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从江北坐火车到省城,从省城倒汽车到县城,从县城搭了一辆过路的拖拉机,刘 大力好不容易回到了老家。 临近黄昏。秋日的太阳懒懒地挂在西边的山尖上,仿佛要把最后的一点光辉留给 刘大力。站在通往村口的公路上,山下的村子的上空早已升起了缕缕的袅袅炊烟,它 们在大山的阴影下摩挲起舞,尽情享受着农家的安宁和气定神闲。 踏上家乡的土地,将近一年没有回家的刘大力忘记了浑身的疲惫,放下对娘亲和 姐姐的牵挂,翕张着鼻孔,馋饿坏了般地吮吸着空气中泥土的芳香,吸入而后久久地 不肯吐露出来,好像要把它们永远的封闭在心肺中某一个可以永久记忆的地方。 伴着滑落的夕阳,刘大力从公路上走下村口,迎面看见本家四爷爷正佝偻着腰从 前街胡同出来。四爷爷今年68岁了,刘大力记得年前春节走时他还不显得这么苍老,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四爷爷的腰都弯到这种程度了,刘大力不禁感叹岁月的无情,却 又禁不住为娘的健康担起心来。 “四爷爷,您这是要干什么去哎?”刘大力抢先招呼四爷爷。 四爷爷费劲地抬起头,在黑灯影里去了去刘大力,没看清是谁,努力挺了挺腰, “哎,是力子吧。是嘛时候回来哩?”。 刘大力塌下腰,对着老人耳朵大声说:“四爷爷,是我,力子。这阵子您怎么样 啊?” “凑合着过吧。” “我娘咋样啊?”趁四爷爷还没说下句,刘大力赶紧补充了一句。 “你娘啊,”四爷爷停了一下,捋了捋白色的山羊胡子,说:“啊,咱家哩大学 生回来了,你娘不知道有多高兴了,快家去看看去吧……” 刘大力把挎着的包背在背上,一边听四爷爷絮絮叨叨地说,一边把四爷爷搀回到 家门前,也没听清一路上四爷爷啰嗦了些啥东西,就一溜烟地奔回了自己的家。 刘大力的母亲精神头还行,就是头上又多了些许白发。 老人很刚强,听到刘大力叫了声娘,高兴地亲自到东厦给刘大力做他爱吃的手擀 面。 回转身走出屋子的时候,刘大力看到娘偷偷地摸了把泪。刘大力鼻子也酸酸得, 强忍着没流出泪。 刘大力去东厦帮忙,被娘给推了出来。 家里没什么事,姐姐也没使,她们都没给大力打过电话。哪,是谁给局里打电话 找他呀?刘大力挺纳闷。 第二天,刘大力很早就醒了。睡不着觉,躺着挺闷,看书舍不得开灯,大力知道 娘是很节省的,大力干脆去外边沿村子转了一圈。 山村很静,只有偶尔的鸡鸣和狗叫。 村子变化不大,外表和年后大力走时没什么两样,只是大力觉得静得出奇。像往 常这般时候,早期的庄稼人会忙着装一车山货,或自家地里出的东西去赶集,抠会一 家几个月的花销。秋庄稼都已入库,麦苗也在山坡的梯田里泛了青,闲下来的山里人 不在这个时候抓紧时间争几个养命钱,越往后天气越冷,等下雪封了山,盘山公路路 滑难行时,再想这几个给孩子车身新衣服的钱,那就比登天还难喽。 奇怪的是,站在村前的山路上,俯视阳光一点一点跃过东边的玉龙山,漫洒在村 庄的灰白色屋顶上时,刘大力看到的只有一些老人和妇女在房前屋后忙活着拾掇收到 家的庄稼。村子里的年轻人呢?都到哪去了? 娘说,咳,在地里忙活能有什么奔头呢,年轻人们都跑出去到县里、到市里、到 省城打工去了,现在年轻的谁还在土里刨食瞎干呀,都把劲用到外边的花花世界挣大 钱去了,村里者有它们这种老头、劳娘们留下来,看看孩子,种种庄稼。就是今年秋 收,年轻人都没回来几个,还不是她们这些老头、老太太把庄稼收了,把麦种到了地 里。说起那个受罪呦,娘叹了口气,就没再往下说。 “这不,”娘说,“你三叔家的大光在省里跟人家干装修,听说还真挣了不少钱 ……”娘的眼光里有些微羡慕,大力看得出来。 吃过早饭,刘大力正准备去15里外的姐姐家看看,五婶子过来了。 五婶子把娘叫到一边,说了些悄悄话,然后把大力叫到跟前,问:“力子,在大 学里边谈对象了吗?” “没。”李大力听到婶子问这,有点不自在。 “在工作的哪儿有对象了吗?”婶子紧追不舍。 “也没。”大力不好意思地说。 “噢,是这。”五婶子喝了口水,接着说:“你叔不是在县里上班吗,他有个同 事家里闺妮比你小一岁,在县银行上班,家里条件挺好,正托你叔给说个人家。你叔 把你们家的情况给他们说了,人家觉着比较满意,正说着抽个时间把你叫回来给你们 说和说和哩。” “夜黑价听你四爷爷说你回来了,我就托人给你叔捎了个话,说你回来了,只要 你觉着行,就把人家闺妮给找来,你们见个面,谈一谈。” “要是你们成了,也可以有个人照看着你娘。”五婶子像连珠炮般一口气说完这 些话。 …… 刘大力有点抹不开。在当地娶媳妇,他还没想过。他不是不心疼娘,娘是越来越 老了,总会有行动不方便的一天。但刘大力觉得自己刚参加工作,年岁还不大,还学 要多学习和在工作中锻炼锻炼,不急着谈结婚的问题。再说,等单位给分了房,可以 把娘接过去一起生活嘛,现在何必着急呢。 五婶子可是个能说会道,在村里又是个见过大世面的的人。刘大力架不住五婶子 撺掇,答应明天就和那家闺女见个面,谈谈。 送走五婶子,刘大力匆匆吃过午饭,正准备去姐姐家,四爷爷来了。 