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关于小麦回海城的事,让我神思恍惚了好几天。就连许可证叫我到他家吃饭, 我都觉得没意思——不是吃饭没意思,是我的心情没意思。 没意思归没意思,我还是去了。我绕道小区的水池边,在那些假山和迟桂花 的树丛里游移了一会。我已经多次在这里游移了。我宁愿相信那天在水池边上的 女人不是小麦,可我仍然放心不下,在回家和出门上街的时候,我都要绕道水池 边,明知道并无意义,但真的是身不由己。 我到许可证家,他正在和谁通电话。他拿着手机,开门让我进去,跟我点头, 示意我换鞋,然后,他在电话里说,就这么说定了,老陈都来了。 不用问我就知道,许可证肯定还邀请了别的朋友,自然是少不了李景德、金 中华、张田地他们了。 许可证跟我打两句哈哈,让我把达生和海马也叫上。 我打电话给达生和海马,他两人也没客气,爽快答应了。 可喝酒时,这两个家伙并没有来。我又打电话催,达生说,下棋了,走不开。 达生和海马也太狂了,不把许可证放在眼里。我只好撒谎说,他俩不好意思 来。 许可证说,那就算了吧,哪天我专门请。 我今天第一次见到了朱红梅。 朱红梅能来,可以说正中我的意思,我可以问问她,关于小麦的事。 许可证对朱红梅的到来,既紧张又开心。 本来,许可证并没有叫朱红梅来,是朱红梅打来电话。许可证接电话时,说, 我今天真去不了了,你也不早点说……是啊,我今天请了客人……当然是朋友啦 ……什么,你要来啊?还是别凑这个热闹吧……什么呀……我跟你……那好啊… …哪里哪里,我还巴不得呢,你来吧,我给你做几道素菜……当然是你爱吃的菜 了……好好,别废话了,快来啊! 许可证放下电话,跟我说,朱红梅,我同学。 又摇摇头说,她要来。 许可证一副为难的样子。 怕叫小江知道吧?我说。 许可证笑了,说,小江啊,她不会乱想,她对我绝对信任。 我说,这要看你跟朱红梅有没有那个事。 许可证啧啧嘴,拿着报纸,到厨房摘菜去了。按照平时的习惯,现在还没到 做饭时间,他还应该把报纸的体育版看完。但是昨天晚上,他在电视里看过体育 新闻了,不是他讨厌的网球赛事,就是毫无人道的西班牙斗牛,没有他感兴趣的 足球和NBA 什么的。既然朱红梅打来电话,要来吃饭,他就修改他的菜谱,给朱 红梅做素菜了。可见他对朱红梅这个同学的情谊还是非同一般的。 我觉得,做菜对许可证来说,不光是一项家务活,还是他高兴时欢庆和烦恼 时排泄的一种方法。但是,大多数时候,他既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烦恼,他只 是对做菜充满了兴趣。或者说,做菜、调剂花花绿绿的菜系,已经是他日常生活 的一部分了。要不是芳菲说他想“搞弄搞弄”社长,我都不相信像许可证现在这 样的状态,还会与世有争,还会把心事用到单位的那些事情上。 看出来,许可证在做菜上下了不少功夫,每次都把菜做出不少花样来。这次 更是要迎合朱红梅,他要使出浑身解数才行,这不,他在厨房里足足忙了两个小 时。 朱红梅进门时,张大着嘴,半天合不拢——她是笑还是惊讶,我不得而知。 不过我看出来,她是个善于夸张的女人,和她的身材一样,胖得过于俗气了。许 可证有这么个同学,已经很有些搞笑,要是兼职情人,那就有话题可谈了。 喝酒时,只见桌子上摆了一桌子菜,色彩很丰富,香气很袭人。我们都开吃 了,许可证还在厨房煲汤。因为我是第一次看到朱红梅,我也没有敢跟她多说什 么话。本来我是想当面问问她,关于小麦的事,可是,我武断地认为,她不会再 知道更多了吧,电话里已经说了差不多了。朱红梅和李景德、金中华、张田地大 约也是熟人,都是打了招呼,因为没有人介绍我,因此,我只是谨慎地吃菜。李 景德和金中华对许可证的手艺赞不绝口。倒是许可证的老婆江苏苏,和张田地小 声地说着话。我听出来,江苏苏是关心胡月月,说了不少类似胡月月这样的女孩 子的弱点。