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三年后 “爷,天要黑了,咱们找地方歇晚吧?”背着些许行李的小厮对着前方亦骑 在马上的男子问。 男子望着这方,好半天才回神,带着失望的语气道:“也好,找间客栈歇一 晚吧。” “是。”小厮应声后,随即下马约问路人客栈的方向。 那名被称为“爷”的男子正是战戢。三年前战戒与铸月落崖后,他领人到崖 底寻人,却只找到战戒的尸体,至于铸月则是不见踪影,别说是人,就连一片衣 角也找不着。当时他想起她曾说过要让“铸月”消失,因此他直觉她一定没死, 于是实现曾许下的诺言,寻遍天涯海角,即使披发憔悴、伤心欲绝,也要将她寻 回。 在这三年中,他每年只用一个月的时间在兵器城中处理大事,其余的时间全 部在外飘荡,一村一镇的寻找,他相信一定能够找到她,因为她承诺过会回到他 身边,他如此坚信着。 “爷,这村里没有客栈,方才那位大哥说,村外湖边有几间草屋还能住人。 可能得请爷委屈了。”小厮询问完,便向战戢报告。 “没关系。走吧。”他不在意,这几年来餐风露宿不是没有过,只是委屈了 跟在他身旁的小厮。 原本申屠列明白了一切后,打算陪他一块寻人,怎奈因为药儿说月走了,她 也不留在兵器城。抛下这么一句话,便带着黑狐跨步走出战家,急翻了申屠列。 两相比较之下,申屠列只丢了句“我找她回来再和你去找人,便尾随药儿而去, 三年内除了偶尔会捎来讯息,始终没有回过战家,如此可知申屠列追药儿追得可 辛苦了。 至于他娘只在他出门前这么交代他。“不管如何,你只要把我的媳妇儿找回 来便是。其他小事交给娘应付,你放心去找吧!” 娘口中的“小事”可是指兵器城内大大小小的公事,因此他才会每年留在城 内一个月。怕过多烦琐的公事压垮她。 他心中充满感激,娘很了解他,也明自他对承情的承诺,于是为他担下一切 公务,让他能专心去寻找承情,只是至今三年了。他日夜都在失望中度过。 眼见太阳西下,天边渲染成一片昏黄,日即将过去。他并没有在今口找到承 情,日子却又过了一天。 他垂下头痛心的低喊一声,“承情。”一阵阵刺痛画过心口,脑中再度浮现 她坠崖时的笑容。强忍住一年来不曾减轻,只有加重的心痛,他再仰头望向天边。 黄昏何其短暂。只消一阵心痛的时间,当他再抬头时,夕阳的光芒已消逝, 只剩橘红色的云霞,而他发现云霞之下有一名村姑,头包布巾,身穿碎花衣裙, 提了一见竹篮,篮中盛装的是些计寻常的药草。 “承情,”战戢看着村姑的背影惊叫出来。 他跃下马背狂奔上主,双手自村姑背后环抱佳她。一颗心剧烈的跳动着,眼 中含住深情的泪水,嘴里一遍遍低喃着她的名字。 “砰”的一声,村姑手上的竹篮落下,药草撒了一地,却始终一动也不动的 背对着他。 “天,总算找到你了,你可知我思念你极深?我几乎要以为自己得等来世才 能与你相遇。”战戢抱着她吐露三年来的相思,还迟迟不敢相信就在一日落之时 竟这么容易的寻到她,一切如梦似幻,教他不敢转过她的身子一睹三年不见,却 让他日夜思念的娇颜,害怕这只是一场梦。 战戢身后的小厮也纵身下马,看着这令人感动的一幕。心想,跟爷外出奔波 了三年,今天总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让爷找到人了。 爷,三年来所受的苦,他全瞧在眼里,爷数度因思念过度而病倒,也都凭着 一股毅力撑过来,咬着牙根服过比黄连更苦的药,亦从来不吭一声,身形再憔悴 也要往下走去。再也没有人比爷更痴心了。 有时,他会替爷抱不平,咒骂那个叫承情的女子,爷这么痴心相待,她怎么 忍心让爷受此折磨,找遍每一个村落。询问每一户人家,然后一次次的失望伤心 呢。他第一次对爷说出感想时,爷没有骂他,只说这是承诺,然后伤心不语,之 后他再也不敢提到这件事。 唉,总算是找到人了,爷的苦到此也总算结束,他终于可以放下重担。 小厮走上前去,蹲下身将散落一地的药草拾起。放回篮子内,静静的站在一 旁。