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费力地将琴身上的衣服尽数剥下来,再盛来热水替她擦洗干净。这家伙,喝 醉了怎么会这么沉呢?抚抚她的额头,她梦呓了一声,侧过头去,轻戚着眉,似 乎承受着某种痛楚,紧抿的嘴角,透着倔强。凝神注视着这个儿时的玩伴,思绪 飘飞到那些岁岁月月。童年时候,我们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她年轻的妈妈, 在生她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她那脆弱的父亲,无法承受突如其来的悲痛,从此 性情大变,暴戾粗鲁,一腔的怨愤发泄于幼小的她身上。小小的年纪,该是被人 怜着疼着的时候,身上却经常伤痕累累。善良的母亲,总在那些时刻将她带回家 来,给予她细心体贴的照顾。于是,我那张小床上,经常留下她弱小的身影。我 们的父母,曾经是很好的同事兼朋友。破碎的家,暴虐的父亲,不知道在幼小的 心灵上会烙上什么样的印记,只记得那个时候的她已经很倔,每次被她父亲痛打 的时候,她都是圆睁着眼,没有泪,没有求饶,闪耀眼中的,是两团熊熊火焰。 然而,在许多个被暴力侵略过的夜晚,她搂住我躲在被子里默默哭泣,抚着她身 上的伤痕,陪她一起掉泪,那时的我,不懂得安慰。在妈妈的影响下,我对她, 比对别的小朋友,多了份关心与容忍。幸福童年的我,与苦难童年的她,相伴着 慢慢成长。她读书不太用功,却喜欢上了绘画与摄影,常常迷恋到旷课、逃学, 因此,也更密集的招来她父亲铁锤般的拳头;因此,她更喜欢往我家躲。慢慢地, 我成了她的挡箭牌,当她再惹麻烦的时候,第一个出来替她找理由说情的,非我 莫属。而她,又象我的保护神,偶尔被小伙伴欺侮的时候,她总如发怒的狮子般, 挥拳舞向比她高出半截的小朋友们,结果到后来弄得鼻青脸肿的,总是她。 时光在日出日落中飞快地消逝,转眼我们上了中学,在父母温暖舒适的羽翼 下,我以为我会一直那样幸福的成长,谁知道我的世界会倾刻间崩塌,支离破碎。 那个黑暗的日子,在许多年以后,还犹如梦魇般啃齿着我,浑身发疼。当接到父 母在单位组织的旅游途中,遭遇车祸双双身亡的时候,我的生命仿佛也被抽离了 般,身子轻飘飘如枯叶零落,魂魄游荡于一片黑暗中,企图在那片黑暗里,能够 触摸到父母,闻到他们身上熟悉的味道。三天后,我醒来,第一眼迎见的,是琴 焦虑异常的脸。“你醒了,你终于醒了!”琴抱住我失声痛哭,语无伦次:“你 活过来了,你没有离开我。”木木地看着她,不言不语,整整两个月,我没有说 一句话,呆在医院里,面对雪白的墙,思想空洞得恍如植物人。 “我以为你会变成哑巴了的。”后来琴这样告诉我,经了那次的病,语言的 表达一直成为我的一种障碍。 依靠着父母单位发给的微薄抚恤金,我捱过了高中,在一个财经学校度过了 平淡的三年,然后分配到一个小小的单位,从事财务工作,我开始尝到了生活的 艰辛与冷暖人情。这期间,琴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收验了她一惯乖舛的性情, 陪伴着我,周到而体贴。 曾经的假小子,如今却出落得那般的水灵清秀。漂亮的脸庞,在日光灯的映 照下,雪白得令人炫目。披散在枕上的秀发,柔软如绸缎,用手指梳理着那长长 发丝,再度追溯往事,然而,往事如烟,缥缈得不再清晰。在那段哀伤晦暗的日 子,我竟然有幸遇上了爱情,一个有着乌黑浓密鬈发的男孩,英气逼人,走在人 群中,到哪里都会成为一个亮点,他却在众多仰慕着他的眼光里,将眼神投注于 黯然神伤的我的脸上。爱情降临下来,幸福的感觉也随之觉醒,少女的心扉被撞 开,仿佛如泛滥的春水,融会着丰富、强烈的生命,笑容绽开在我的脸孔,色彩 透亮我的眼睛,每次约会回来,脸上都会发红发烫,那颗心就会翻飞着像一只披 着粉红色羽毛的小鸟,在诗一般的辉煌晴空中翱翔。陶醉在爱情的滋润里,我没 有察觉到琴那愈来愈阴沉的脸。及至在一个闷热风雨乍起的下午,她背着一个鼓 鼓的行囊,来告诉我她要走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好端端要走?你去哪里?” “因为,”她忧伤地望着我,语气低沉:“我爱上了一个不能爱的人。” “什么?”我目瞪口呆的,突然感觉到歉疚,她都在经历些什么,我竟然一 无所知,或者,我根本就忽略了她的存在。 “是的,一个永远不可能相爱的人。”她深深地看着我,叹着气。 “谁呀?是谁呢?” “他不知道的。” “什么?你……”突然意识到她是不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有家室的?” 她惨淡地笑了笑,不再言语,转身大踏步而去,呆呆地看着那孤单瘦削的背 影,泪水模糊了眼睛。 冷月隔着窗帘,浸透进房内,弥漫一层薄薄的光。朦胧中,被琴推醒,嚷着 口渴要喝水,迷迷糊糊爬起来,摸索着开亮灯,迷瞪着眼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半 天却不见来接,奇怪地张大眼,却险被吓得泼翻水,琴那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 我,目光渗人。 “干吗呀?想吓人啊。”嘘了一口气,将茶杯递到她嘴边:“不知道我神经 衰弱,不禁吓的吗?” 她沉默地接过茶杯,一口气喝干水,靠在枕上,带着一种逼问的语气:“老 实说,肌肤相亲过是怎么回事?” 啼笑皆非地看看她,她的脸却板得很严肃,知道她的倔劲又上来了,如果不 跟她说清楚,今晚是不可能有觉睡的,便将昨日在庭院的遭遇与她说了个详尽。 “真就那么撞了一下?”她置疑地。 “怎么?还以为我做了什么非份的事不成?”不满地看着她,拉上被子欲睡 觉。 “觉得他怎么样?喜欢吗?”她答非所问地,眼光投向房顶那几根交错的木 头。这人是怎么了?发烧了吗?伸手去量量她额头的温度,她猛然转身,抱住了 我,身子微微发着颤:“不要离开我,不要再离开我。”哀求的样子,软弱得让 人心生怜惜。酒醉的人, 都象这样的软弱无助吗? 轻拍她的背, 安抚地笑着说: “我不是在这里吗?我没有离开呀。”秋意渐渐浓起来,寒意也开始袭人,替她 拉好被子,让她继续睡觉。她顺从地闭上眼睛,象孩子一样倦缩起身子,手却还 紧紧地攥着我。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