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静默良久,兆琪拭去满脸泪珠,“我找到啸邦的时候,只是想去看看,他究竟 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母亲一般的恬静、父亲一般的儒雅。我把林氏的家底都告诉了 他,他很平静地回答我,他答应过妈妈,除非林氏到危机关头,否则他绝不回来! 他就开着他破旧的二手车,很逍遥地游遍了欧洲。林氏基金里留给他的钱他很少用, 他说如果林氏需要,我可以全部拿走,他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他让我羞愧!他让我 不得不反思自己!他也让我看清楚了自己。我习惯于尔虞我诈、欲望金钱,但是啸 邦和辛儿让我明白,他们固守的那一份宁静是我所祈盼的!我要啸邦回来帮我完成 这个计划,我有很正当的理由让他不得不签字画押,放我离开。我告诉啸邦,如果 我们这次失败了,我们可能真的就一无所有了。啸邦只是笑一笑,说,大不了回去 继续开他的二手车。辛儿呢?她依旧不肯嫁给我。爸爸问她的时候,她回答说她不 明白,她不相信我会放弃,她也不放心我是否收敛。不过,我现在的的确确是后悔 了,我有更多更好的理由,却选了辛儿一生中最美好最幸福的时刻做了赌注!我眼 睁睁地看着她的憔悴却不能放她走!她让我心疼的都要发疯了。美娜,她从来都不 祈求我,永远要留一点自己的尊严在那里。是我,离不开她。” “琪哥。”早已泪流满面的美娜伸出颤抖的双手,为他拭去满颊的泪珠。 “谢谢你,美娜。”兆琪并不闪躲,“谢谢你听我讲这么多。无论以后如何, 我都会很感谢你。” “我明白,我全明白。我曾经那样地不甘心,她没有我美丽。” “是啊,我一直都叫她‘丑丫头’。” “我现在明白了,琪哥,我不会再纠缠你,但是我愿意等。” “何必呢?” 轻轻摇头,摇落一地的泪珠,“她好福气,六岁就遇见你。我是太晚了,但是 我愿意等。” “美娜……” “我走了。” 翻身上马,美丽的身影狂奔而去。 静静地看不到她的身影,兆琪摇头叹息。低头开门,门前清晰的脚印引他望过 来。 我也在泪流满面地望着他。 “辛儿!”兆琪紧张地跑过来,“辛儿,”抱紧我冰凉的身体,“辛儿。” 抬头仔细看着他,“我,丢掉了孩子?是吗?” 无法遏制的战抖传向我,“辛儿……”他的眼睛痛彻心脾。 我随着他颤抖,“是吗?我是丢了孩子吗?” “对不起,”兆琪忍不住泪水,“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琪哥?”我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为什么丢掉了?” “……”屏住呼吸,兆琪低头很仔细地看着我,“辛儿?告诉我,我是谁?” 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压过来,“……她叫你‘琪哥’。” 无奈地轻叹,“你都快被冻僵了。”拦腰抱我快步进屋,拉过棉被将我裹紧在 壁炉前的沙发上。架旺炉火,脱掉自己泥泞的外套。 我的眼睛随着他,多么熟悉的身形,多么熟悉的面庞,他是我的至亲吗? 坐到我脚边的地毯上,兆琪温柔的对我微笑,“辛儿,我是兆琪,是你的琪哥。 我们两个是夫妻,你明白吗?” 下意识地摇头,仔细地看着他的脸,“我忘了,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你长什 么样子了。” “你好好看我,好好看我!”兆琪盯紧我,“记起来了吗?” 轻轻摇头,他眼角却有东西刺痛我,“你长皱纹了?” “是啊,”他笑得很勉强,“是长皱纹了。”眼睛里又有泪光闪动。 手指试探着触碰他的面颊,“琪哥?” “是,是我。” “琪哥?” “是,我是。” 我一声声地叫,他一声声地答。他的眼泪惹下我的,他的欣喜令我心伤。 我开始认得兆琪,认得婶娘,认得阿健,本能地畏惧那个须发灰白的老者,虽 然他的手如同他的眼睛一样温暖。