原本他是不该偷看爷心上人的面貌,可是他实在忍不住的伸头向前。斜眼看 了一下。 不看还好,他这一看,猛地吓了好大一跳,然后跟脍一下跌坐在地上,竹篮 内的药草再次撤了一地。 不是那村姑丑,更不是他为她惊艳,而是因为那村姑也是一副受到惊吓的表 情,仿佛遇上什么大盗似的,脸部抽搐,连话也说不出来。 战戢不解的看着小厮,紧抱着村姑的手微微松开来。 这时村姑突然开口,“我……这位爷,您放开我可好?”她战战兢兢的哀求 着,生伯若是不小心触奴了身后这位爷,她会连命都没了。 战戢听完,猛地将村姑旋过身来,虽然逆着光,他仍能将她的面貌看得一清 二楚,不是承情!他竟误以为她是承情,委时他仿佛由天堂跌入地狱,再次遭受 万针椎心之苦,这令他如遭雷击。眼跆的向后跌退两步。 小厮一看情况有异,迅速爬起来奔过去扶住他。担心的叫道:“爷,您没事 吧?” 战戢恍若未闻,盯着前方的村姑,细细的再看一遍。老天!他真的认错人了。 对方可是个身怀六甲的妇人,竟被他错认为承情,他吓着一个孕妇。 “爷,您还好吧?”小厮看着他震惊的神色,实在担心极了。 战戢略略回神摇了摇头,定定心神后,对那孕妇鞠躬作揖。“这位大嫂战戢 冒犯,真是对不住。” 村姑羞赧的摇摇头,她除了有些吓着外。并没有怎么样,而他大慨是看错人, 又寻人寻得急才会如此,若因此责怪他,那似乎不太好。 之后,战戢开始恍惚,眼前尽是片蒙胧,最后。黑云甲顶,在毫无预警下, “砰”的一声瘫倒在地。 原来,他真的没找着承情。 这一夜,战戢重复的作着恶梦,从坠崖到他踏遍天涯海角,在黄昏乍见她的 背影,最后却猛然发现那根本不是她,如此反覆再反覆。整个夜里,他不安稳的 翻身、梦呓、惊醒又睡去,直到天微微亮,他又看见应承情的背影,还来不及看 清她的容貌,他已突地惊醒,自床榻上弹坐起来。一身冷汗沾湿了衣被。 “唔。爷,您醒了,还好吧?”小厮原本趴在桌上睡着,忽被一个声响吵醒, 迷蒙醒来才看见他坐在床上,额际冷汗涔涔。 战戢仍未自最后的那一场梦境中醒来,神智浑浑噩噩,尚在回想着梦中最后 那一名女子究竟是不是承情,他衷心思念的人儿。 “爷。您怎么啦?我去请大夫过来可好?”小厮见他没有回应,当下急了起 来,爷每次犯病前都是这样?肯定是昨儿个受了太大的刺激,一时承受不住,又 要发病了。 战期仍然没有反应,眼神呆滞的正视前方,对他关心的言语完全不在意。 小厮慌了,正想出去问问村里可有大夫时,恰巧有人敲了门。 “小哥啊。你们醒了吗?我给你们送早膳过来了。”敲门的正是那位村姑。 小厮一听,连忙拉开门,“纪夫人,您来得正巧,我想请问您,这村里可有 郎中或大夫吗?”他还来不及请人入内!便慌张的问起来。 “别叫我什么夫人,我只是个普通的妇人,叫我纪大嫂就好。”村姑的夫家 姓纪。附近的人家全是这么叫她,突然有人称她“大人”,她反倒觉得别扭。 “是,纪大嫂,那村里有没有大夫啊?”小厮点点头,应声之后。又问了次。 “大夫?有啊,怎么着。那位爷病了吗?”纪大嫂关心的探问。 “是啊!请您告诉我大夫的住处怎么走,我去请大夫。”他心中真是感谢苍 天,幸好这村里有大夫,不像他们曾经去过的几个小村镇,竟连江湖郎中都没有 呢? “哦,就在村外湖边的第二间草屋,那大夫姓应,可是个好大夫呢?”她热 心的说着。 “谢谢您,我先去请大夫过来,我家爷就先托您照顾一下,我会快去快回。” 说完,小厮一溜烟的奔出门外。很快的就不见人影。 “喝,喂。”她有些话还没说完呢? 那位大夫不外诊,而且这么大清早的,他如此莽撞。怕是唐突了应大夫啊? 不过人已跑远,看来这些话只好等他回来再说了。纪大嫂摇摇头。叹了口气走进 屋。 “大夫、大夫,快来救人啊!”小厮一路奔至湖边,见了草屋,也不管是第 几间,便大喊了起来。 清晨的湖边寒气很重,湖上还有烟雾未散,他如此大喊,打破了宁静,惊动 湖边些许野鸭。 “大夫,应大夫……”小厮见喊了一会儿仍无人出来。当下又喊了起来。 “咿呀”有间草屋的木门被推开了。