四爷爷也是做媒来了。 他说的是后街张占义家的小闺女,叫张敏华,去年从县里师范学校毕业,在本村 小学校教书。四爷爷说,小闺女在小学校教得不赖,已经连续拿了几个县里第一了。 小闺女看了四爷爷给她看的大力在大学打篮球时的照片,喜欢得不得了。四爷爷问大 力跟大力他娘,觉着张敏华这个小闺女嫁到他们家来怎么样? 刘大力听四爷爷这一说,很是吃了一惊,脸颊上泛起了红潮。 张敏华,刘大力对她可没什么印象。他爹张占义,刘大力印象深刻。因为,张占 义家的大闺女张敏霞是刘大力青梅竹马的小学、初中同学呀。小时候刘大力没少跟张 敏霞做扮新郎新娘的游戏,直到上初中他们还一直是同桌,要不是初中毕业张敏霞没 考上高中回了家,说不定大力跟张敏霞现在就是真正的两口子。岁月蹉跎,当刘大力 从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直到今天,张敏霞还偶尔从湮灭的历史尘灰中在刘大力的 梦境中闪现过。现在,张敏霞应该已经是5 、6 岁的孩儿他妈了,四爷爷竟把她的妹 妹介绍给自己!震惊之余,刘大力觉得不可思议,真是造化弄人,有点儿错点鸳鸯谱 了。 四爷爷不认为张敏霞是个障碍,四爷爷也不认为4 、5 岁的年龄差能成为他们之 间的隔阂,在他们那个年龄看来,这个年龄差还是个推动大力仕途一帆风顺的因素。 (当地流行女小五,人楚楚;女小四,好脾气;女小三,男当官;女小二,生宝儿; 女小一,住京师。) 四爷爷还摆出了许多理由,说是娶了张敏华,能时刻照顾大力他娘,解除大力的 后顾之忧等等等等。刘大力很坚决,他不同意这门婚事。他不想在看着张敏华的时候, 心中始终留有张敏霞的阴影。 看说服不了刘大力,四爷爷气得胡子一蹶一蹶地走了。娘赶紧追出门去给四爷爷 赔了不是。 得,刘大力去看姐姐的心情一下子没了。 娘埋怨大力,在这件事上的欠缺:事情成不成,见个面有什么,干吗把事情弄僵 呢。 五婶子夜里又来了一次,千叮咛万嘱咐,要刘大力明天千万呆在家里等,千万别 出去。 第三天,姐姐得到信,从15里外的婆家赶回了大力家。 姐姐的婆家在15里外的曹镇,已经到了山区的边缘,村里的集体企业转制的转制, 破产的破产,男的在看到工厂里的繁忙景象了。幸而,一条新修的省道从村边的姐姐 家门前经过,姐姐、姐夫就借钱盖了一座3 层小楼,做饭店和旅馆,借了路上车流量 大的光,生意还不错。 上午快10点的时候,女方来了。 闺女叫王小娅,挺漂亮,长得和挂历上的明星似的,有点腼腆。和王小娅一块来 的,是王小娅的妈妈。五婶陪着她在屋里转了一圈就把大力、王小娅留在屋里出去了。 屋里有点闷。刘大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王小娅低着头,摩挲着上衣角,不说话。 大力觉得男的应该先打破这种沉闷的气氛。 “你在银行上班?”大力先打破沉闷。 “在县工商银行。”王小娅仍旧低着头。 “上班多长时间了?”最初的紧张正在一点一点消褪,大力在学校接触的女生多 了,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 “两年了。” “在咱县一中上过吗?”大力觉得应该找一个熟悉的话题和对方聊聊,以消除彼 此的紧张情绪。 “92届127 班的。” “是吗?我是91届101 班的,我记得方老师好像交过你们生物吧?” 方子房老师尖尖的嘴巴、紧细的嗓音、上课时滑稽的表情同时浮现在刘大力和王 小娅的心头。刘大力从而耳根肌肉的变化看到王小娅笑了。 从县一中的人、物、趣事,到流行音乐和当代文学的变化元素,刘大力和王小娅 越说越热络,不知不觉间他们心理的包袱都被甩得无影无踪,两人就像多年不见的朋 友争论的像要把房顶都要先起来了。 王小娅盯着刘大力看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不知不觉间到了午饭的时间。还是五婶子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叫王小娅去他 们家吃午饭。 娘和姐非要招待王小娅母女吃顿饭,五婶子不依。说来日方长,今天的饭非得到 他们家吃,免得大力他五叔日后说不是。 大力和王小娅谈得如此意趣相投,五婶子高兴地得了什么似的,拉着王小娅一直 不放手。 下午五婶子来问信儿,说王小娅母女满意的不行,尤其王小娅的妈妈,看到王大 力长得也挺帅,有学历,工作稳定,让五婶子千万要促成这门婚事。 娘问王大力的意见,王大力觉得还是等等再说,他还要好好学习和工作,目前先 不谈婚嫁之事。 娘很生气。姐姐认为大力应该找个城里的,免得将来生活不方便。至于娘,姐姐 有能力给照顾着。 大力倒没有这么想,他只是想先在事业是有所成就,再想婚姻的事。 姐姐帮着大力劝娘和五婶子,最后推了这门亲事。 帮着娘干完家里的农活,看家里没了事情,刘大力在第五天就返回了江北市。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