我躲在兆琪身后不肯见他,不肯伸出手来。兆琪 耐心地安慰我,握着我的手让他号脉。我任性地想要拒绝他的汤药,兆琪眼睛里隐 隐的泪光却让我一次一次地喝下它们。 我的眼睛追随着他的身影,随处握住他温暖的大手,偎在他肩头听他讲故事给 我听,听轻柔乐曲中他轻轻地吟唱。我依旧会发呆,兆琪总是适时地打断我的迷惘。 他的脸总是长久地吸引我,他的笑容开始牵动我的,我也开始对着他微笑了。 我依然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把孩子弄丢的,可是我不敢再去问他,他眼里挥不去 的痛楚与歉疚让我不忍心。他给我讲我小时候的调皮,第一次看到我的涂鸦时的惊 叹,第一次和我跳华尔兹时的狼狈,和我捉虫、抓鱼时的快乐……我越来越依恋他, 越来越不能离开他,他哪怕只是微微的皱眉都会让我很心疼。 夏夜的天空总是那样干净透亮,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满天的星斗俯身对我们仰 望。好像曾经有人陪我寻找过它们,不管我的要求多么地孩子气,他还是很认真地 为我找过。 “是你一直都在陪我看星星吗?” “以前想看的时候,看不到。后来能看到了,我却没有陪你。” 转头看到他近在咫尺的眼眸,“你没有陪我?” “没有,对不起。” 随着他摇头,“你的眼睛真亮,就像星星一样。” “喜欢吗?” “喜欢。” 笑容僵在了我的脸上,“以前,你问过我吗?”好像是有人问过我,可是是为 了什么才问的?“问我,‘喜欢吗’?” “问过,你说你喜欢。” “为什么?为什么问的?” 他眼中突然涌起羞涩,“你看,”令我着迷的眼眸转开去,“你第一次看到那 棵榕树、这个小屋,我就问过你,‘喜欢吗’?你说它们好美呀。” “是啊,”我随他望过去,“多美的地方啊,我希望自己,能够永远待在这里。” “我知道,我也很喜欢这里。” “这是你特意为我选的地方吗?” “我……”明亮的眼眸黯淡了,“是特意选了这里,但不完全是为了你。我很 抱歉。” 轻轻摇头,我不想失去他眼中的光彩,“谢谢你带我到这里,我很喜欢。” 温柔的笑意返回他的面颊,“你画这个小屋、这颗榕树,这里环抱的群山,山 上挺拔的大树,树下娇艳的野花。” “很快乐?” “……很快乐。” 我感觉到他的失落,“我让你为难吗?” “是我难为你了。我真的很抱歉,辛儿,我不知道该怎样去补偿。” 轻轻摇头,苦涩已爬进他的眼底。“有你在,就好。” 拥着我的身体一阵痉挛,“辛儿。”氤氲的雾气笼住他的眼睛。 重新靠在他胸前,听他强有力的心跳。“有你在,真好。” “有你在,辛儿,真好。” 敲门声很轻、很短,兆琪小心翼翼地离开我。听轻轻的脚步声穿过起居间,我 慢慢睁开眼睛。自从开始认得兆琪,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离开,我就会察觉,就 会醒转。心里不知为何总是有隐隐的不安,我很怕他离开了,就不再回来。 “我想早一点到,结果还是赶到了这个时候。” 很熟悉的声音。我努力回想,应该是特别熟悉的。 “进来吧,受累了。” 淡淡的茶香弥漫开来。 “做完了?” “做完了。”好像拿什么东西给兆琪。 “我不想看,你告诉我就行了。” “所有林氏参股的公司,最低60% ,最高85% ,比预料的还好一些。” “好。海上油田呢?” “75% 。” “不错。啸邦怎么样?没惹上官司吧?” “被传唤了几次,后来,雅姨出来作证,他们抓了唐宁。” 兆琪苦笑,“雅姨还好吧?” “失踪很久了。不是为啸邦的事,估计她也不会露面。” “告诉啸邦,无论如何要找到她。” “啸邦一直在找。” “很多人都恨死我了吧?” 轻轻的笑声响起,“还是有人没有抛啊,怪谁?” “公司运转正常了?” “啸邦现在忙得都找不到北了。你猜他说什么?他说他上你的当了。” 兆琪轻笑。 “他说当初你让他回来的时候,可没说要把公司交给他。他原本想,一艘战舰 而已,还能驾驭,而且是暂时。没想到最终却是一艘航空母舰!而且你还撒手不管 了。