江苏苏还感同身受地说,张总啊,你只记住一点,女孩子都是好骗的, 你只要略施小计,想怎么骗就怎么骗,女孩子就是明知道你在骗她,她也乐意。 只有没本事的人,才让女孩子自杀。张田地听了江苏苏的话,笑笑。张田地笑起 来略显尴尬,可能是胡月月自杀事件,是他心中永远的疼吧。他一叠连声地说, 是啊是啊。 朱红梅感到奇怪,问,谁自杀啦? 没有人接她的话。女主人更是没拿眼瞅她。 我看出来,江苏苏对这个朱红梅并不太热情。 你应该把胡月月常带出来,你把她锁在家里,真把她当成花啦?就是当成花, 也要见见阳光喝喝露水啊,那样才更滋润哩。江苏苏说。 张田地冤枉地说,我哪里是不想带她啊,她不愿意跟我出来。她就喜欢一个 人呆着。她要是偶尔跟我出来一回,我不知要费多少口舌。 那可不行,胡月月那么年轻,哪里是在家呆着的人啊,在家呆着,会出毛病 的。 她也没有什么朋友。我让她请朋友回家玩,她说没有,也不想请。张田地叹 着苦经,说,你是不知道,我什么办法都用过了,胡月月她,有些固执,还有些 ……算了,哪天我请你到我家玩玩,跟她聊聊,开导开导她。 张田地的话,让我想起我在医院里看到的那个高大而英俊的男孩子了。 江苏苏和张田地谈胡月月谈得投机,李景德和金中华从许可证做菜的手艺又 引申了别的话,我呢,只顾发呆,只有朱红梅受到冷落。朱红梅也感觉到了,瞟 我一眼,问,谁是胡月月?我要是再不理睬她,也太没礼貌了。我说,张总…… 朋友。我打了个结,不知朋友一词表述是否准确。朱红梅以为不过如此,就端起 红酒自己敬自己一杯,然后把头转过去,冲着厨房的门轻轻咳嗽一声。 她是在给许可证发个信息。 好了好了。厨房里果然传出许可证的话了。 随着声音,许可证端出一只形状怪异的煲。许可证说,尝尝我这鸽子汤。 许可证坐下来,喝酒才开始热闹。许可证左右逢源,调节着气氛。这个碰一 杯,那个碰一杯。他对每道菜还有一番说词。李景德和金中华饶有兴味地听着, 会突然爆发出大笑,李景德说,行啊,老许,修炼出来啦。 许可证说,是啊是啊。 打算就这样混混啦? 那可不是?等待机会再说啊……就是没机会,这样也不错。 许可证的话绝对是假话——如果许可证说的是真话,芳菲就说了假话。但是, 我宁愿相信芳菲的话——许可证正在图谋搞掉社长,掌控晨报。许可证有这么大 的野心,难道没跟他的几位好朋友商量? 不过我突然意识到许可证的精明之处了,他是黄雀,看着螳螂如何捕蝉。许 可证把李景德他们当成螳螂了。许可证要想搬动社长,自己取而代之,没有李景 德他们的势力,绝对不可能办到。不过他也知道如何掌握这个度,现在的社长位 子很稳,他要是让社长离开报社,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社长高升,二是社长犯错 误下台。许可证采取的是第二条策略。这当然是要费一番心机的,而且还有一点 不择手段,这种办法,怎么能直接跟李景德他们说呢。只有在时机成熟的时候, 才能伺机而动。 我想,许可证要是演员,一定是个出类拔萃的好演员。 看来许可证正在一步步实施他的战略计划,他让我到广告部上班了。 他在征求我意见的时候,我以为他不过是说着玩玩。我也不过随口答应而已, 没想到许可证居然办成了。 我的工作是做广告设计,这是我擅长的工作。 有工作干,我还是很开心的。可没想到,在我去上班的时候,芳菲也调走了。 芳菲调到日报那边了。芳菲为了调到日报去,连主任都不要了,乐意做一个 业务员。我不知道芳菲是怎么想的,我跟她联系过一次,问她是不是因为我。芳 菲说你想哪去啦,我并不知道你要到广告部来——你来了也好。 我不知道芳菲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我表示听不懂她的话。 芳菲说,许可证把我当成他的人了,我这一走,他肯定有看法,你这一来, 正好让他踏实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芳菲为什么要调走?