门内走出一名女子,面容清丽,一身朴 素的衣裙,明显是个未嫁的姑娘家。 “姑娘,请问应大夫住哪儿啊?”小厮见是个姑娘走出来,便趋前询问。 那姑娘并未答话,只是比了比身后的草屋。 “应大夫住这儿?可否请姑娘代我唤一声,我家爷等着救命呢!”小厮开心 的说。 那姑娘看了看他。“应大夫不外诊。你把病人带过来吧。” “这……岂有此理,我家爷可是等着救命啊!”他一听气极了,世上怎有这 种大夫! “你可以选择不看大夫。”说完,那姑娘又走人草屋,关上木门。 “喂喂,真是欺人太甚了,做大夫的不像大夫。倒成了缩头乌龟,谈什么济 世救人啊!”小厮在门外咒骂两声。发泄心中的怒意。还说什么好大夫,分明骗 人,想想他家爷还真是可怜,连看病都不顺利。 “哼,若不是咱们没在兵器城内,何心来求你,我家爷可是堂堂城主。”他 话未完,草屋内忽然传来一阵声响,仿佛是有东西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 “咿呀”门又开了,出来的仍是方才那姑娘,可是她脸色苍白,神色惊慌, 似乎是被某件事吓着。 “呃,姑娘,我不是在说你……”小厮见她神色有异,连忙欲解释。 “告诉我,你家爷姓啥名啥,是兵器城的什么人?”她根本不理会他的话, 只是抓着他的衣领紧张的问。 “我……我家爷叫战戢,是兵器城城主啦!”小厮第一次被姑娘揪着,吓得 舌头好像打结了。 她一听,双手松开,身子颤巍巍的退了几步,双眼流下晶莹剔透的泪水,口 中直喃喃的说。“是他,真是他,他寻来了。”“姑娘?”小厮看得迷糊,弄不 清楚是怎么回事。 被人唤醒后,她又拉着他要求道:“快带我主见他!” 她不是别人,正是让战戢寻了三年的应承情。 “可是大夫。”小厮还惦记着找大夫的事。 “我就是。”她坚定的答道。 没错,她就是他要找的应大夫。如今她虽不再涉足江湖,仍有一身高明医术, 因此打从她抛去“铸月”的名号后。便是用“应承情”我名字重新生活,并以大 大为业,替人看病,成为一名平凡的女大夫。 “啊?”他虽然怀疑,却被她坚定的眼神所折服,因此便带她回去。 回到纪家旁的小屋,小厮推开门,霎时被门内的景象吓了一跳。 “爷,”老天,他的爷正在用早膳呢,哪还有生病的样子啊! 屋内的战取和纪大嫂听见,全抬头看向他,然后纪大嫂笑开,朝他问道: “没请到大夫吧?方才来不及告诉你。那个大夫是不外诊的,真是对不住哦。” “爷,您没事儿了?那我……大夫。”小厮一时不知如何处理,他把上个不 外诊的女大夫请来,可是爷已经没事了。那他…… “我没事,犯不着看大夫,你也坐下来一块儿用膳吧。”战戢并未注意到门 外尚有其他人。 外头的应承情听见那令她朝暮思念的声音,又忍不住落下泪来,但仍不敢出 声,或许是近“郎”情怯吧。 “呃?”正当小厮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他身后的应承情轻轻拍了他,于是他 转头出去。 应承情用很细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了一些话,让他传达。 这时,门内的战戢忽闻一道极细小的女声,心中浮起一股熟悉感,虽然听不 清她说了什么,却教他枰然心动,正当他疑惑时,小厮又站回门口。 “爷,大夫坚持要替您看病。”他也觉得兼让大夫看一看比较好。 “咦,没想到你竟把应大夫请来了。”纪大嫂一听,惊奇的开口。 战戢愣了楞,心又快速跳了起来。那是个姓应的大夫? “大夫想看我什么病?”他想起方才梦境最后那一抹没见到容貌的身影。 门外沉寂了许久,除了一些细微的声响!始终无人答话。就在战戢要放弃时, 门外才传来略微哽咽却相当熟悉的声音。 “心病,相思病。”她激动得难以开口,泪流了半天才说出话来。 战戢一听旋即起身,连翻倒了桌上的饭菜也不在意,他现在唯一在意的只有 耶门外的人儿,不想让希望再落空,如果这次又没能如愿,他的心怕是无力再撑 回了。 “是你吗?”