他现在最想的,就是能回公馆去,好好吃几天琳姨煮的饭。他现在乱七八糟地 都不知道自己每天在吃什么。” “我现在还不能回去,近几年,估计也回不去。” 声音一改刚才的轻松,“辛儿,怎么样?” “认得我了,想起了一些事。”兆琪深深叹息,“我后悔了,胜文,我很后悔, 不该让辛儿来受这一场委屈,这个事件里,本来就不应该有她。” “可是你赢了,兆琪,赢得很彻底,全胜!” “我输了,输得很彻底!”兆琪声音里透着疲惫,“我输掉了辛儿,输掉了孩 子,输掉了我求之而不得的生活。胜文,我最怕的,是会因此而永远地失去了我的 辛儿!” 我的眼泪充溢眼眶,怎么?并不只是我在依恋他吗? “我那样的自负、那样的狂妄、那样的不可一世。我不向她解释原因,不理会 她的憔悴,不在乎她的感受,一意孤行。我真蠢,胜文,现在失去了,我才回过头 去想这样做是否值得!我盼着她醒来,可又怕她醒来,我不知道等她想起所有一切 的事情的时候,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反应。我宁可她哭我、闹我,也不想让她离开 我。可是你知道,她从来就没有哭过我、闹过我。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怎么做才可 以挽回。” 兆琪懊悔的声音嘶哑在黑夜里,他长久地沉默着。 “兆琪,”胜文轻声打破静溢,“也许我不该说,但是我这次来,不只是给你 看这些报表。” “我知道。我和啸邦说好了以三年为限,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 “是。只是辛儿现在的境况,啸邦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让我问问你怎么打算?” “胜文,我以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叫啸邦回来,然后顺理成章地离开,只是想 把林氏交给他。我既然决定离开,就不准备再回去了。” 胜文不解,“为什么?” “因为我受够了那些倾轧、阴谋、卑鄙、不择手段。我不想让自己成天被女人 包围着,却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我想在娶了辛儿以后,可以让自己简单、干净 的生活。我无法忍受辛儿倚门而望,自己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我想天天守 着她,厮守一生,不离开她半步。我想有如辛儿一般的一个女儿,全心全意地爱着 我、依恋我。我不想让辛儿看到我的狠毒,我要保住她心目中那个温柔深情的琪哥。 我为林氏已经付出了很多了,如果可能,我希望妈妈当年带走的是我而不是他。” 胜文诧异,“你恨啸邦?” “我不是恨他,相反,我很欣赏他,很喜欢他。我很羡慕他与世无争的态度, 平静温和的性格。为什么我就不能去找一份安安稳稳的日子?辛儿从十六岁就开始 等我,难道我要让这一份希望变成无望?我曾经以为,是辛儿需要我,可是经过无 数次的争斗、诡计,我越来越渴望她的怀抱,我不想离开,她让我觉得踏实,我不 能再失去。” 簌簌的泪水不再流淌,空气中仿佛沁满了玫瑰花的香甜。那一片浓烈中,有他 挺拔的身姿、宠溺的眼眸…… “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这次你这么大的动作。我做经纪人十几年,从来没有 卖的这么痛快、这么心疼,也从来没有买的这么小心翼翼。你想让啸邦接手的林氏 完全受他掌控,没有人再可以侵犯他、威胁他,是吗?” “开始的时候,我还没想那么多。只是因为我的商业计划一次一次的泄露出去, 而每次却都有着同一张令人厌恶的脸得意洋洋地出现。我查来查去、怀疑来怀疑去, 唯独没有想到,却就是雅姨的时候,你知道当时我是什么样的感觉吗?我真的不知 道,在这个世界上,我还可以相信谁!