难道仅仅是因为她不想和许可证同 流合污?我想不明白——看来,事情有些复杂。好在我是无所谓的,只要许可证 不叫我拿刀去刺杀社长,应付他那点小伎俩,我还是有办法的。 如前所述,许可证做菜的手艺,在同学、同事以及朋友们中间传为佳话。他 家经常贵宾不断,往来无白丁,人人是酒友,许多人就是冲着他的好手艺。就是 说,来的人,都是食客。但是,也有例外,比如朱红梅。朱红梅常到许可证家来, 是以吃饭为借口,或者幌子,实际上,他们俩是一对情人。他们俩到一起,除了 叙旧,除了谈工作,重要的,就是谈情,就是做爱。他们俩的这种关系,开始还 神叨叨的,后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实际上,已经是众人皆知了。他俩也没有瞒 着谁,一切都是那么自自然然,从从容容。要瞒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江苏苏。 据我所知(许可证乐意跟我炫耀),他俩的这种情感,从开始到现在,时间 说长很长,可以从小学时开始,说不长也不长,是从许可证到报社以后的事。 但是,追根究底,他们的这种情感的形成,还是有一定基础的。许可证上小 学时,和朱红梅就是同学了,上初中时中断了三年,没想到他们在高中又成了同 学。无论是小学,还是高中,朱红梅都没把许可证放在眼里。朱红梅在学校里, 是以校花自居的。那时候,朱红梅还不像现在这么胖。那时候的朱红梅啊,小巧 而干练,浑身都是精神,特别是在体育场上跑步时,她肥大的胸脯就像小兔子一 样乱蹿。许可证也正值青春期,他做梦都渴望着能摸一下朱红梅肥大的乳房,可 以说,她是他狂热的迷恋者。但是许可证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最多在课堂上或 者宿舍里想一想,要不就在树上模拟一把。许可证的学生时代比较悲惨,年龄在 班上最大(比朱红梅大三岁),身高却最矮,上高中时还不到一米六,只有一米 五七,和几个女生坐在前排。站队从矮到高,他自然是头一个。体育课跳沙坑, 他还没有女生跳得远。最搞笑的还是跳木马,女生都能飞身而过,特别是朱红梅, 矫健如猿猴,许可证却经常骑到木马上,经常被木马刮坏了裤子,露出黑乎乎的 大腿。不少男生都揍过他,还常常被一个绰号叫母大虫的女生欺负。不过许可证 命好(同学们这样说),考上了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那可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年 啊。 许可证在大学时又勉强长了三厘米,总算达到一米六了,他自己也松了一口 气。许可证毕业后的情况朋友们都知道了,在仕途上还是比较顺的。二十多年来, 大的波折没有,小的波折虽然不断,也没有使他伤筋动骨。这些年来,不少高中 同学都取得了联系,只有女同学朱红梅杳无音信。直到许可证调到晨报,当了副 总编,朱红梅才从人海里浮出水面。说起来他们的邂逅还有点拍案惊奇的味道。 许可证刚当晨报副总不久,被社长拉上,到港区去协调几家广告客户(社长拉上 他,不过是礼节性的),和区工商局的领导吃请到了一起,席间就碰到了久未联 系的老同学朱红梅。不过许可证最初见到朱红梅时,还是被她吓了一跳,他没想 到朱红梅会变得这样胖。留在他记忆里的,始终是小巧丰满爱大声说话的女生, 是他心目中的白雪公主,是他少年情感的最初寄托。这次许可证见到朱红梅,并 没有因朱红梅变胖而影响他对她曾经有过的美好的印象。许可证只是悄悄感叹了 一下时光的厉害,然后,就悄然地同情朱红梅了。这时候的同情,和二十多年前 的暗恋,有着异曲同工之处。许可证心里动了一下,多看了朱红梅几眼。朱红梅 的目光和许可证的目光,在酒桌上空弹了好几个回合。