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窗外,月如钩。窗内,人如弓。 倦缩在床上,不知道这样昏昏沉沉地睡了多久,24小时?72小时?自那日, 他携着那个女人踩着红地毯踏上婚姻的殿堂那一刻,就这样将自己关在房里,睡 了醒醒了睡。今夕为何夕?什么都可以放弃的人,还在乎什么呢? 那么疯狂地爱着一个人,爱得甚过于自己的生命,到最后却不是他!绝望到 麻木,绝望到只求一死,可是,怎么个死法呢?安眠药吗?一瓶的量够不够呢? 要不要写遗书?当别人发现我的尸体时,那样子会不会很难看?胡思乱想间, 门被砸得轰然作响,琴闯了进来。来到床前,她一把拎起睡得满脸浮肿的我,白 皙的脸布满恼怒:“不就失恋吗?用得着这样?”不然还能怎样?无言地看着她, 凄惶得一定可怜兮兮,从她温柔怜悯地注视我的眼里可以看出来。 任琴用任何方法,都无法阻止我青春的光芒就那么迅速地黯淡下去。面对着 我的了无生气,她决定带我去旅行。 坐在车窗前,不知道她要带我去哪里,也无意于知道要去哪里,没有心的空 躯,到哪里还不都一个样?定定地直视窗外,目光却不知投在何处,只觉得外面 的景物在迅速地倒退,如时光般,一去不再回头。灌进来的风吹得眼睛生涩涩地 痛,但干涸得没有一丝潮湿。琴没有理我,却与邻坐的陌生人打得一片火热,大 声地说话大声地笑,很恬噪。不禁回头皱皱眉看她,这女人,什么时候这么讨厌 了? “我想下车走走。”车停靠在一个临时车站时,我这样对琴说。她不作声, 只是起身拉着我下了车。因为是小站,所以站台上很少人,信步走着,看到那往 前绵延的铁轨,知道那很危险,脚却还是不听使唤地迈了上去,仿佛间听见远处 火车隆隆地声音。琴也没有制止我,跟在身后,依然默不作声。从口袋里摸索出 一枚硬币,转身对着她,有些凄然:“让它来决定一切吧,如果是字,我就跟你 走,如果是徽,我……”不忍说出那个字来,因为琴正用着她那双善良美丽的眼 睛看着我。她平静地看着我,平静地点点头,将硬币高高抛起,然后闭上眼睛, 双手合什,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祈祷什么。“咣当”一声,硬币掉了下来,缓缓 睁开眼睛,惊异地发现,硬币竟然直直的卡在铁轨的缝隙中,不偏不倚,既不是 字也不是徽。呆呆地看向琴,她的眼里浮现一丝泪光,语调还是很平静:“让我 陪你去。”火车愈来愈近,轰隆的声音似乎就响在耳畔,我们就那样对视着,浑 然不觉,没有任何时候比这一刻更心如止水。伴着火车的轰鸣,许多嘈杂的人声 也传来我们的耳中,然后感觉到一双强有力的手将我们拉回站台上。是这个小站 的工作人员,没有感激,我们被狠狠地臭骂了一顿。 这是一个古旧的小镇,街道铺陈的还是青石板,甚至还有木板盖成的铺面。 新盖的小楼,也是那样的小巧别致,没有城市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没有 人来人往的喧嚣,静谧得恍惚还没有睡醒的处女。小镇的中央有条小河,贯穿过 小镇长长的街心,缓缓地流着,慢条斯理,不疾不徐,很符合这个小镇。小河的 两岸,间隔不远都有用青石板铺就的石阶延伸下去,想来这个小镇的妇人们,都 在这条河里洗衣洗菜吧。靠近石阶的水边,总栓着那么几只小船,但不知作何用, 看样子这个小镇的人们,并不是以打鱼为生。连接这个小镇东西街的,是一座与 小镇一样古旧的拱桥,虽然古老,却很坚固。此时琴就站在那座拱桥上,举着双 手仰望着天边,天边正上演着“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大自 然的奇观常常绝妙无比。琴回过头来,盈盈笑望着我,夕阳洒落她的身上,长长 的头发闪着橙色的光,秀丽的脸在那样的光芒辉映下显得更加的美伦美奂,这个 女人,天生就一副美人胚子。虽然自己也身为女人,却还是喜欢欣赏她的美丽。 她似乎很兴奋,眼睛里都闪动着兴奋的亮点:“喜欢吗?这个小镇!”真不知道 她是怎么得知这个小镇的?又怎么想到带我来这里?疑惑地看她,她却耸耸肩, 又转过身去,轻轻哼起了一只不知名的曲子。是没有答案的了,她的形踪一直都 是飘浮不定的,忽儿如风般离去,忽儿又如云般飘来,她说她天生是浮萍,永远 没有根,但我知道她一直飘浮的原因,只是不愿说,许多事情,并不一定都要说 个明白。 黄昏的小镇,竟然还可以看到炊烟袅袅,萦萦绕绕如梦如幻,我便看出了神。 