我停止了我所有的计划,我安于现状,我开 始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啸邦那里。你知道,当初创办兄弟投资公司的时候,我只 是不想让他再颠簸,我想让啸邦知道有人在关心他,他有哥哥在照顾他。事实却是, 啸邦令我大吃一惊!我没想到,他会经营的那么好,那么稳健。我当时心里真得意, 这是我的弟弟! “后来,啸邦要收购油田,并且很明确的告诉我,那是别人放弃了的。我很惊 讶,这不是他的风格。于是我找人去勘探,他们回来也说没有油,而且告诉我,那 个地方已经没有人愿意去买,谁都知道那个下面没有油。我很犹豫,但是啸邦一直 都待在那里,他找的是当地土生土长的一个很有经验的老工人,那个老工人向他保 证,下面肯定有油,而且是一个很大的油田。啸邦交给我一份计划书,详细地列举 了他的根据。我决定冒险一试。当时我想也无所谓,我自己也有投资失败的时候, 干嘛不让啸邦去试一试?并且那个地方因为没有人去买,价格已经很低了。没想到, 只是比常规再往下打了不到100 米,就出油了,果然是个很大的油田。啸邦很兴奋, 他高价请了那个老工人,又买了一家别人放弃的油田,结果又出油了。我不知道是 他的运气好还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很高兴。后来,啸邦不再去寻找,因为他太有名 了,总是有人在暗地里跟着他,他多停留一些的地方就会有人来哄抢。于是啸邦决 定参股。很多人愿意和他合作,他总能交到和他坦诚相见的朋友。我拿出林氏所有 的积蓄交给他,他一点都没让我失望!当时我想,如果有一天,因为种种原因,或 者是因为我死了,啸邦一定可以管好林氏。 “我拿走那么多钱,不做任何解释,没人知道那些钱去了哪里,很多人都在猜 测我在干什么?于是我就发现,雅姨红肿的眼睛不是一天两天,虽然她精心的修饰 了,但她瞒不了我。有一天,我喝多了,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雅姨挽起袖口拧热 毛巾帮我擦脸的时候,我发现了她胳膊上层层叠叠、新新旧旧的烫伤!我无法容忍! 可是她什么都不说。她不再管我,也不再帮唐宁,但是我要报仇!我不允许有任何 人胆敢欺负她,恣意地践踏她! “我仔细地研究了唐宁,掌握了他所有的关系,他的资金的动向,他能拿得出 多少钱、能借到多少?他究竟有多大的能力可以和我斗。偷了我的,迟早还是得还 给我!我做了详尽的计划给啸邦,他很快就回复我有多少资金可以用、他可以借到 多少。我很高兴地看到,十几年的时间,兄弟公司竟然比林氏集团还有钱!我等, 等机会,等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理由。后来,啸邦安排好了兄弟公司,自己回来了, 他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我的。我有几套方案,但是感觉都不是很完善,我还在考虑。 啸邦闲不住,就去了一家很小的设计公司去搞设计,他很喜欢设计师这个职业。不 久后,他就见到了去应聘的辛儿,然后就爱上了她。” “什么?”胜文吃惊,“你是说啸邦?” “不错。我没向他提起过辛儿,他们相互又不认识,他就爱了。你不是也很爱 辛儿吗?” 胜文失笑,“我不敢和你争,我怕你。” 兆琪叹气,“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不如你们两个谁娶了她去都好,省得 跟着我受罪。” 花圃中,随手折下的一枝玫瑰,和他跪在我脚下的身影——心中突然生出暖意, 原来是这样的!我想起来了,是这样的…… “后来呢?” “啸邦找借口约辛儿吃饭,没想到遇见了雅姨,啸邦当时就知道她是谁了。后 来雅姨告诉啸邦她是谁,辛儿是谁,啸邦和她们是什么关系,然后她就鼓励啸邦去 找辛儿。啸邦被拒绝后很失落,他问我辛儿的性格是不是有些怪?还是因为她心情 不好?我当时哭笑不得。辛儿不是个物件,让给谁都行,可是我怎么对他讲?