许可证有一种预感,二十 多年前的小雏鸡,要成为他的美味大餐了。其实,朱红梅已经在报纸上看到许可 证的名字了,她也听不少高中同学说起过许可证。甚至,从芳菲的嘴里,她也听 说过这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可朱红梅都没把许可证放在心上。这次邂逅,让朱红 梅领略到了许可证的风度和能耐。酒桌上三言两语的话,就让朱红梅佩服得不得 了,简直就是五体投地。最要命的是,朱红梅此后不久,就由一个普通的工商局 小办事员,被越级提拔为消费者协会的秘书长。而且她的顶头上司、工商局楚局 长在和朱红梅谈话时,明确表示,是许可证对她的美言,起了关键性作用,才让 局党支部决定不拘一格用人才。朱红梅除了钦佩媒体的力量,还对许可证心存感 激。他们一连通了几次电话,共同回忆了小学生活和中学时光。后来朱红梅说你 好像比高中时长高了不少。许可证有点得意,说,你看出来啦,还真细心啊,是 不是高中时就注意我啦?朱红梅说,美死你了,你那时候太矮,你芝麻粒一样, 掉在人缝里,找不到你啊,你现在多高啊,有没有一米六?许可证说,还可以, 不到一米八吧。朱红梅先是不理解他的幽默,后来就哈哈大笑了。他们通电话的 次数就越来越多,通话时间也越来越长,由三分钟,到五分钟,到十分钟,到半 小时。他们最多一次通话时间破记录地达到了三小时四十八分。电话通多了,说 话就肆无忌惮起来,是许可证先表达那种意思的。他说,我小学时怎么没发现你 这么可爱啊。朱红梅说,怎么啦?许可证说,我要知道你这么可爱,我说不定小 学时就爱上你的。朱红梅说,我那时可是爱上你的呀。许可证假装大惊失色地说, 真的呀,我是高中时才爱上你的,可我那时候太没有名气,不敢向你表白。朱红 梅激动的手都拿不住电话机了。朱红梅明知道许可证在说假话,但她还是激动得 要命,她迫不及待地说,那现在爱也来得及啊。许可证说,那咱们就爱一次?朱 红梅说,你以为我怕啊,做我都敢。于是他们第一次做爱是在电话里。那真是一 种奇妙的感觉。后来许可证和朱红梅多次互相承认,他们那次在电话里做爱,真 的达到高潮了。言下之意,他们都想再在电话里胡说八道一气。不过他们后来都 没有心情在电话里浪费时间了,他们迫不及待地把爱从电话里转移到床上了。朱 红梅清楚地记得许可证是这样说的,红梅,你明天到我家吧,明天是星期三,我 在家等着你,做菜给你吃。朱红梅不相信许可证能做菜,以为他不过说着玩玩, 以为不过是一种掩饰,以为不过是把自己当成一盘菜。朱红梅说,许可证我警告 你,要是没有菜吃,我就把你吃了。可他们在床上风调雨顺地忙了一番之后,朱 红梅心满意足,许可证也精神抖擞,真的要下厨房了。这让朱红梅非常感动。朱 红梅要帮帮他。他说不用了,你去看电视,我再找几个朋友来。朱红梅说,我喜 欢吃虾仁煨青菜,你会做吗?许可证说,素菜我是最拿手了,只要你能说出来, 我就会做。朱红梅说,你还要找别的朋友啊。许可证说,没事,就是常来常往那 几个兄弟。朱红梅说,可我怕见到他们。许可证说,怕他们什么啊,我们都是朋 友。朱红梅说,不是你们报社的啊?许可证说,有的是,有的不是。朱红梅说, 我认识你们广告部的芳菲,你跟她关系如何?应该不错吧,她是你部下啊。许可 证说你认识她啊?你怎么认识她啊?朱红梅说怎么啦,你不知道我在工商部门工 作?我在广告协会干了好长时间,做广告的人,哪个不跟我打交道?我觉得她挺 有气质的,你跟她,关系如何?许可证说,一般的工作关系。朱红梅夸张地撇一 下红嘴。 不光是许可证喜欢夸耀他和朱红梅的关系,就是朱红梅,跟我熟悉一些后, 也很乐意把这些过程讲给我听,可能是想说明她和许可证不一般的感情吧。我真 佩服她,她什么都敢说,她的有些话,有些细节,我作为听众,常有被她奸污的 感觉。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