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第七章阿伊泉(9) 我爹悄没声息地端起了枪。金黄羊望着那乌黑的枪口不知是何物。它根本没 意识到危险的降临,它没想到自己把人从沙漠带进绿洲,人会伤害它。金黄羊不 屑一顾地望望那乌黑的枪口,有些得意忘形地继续喝水。 叭—— 枪响了。 金黄羊的头上开出了一朵红色的花。金黄羊还没来得及害怕,头便沉重地低 了下来。随着那花朵慢慢开放,花朵开始凋谢,有红色的花瓣雨洒落下来,洒进 泉水,将泉水染红。人们欢呼着高喊打中了,向金黄羊扑去。金黄羊倒在泉水边, 目光中含着无边无际的忧伤。这时,天骤然暗了下来,泉水边蓦地一片寂静。我 爹他们最初或许从它忧伤的目光中感觉到了什么,可那种感觉只是一闪而过,不 久便被那冉冉升起的篝火燃烧殆尽。当天晚上,勘察队员们坐在泉边吃着烤黄羊 肉,喝着那泉水,心满意足。 我爹当年基本上没有关心神灵的事,也没有关心天上的月亮,他们更没有将 月亮和泉水联系在一起。他们根本来不及关心神灵,他们只关心猎物,人是要吃 肉的,这是人的本性,人把消灭动物的活动叫做打猎。其实,在新疆靠打猎为生 是不可能的,丁关说沙漠的野味比他东北老家还要多,那是瞎掰。野生动物在沙 漠中能生存下来相当不容易,在那一瞬间突然来了这么多动物,那几乎是大漠里 的全部。它们为了寻找泉水而千辛万苦,没想到遇到了人。 我爹和马指导员带领的勘察队被困在大漠中,整个过程听起来比较传奇,他 们最后在阿伊泉住下了,有点鲁滨逊漂流记的味道。接下来如果救援队还不来, 他们简直要把那里当成家了,说不定还会在那里开荒种地。小的时候我听秦安疆 也说过那阿伊泉,整个描述要比马指导员说得美多了。秦安疆当时关注的是美景, 马指导员关注的是打猎,两个人的关注点不同,那阿伊泉在我的记忆中留下的印 象也就不同。 在有月的夜晚,阿伊泉应该是一池碧清碧绿的清泉,在池水中央有泉眼欢欣 跃动。泉水四周有一片灌木丛,泉水顺着一条清溪欢快地流淌,小溪没走出多远 就被一道沙梁阻挡,扭头顺坡又折回来了,在沙漠深沟里流连忘返。在清溪路过 的地方绿草如茵,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在开放。顺着小溪生长着野山杏树、野核桃 树、野梨树、野桃树等,桃花正在开放,梨花一片白,杏花开始凋谢,弄得满溪 落英,还有粗壮的胡杨正郁郁葱葱,沙枣树婆娑多姿妩媚动人。天亮的时候,泉 水没了,欢欣跃动的泉眼干枯了。昨天晚上还泉水叮咚的小溪,呈现给人的是鹅 卵石。溪边的绿草还在,野花正开;野杏树还在,梨花也正开,可是偏偏泉水消 失了。 我爹他们发现的那片绿洲长有几公里,宽不过几百米,大约有几平方公里。 绿洲夹在两座沙包之间,藏了起来,你不爬上沙包根本发现不了它。泉水就是从 沙包下的石缝里流出的,也许小溪还梦想着流淌成一条河,一条大河,然后奔向 大海,没想到在几公里的地方绕来绕去就是绕不出去,最后被另一个巨大的沙包 挡住了去路,泉水无力冲开沙包,忧愤地一头扎下去,在一棵胡杨树下消失了, 来无踪去无影。 我爹带领勘察队在阿伊泉坚持了将近十天,最后是阿伊古丽带领骑兵排的人 救了他们。阿伊古丽平常在大漠中放羊,对那一带还是比较熟的。她没有在胡杨 林里走,而是顺着胡杨林的外缘从东北向西南搜索前进。塔里木河是一匹无缰之 马,在大漠中自由地流淌,它在大漠中走的路是S 形的。胡杨林随着河水生长, 也成了一条S 形的林带。勘察队顺着胡杨林走,走的自然也是一条S 形的路,这 使勘察队走了不少冤枉路。阿伊古丽带领骑兵排避免了走S 形的路,走了一条直 线,最后阿伊古丽发现了勘察队在沙包上点燃的狼烟。 接下来大家就像英雄一样凯旋了。人们无法相信勘察队还能回到羊粪坡驻地, 要知道小分队只带了六天的水和干粮,却出去了十几天,他们不但没有死,而且 身上还带有肉和水。团长亲自听了我爹的汇报,听说找到了水,更是大加赞赏。 当秦安疆把一壶泉水递给团长时,大家都神秘地望着团长笑,说这泉水还有一个 特殊的功效。 团长问是什么功效?大家都神秘地不说,只是笑。 团长就喝了一口,可那水没有咽下去,就从团长嘴里喷出,吐了我爹一脸。 团长说,这是啥泉水,又苦又咸,还有一股羊膻味。 怎么会苦呢?除非,除非团长是坏人?这样一想大家都有些尴尬。团长没再 喝那泉水,将水壶递给了我爹。我爹把水壶接过来也尝了尝,确实又苦又咸还有 一股羊膻味。我爹把水壶递给大家,每一个人都尝了,那水没法喝了。不知道我 爹他们是贪婪的人还是善良的人,反正那泉水变苦了。 后来,有人说那水被动物的血污染了才变苦的;有人说在阿伊泉边大开杀戒 亵渎了神灵,水才变苦的。其实,再好的水,你放到水壶里久了都会变苦的,因 为水也会变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