的侄子,已经知道希望渺茫。又听说六少 当着部将的面下过这样的命令,想哪怕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只怕他也不能收回 成命,不然,将置威信于何在?他本来就是年轻统帅,底下人虽然不少是慕容家 的旧部,但难保有人心里其实不服气,他为着压制部将,断不得有半分差错。此 事他既然已经办到这个分上,亦是骑虎难下,只怕就算是六少他自己的亲眷,亦 会“挥泪斩马谡”。 她思前想后,但事已至此,总得放手一搏。于是对余师长道:“我还是想见 一见慕容小姐,不知师长方不方便安排。”那余师长数年来得了许家不少好处, 此次事发,早就想搭救许建彰,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听她说要见慕容小姐, 这件事自己能帮上忙,当下就痛快地答应了。说:“机会倒是现成的,三小姐过 三十岁,为了给她做生日,陶家一连几日大宴宾客,来来往往的客人极多,就是 我就带你进去,也不会有人留意到。” 静琬道谢不迭,那余师长说:“尹小姐一介女流,尚且能千里相救,我是建 彰的朋友,难道不该出绵薄之力吗?”静琬见他虽是个粗人,但心性耿直,又肯 在危难中出力相救,心下暗暗感激。 那陶端仁本在承军中担当要职,家里极大的花园与新建的品红砖楼,楼修得 极醒目,远远就可以瞧见。静琬见陶府门外半条街上,皆停着车马,那一种门庭 若市,气派非凡。余师长叫了余太太作陪,夫妇两个引了静琬进了陶府。男客都 是在外面招待,余太太便陪了静琬进了一重院落,原来后面还有宏伟的花厅,厅 前花团锦簇,摆着芍药、牡丹等应时的花卉,都开了有银盘大的花盏,绿油油的 叶子衬着,姹紫嫣红。 花厅里全是女客,都是些非富即贵的少奶奶、小姐们,穿的各色衣裳比那厅 前的花还要争奇斗妍,那花厅前本有一个小戏台,台上正咿咿呀呀唱着,台下那 些太太小姐们看戏的看戏,说话的说话,谈笑声莺莺呖呖,夹在那戏台上的丝竹 声里,嘈嘈切切。静琬眼见繁华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她虽是富贵场上经历过来 的,亦觉得奢华难言。余太太见她看戏台上,便向她一笑,问:“尹小姐也爱听 戏吗?今儿是名角纪玉眉的压轴《春睡》与《幸恩》,纪老板的戏那可是天下一 绝,等闲不出堂会。”静琬胡乱应承了两句,余太太带她穿过花厅,又进了一重 院落,那院子里种着细细的几株梧桐,漫漫一条石子小径从树下穿过。她带着静 琬顺着那小路绕过假山石子,前面的丝竹谈笑声都隐约淡下去,这才听见后面小 楼里哗啦哗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