不知何时琴停止了哼唱,碰了碰我,指指桥下停泊着的小船:“下去。”我 惊疑地睁大眼睛瞪她:“可以吗?”“有什么不可以的。”她不由分说地牵着我, 一直牵到小船上,然后很熟练地解开栓在岸上的绳索,再熟路地撑起船来。这个 女人总有那么多的惊人之举,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学不到的呢?默默看着两岸的 景物,都是石块砌成的河堤,因为天长日久,长满了青苔,有的地方还破损崩塌 了,残缺不全地裂着一个口,使得这条没有特色的小河显现出了它的丑陋。水也 不清澈,泛着黄,偶有几片腐烂的菜叶飘过来,捱过船身,随着水流,慢慢飘去, 飘去……一定不会是飘向新生。夜色慢慢袭来,朦胧了两边的景物,收回了散漫 的目光,琴也收起了竹篙,与我相对而坐,任小船自行飘流。岸上传来男人的吆 喝声,女人的骂街声,孩子们的嘻闹声,鸡鸣狗吠的声音,象一篇嘈杂无序的乐 章,却又那般地融洽于这个古老小镇。“象这样置身于人外,看人的生活,也很 好。” 我幽幽地说到。“喜欢这里就住下来,别回去了。”琴答着。“哦,”抬眼 看她“住久了会烦的。”“那就再去另一个地方。”“拿什么生活?”“我养你!” 琴很有兴致地扳着手指:“我画画、摄影、写点东西,赚稿费养你!要不, 可以开个小杂货店什么的。”不禁笑了,笑得苦苦的:“是不是想几十年以后, 全中国都有琴牌小杂货店?”琴的脸黯淡下来,不再言语。有细细的凉凉的东西 飘下来,打在脸上冰冰的,是雨吗?干燥的秋季,会有雨?这个令人感觉离奇的 小镇,属于它的天空也那么离奇吗? “下雨了,我们回吧。”询问地看向琴,她不理我,将头别过一边,独自生 着闷气,苦笑笑摇头,女人的性情,真有如天空一般,变幻莫测捉摸不定。小船 还在沉静默然地漂移着,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没有靠岸,没有终点,载着的两个 女人,一样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天幕黑沉沉地,这个小镇没有星星。 回到旅馆的时候,我们已经浑身湿透,当我换洗好后,琴已从外面买回来一 大堆小吃还有烟和酒,我却没有食欲,头痛得几欲爆裂,全身酸软无力,便躺在 了床上。琴递来啤酒,我摇摇头,她便一个人低着头闷吃闷喝起来,然后又抽烟, 弄得满屋乌烟瘴气。望着天花板,这个旅馆是一座木制的小楼,天花板也就纵横 交错着几根木头,看久了就觉得有些眼花。如果在那木头上搭上一条绳子,会怎 么样呢?叹叹气,不敢再想象下去,眼睛累了,便闭上睡觉,睡得并不踏实,仿 佛还在那只小船上,却不是在那条平静的小河里了,似乎漂在了海上,浪花不安 地躁动着,推撞着小船摇摇晃晃地,人也被摇晃得晕眩起来。又好象到了悬崖边, 深邃的崖底令人头晕目眩,四周黑漆漆的,没有一条路,可以让我走出来。挣扎 着想迈过那些芒刺,却怎么也迈不过,只感到了口干舌燥,于是四处寻着水。不 知怎么就醒了过来,原不过是梦一场,口渴得厉害却是真实的,便让琴拿水,她 却递来一罐啤酒,干渴的时候,酒与水有什么区别呢?接过来喝了,感觉不出与 水的区别。喝完口依然渴,琴再递来一罐,再喝,还渴,琴不断地递来啤酒,我 便也不断地喝。意识慢慢地模糊,头更痛,犹如几十只尖锥在那里猛扎,我想躲 也躲不开,只能在那里……等死。 再醒来时,发觉在琴的背上,她正背着我拼命的跑,速度很快,脚步却又踉 跄,风很大,吹散了她的长发,我的头埋在她的乱发中,分明听到她急促的呼吸 声,我想下来自己走,却无力得不能动弹。有几次感觉她要软下去,她却坚持着 继续往前,终于在她迈上那座桥最上面的一个台阶后,她倒在了地上,我伏在她 背上,良久,才去摸摸她的额头,那里全是汗。望向桥下黑的水,我突然无比的 安定,哀求她:“将我推下去,我会感激你的。”琴没有回答我,象是睡着了般, 一动都不动,任我就那样压着她,而我虚弱得举手的力气都没有。不知是时间停 滞不前,还是已经过了几百年,琴始终静默地扑在地上没有声息,我扯扯她的衣 服,她才缓缓抬起头,侧过身子,艰难地爬出来,她俯身看我,她的脸惨白如雪, 我朝她发着笑,我看见她脸上浮现的某种决心,她站立身子,这一刻,我感觉她 高大异常。我的意识再度模糊,笑容却始终挂着,是鼓励她的。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