隔着一面墙,他声音颤抖的问,生怕不是她。 门外的人儿哭了出来,一声声都揪着战戢的心房。他知道是她,一定是她, 于是立即奔出去,看见哭得一抽一噎的应承情。 应承情一见到他。哭得更厉害,直奔进他怀中纵声大哭。 战戢紧紧的搂住她,隐忍的相思泪也终于落下。一千多日的寻找、失望,此 刻终于结束,他不用再寻遍天涯海角,他终于找到她了。 应如菇珠杷泪承 承君随影千万情 “承情……”他再次低喃惦念千余日的名字。一切尽在无言之中。 洞房花烛夜 成双的烛影摇曳,成对的喜字贴在墙上。历经许多波折,也该是有情人终成 眷属的时候。 战戢掀起应承情的红盖头,娇颜在烛光照映下映人他的眼帘,心病、相思病 早在乍见她的那一刻痊越,她就是唯一的解药。 “承情,我的妻子。”这是他等持许久的称谓,那代表他今生今世将可以执 子之手,与子偕老。 “戢……”应承情深情的里着他,心中满是欣慰。 她终于成为他的妻子了,一个平凡女子的身分嫁进战家,终生只需关注丈夫 的一切,与其相知相守,不用背负江湖恩仇,亦不会为战家带来麻烦。她原与她 娘的想法相同,一生也要爱人平安。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应承情微笑说道。 “什么事?”战戢几乎傻笑着,原来她变回应承情后,是如此温柔而深情啊, 这让他爱得更深了。 “我娘是一个温柔而且很爱我爹的女子。”她偎在他怀中轻轻诉说。 “嗯?”他有些不明白妻子说这句话的用意。 “所以我娘可以为我爹未婚生子,终生不嫁,甚至我爹知道了我的存在后, 向我娘要我时,我娘也可以一口气答应下来。”因此才会有一连串的悲剧发生。 “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在你身上,而且我也不会允许。”战戢承诺似的抱紧她。 她该不会以为他会如此无情吧?他疑惑着。但心底很清楚,这种事绝不会发 生在他们身。 “当然不会,你不是我爹,我也不是我娘,我们和他们是不一样的。”至少 背景、性格完全徊异。 “那……”那她想表达的意思是什么呢? “我被爹带回去后的第三天。应氏便被灭门了,数日后有一名妇人在应府内 上吊,那就是我娘。”应承情淡淡的说,仿佛是在谈论着和她不相干的事。 “嘎?”新婚之夜,她怎么突然谈起这件事?战戢一头雾水的想着。 “我娘上吊的原因很单纯,只是因为我爹死了,她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力量。” “我永远都不会抛下你,我会为你好好保重自己。”战戢听到此处,总算明 白妻子话中的含意。 她正表达她深切的情意。让他明白,她亦如同她娘一样痴情。所以她执意抛 下“铸月”的身分,坚持以一个平凡女子的身分嫁给他。正是因为怕他因她而受 伤,所以她宁可为他做一个平凡人,只求他平安。 应承情展露笑颜,双眼紧瞅着他,深觉夫妻同心的感觉真的很好。 “可以喝交杯酒了吗?”战戢轻声的问。 她点了点头。 于是战戢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应承情,然后两人手臂交继,互看着对方, 在红烛喜字的见证下喝了交杯酒。 放下酒杯,他又开口,“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她怔了怔,仔细想了一会儿后摇摇头。 “确定没有了?”他眼中闪烁着光芒。 “没有了。”她答道。 “那好。”这是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既然没有话要说,那他是否该用行动表示些什么了呢?战戢抱着妻子脱鞋上 榻,拉下红色的纱幔。 桌案上的红烛烛火摇曳,似乎正无言的说着人,晚上是无人打扰的洞房花烛 夜。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