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回到公司,几天没上班,桌上积了一堆信。她一封封翻过,都是广告和账单。 最后一个大的信封,来自徐凯的公司。 她刻意不去看它,立刻开始工作。阿金的事发生前,她一直想着徐凯。这个礼 拜忙着阿金的事,想的次数少了。跟阿金的事比起来,她和徐凯的烦恼太微小了。 中午她看报,是关于昨晚剧院《图兰朵公主》演出的报道,她很平静地读完,轻轻 把那张翻过。“图兰朵公主压抑而冷酷,她的追求者卡拉夫勇敢而激情,仔细想想, 简直跟你我的关系一样。”徐凯曾这么说。她没看过《图兰朵公主》,不懂徐凯的 比喻,如今也不需要懂了。 晚上回到家,她终于打开徐凯的信。那是两页从英文杂志上剪下来的广告,左 边是纽约的一幢摩天楼,楼顶上一个大大的霓虹灯招牌,写着“You ,Inc.”( “你”公司)。 就这样的两页广告,没有黄色的自黏纸条,没有文字,没有图画,什么都没有。 她好想打电话给他,现在终于有借口可以打了。“我收到你寄来的东西了,谢 谢你,最近好吗?”她想打给他,告诉他阿金的事。她想说,你可不可以陪我去看 阿金,我一个人在那边好孤单。 她没有打。 下班后她直接到医院,阿金显得很有精神。只是一直咳嗽。医生说他有点感冒, 化疗要晚几天才能开始。他拿他画的一幅素描给静惠看,那是他从病床上看静惠坐 在椅子上睡着的样子。 “昨晚我半夜醒来,看到你睡着了。” “我很喜欢,你把我画得好漂亮。” “以后你每次来,我都帮你画一张好不好?” 回家的计程车上,司机跟她聊天。 “你是这里的医师吗?” “不是,我是家属。” “什么病啊?” “肝癌。” “唉,年纪大,难免会有这些毛病,你要放轻松一点。” 计程车到家,她匆匆下车,甚至没有拿回找钱。 徐凯站在她家门口。 她跑到他怀中哭起来。 19. 一切都回来了 徐凯第一次和阿金见面,就让阿金很高兴。他带给阿金一包油腻的卤菜和几件 鲜艳的毛衣。他大声说话,开心谈笑,不让阿金觉得自己是个病人。当他知道阿金 也喜欢画画,他立刻拿出纸笔,用连环漫画的方式介绍自己。 他先画一个自己,手上拿着画笔。 这个人走进一幢大楼,招牌上写着广告公司。 这个人在制图桌上画图,旁边放了一大杯咖啡。 然后一名很像老板的胖子走到他旁边,用铁锤敲他的头。 阿金笑了,对着静惠的耳朵说悄悄话,静惠笑出来。 “他说什么?” “他问我你是不是我的男朋友。” 徐凯立刻画他和静惠抱在一起亲嘴,亲出许多红心。 “他很喜欢你,”走出医院后静惠说,“谢谢你来看他。” “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我叫车。” 徐凯看她上车,她上车后没有回头,只是侧头看着窗外。街灯照着计程车后窗 上贴的车号,影子映在她的大腿上,她伸手去盖着,好像在保护她的腿。车开远, 路很平,她的心颠簸着。 他们没有谈东京的事。昨晚他在家门口等她,也许想要说些什么,但她哭出来, 说出阿金的事,阿金就变成他们唯一的话题。其实她也不想谈东京,他还能怎么解 释呢?她不要他用力去合理化东京的事,他合理化的尝试,只是二次伤害而已。 徐凯每天晚上都来医院,总是带一些小东西给阿金:棒球帽、飞机模型、画素 描的有色铅笔,甚至送给阿金一本雷诺阿的画册。阿金打第一针的那个下午,静惠 赶到医院时,徐凯单独坐在阿金旁边,看护不在。 “你怎么知道他今天要打针?” “我问看护张小姐的。” 她从徐凯手中接过阿金的手,阿金睡得很熟。 “我让张小姐出去走一走,她整天闷在这里。你不介意吧?” “怎么会。阿金还好吗?” “他很勇敢,你看那针筒,”徐凯指着护士推车上一根像吹风机一样大的针筒, “他看到那针筒一点都不怕,还画了这个,”静惠接过一张纸条,上面是漫画式的 针筒,针筒上加了头、手,和脚,一个“针筒人”在他手臂上跳舞。 静惠看着光头的阿金,睡得安详而和平,很难想象他体内正有一场战争在进行, 而痛苦的是那个年轻的战场。陪着沉睡的阿金,他们轻声讲话,谈的是工作上的琐 事。他的公司比稿赢了,接下那个新饮料的客户,他把功劳归给她,说要请她吃饭, 她只是笑笑,直说自己什么都没做。啊,他们好客气! 阿金醒了,静惠和徐凯急忙站起来。 “你还好吗?” “很好,有点想吐。” “没关系,这很正常。头昏吗?” “不昏。” “你想不想吃什么?” “想吃面线。”阿金伸出舌头淘气地笑,好像觉得这个要求太奢侈了。 “我去买,”徐凯问静惠,“你想吃什么?” 静惠本想说我跟你一起去,但又怕没有阿金的缓冲,他们单独在一起会很尴尬, “随便买吧,我无所谓。”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