没想 到第二天他就来了,他当时暴跳如雷,他骂我卑鄙、无耻,拥有那么多他不齿的女 人,还要占着辛儿。他说他没想到我是这样的人,他要离开,他不屑与我为伍。我 试图解释,可是他不听,他摔门而去!我没想到这件事会让他大动肝火,他从来没 有对我发过脾气,从来没有大声地叫嚷着对我说过话。我不知道如何是好。第三天 他又来了,很平静,他说他告诉了雅姨,他想回去,他不想回公馆去见爸爸,更不 想见到我或是辛儿。雅姨当时的反应让他很诧异。雅姨告诉他,只要他肯留下,不 但可以夺到辛儿,也可能能夺得林氏。然后,她就叫去了唐宁。” “什么?!”胜文震惊。 “她是叫去了唐宁。” “为什么?” “她不喜欢辛儿。” “怎么会?” “……我不想解释。” “……这女人真奇怪。” “是啊,我们想为她报仇,她却为了自己的理由想要摧毁我。啸邦问我怎么办? 当时这个计划就在我的脑子里冒出来了。我告诉啸邦,辛儿所有的顾虑,为什么我 一直都没有和她讲明。然后,我就提出了这个计划。啸邦不同意,他觉得太儿戏了。 我告诉他,他只要演好自己的戏,按照我的计划去做就可以,啸邦犹犹豫豫地答应 了。果然,当他表现出对辛儿的渴望,对我的憎恨的时候,唐宁很起劲地鼓动他夺 家产。啸邦装出胆小、懦弱、不经事,而又贪财、不敢担当,唐宁得意忘形,这正 是他想要的!啸邦很快就弄明白了,唐宁的目的是林氏所有的资产!啸邦要求唐宁 给他时间考虑,好让我去说服辛儿,也证明给他,辛儿是爱我的。只是谁也没有想 到,我用了将近一年的时候,也没能说服辛儿嫁给我,她宁可和我同居也不嫁给我。 于是啸邦听从我的安排,让我们三个遇见他和雅姨在一起,好让雅姨顺理成章地带 他回家归宗。我和爸爸去法国接妈妈回来的时间,他又仔细地观察了辛儿,不仅确 认了我说的是事实,而且同意了我所有的计划。他答应我带辛儿离开,条件是只接 管公司三年,不管计划成与否,三年以后,我都必须回去。” 我的眼泪不再流淌。我知道了自己是谁,我曾经的欢乐时光、我曾经经过的人 和事,我曾经对他那种无望的思恋…… “啸邦也是这样说的,三年为限。但是兆琪,为什么林叔那么痛快就答应把林 氏交给啸邦?啸邦以为你告诉他了。” “我什么也没给爸爸说。和爸爸去到法国的第一天晚上,爸爸就对我大发雷霆, 他问我住在辛儿哪里到底想要干什么,我想要怎么样?当时,爸爸的样子,很受伤, 就像辛儿当年坚持要搬出公馆,他很不忍心,但是又无可奈何。从小到大,不管遇 到任何事情,爸爸从来都是和我商量,从来没有对我发过脾气,爸爸一直都是温和 的,啸邦就很像他。”兆琪叹气,“我坐在那里,安静地等他发完脾气,然后我就 明确地告诉爸爸,我不想把辛儿怎么样,我也没把她怎么样,我只是离不开她,我 要娶她。爸爸瞪着眼看了我半天,然后他就笑了,很高兴,他说他终于等到了。爸 爸说,他一直就担心林家会成为辛儿的负累,辛儿一直心事就很重,可是他不好去 过问,毕竟辛儿已经长大了。他很高兴我终于愿意安定下来了,终于把辛儿给他娶 了回来。 “我试着问爸爸,啸邦怎么办?爸爸很坚决地告诉我,他退出了,除了我的婚 事他可以过问,其他的,他一概不管。林氏是好是坏、是成是败,全在于我,包括 啸邦的去留,也在于我。我太清楚林家的祖训上都说了些什么了。”兆琪苦笑, “不知道是哪一位老祖宗曾经经历过什么恐怖的事情,让他制定出这么严格的家规。” “真可怕!” “是啊,我也感觉很可怕。”兆琪突然很古怪地笑了一声,“但是我就一定要 去遵守它吗?” “兆琪?”胜文了解地笑,“林家怎么就出了你这样一个离经悖逆的家伙!” “妈妈就为了这个祖训,病死在他乡,她的日记里,满篇都是对爸爸的思念, 和对我的牵挂。啸邦为了这个家规,不肯回来,哪怕只是见一见爸爸。那上面说, 除非长子死了,或者是林氏到了岌岌可危的时候,次子才可以回来,但是并没有规 定说我不可以退出吧?我知道爸爸很喜欢啸邦,他并不忍心就让啸邦离开。我也很 了解啸邦,他可以很好地守住林氏这份家业。”兆琪轻轻笑一笑,“我没有再对爸 爸多说什么,只是告诉他,我有一个计划,需要啸邦帮我完成,必要的时候,我会 让啸邦来告诉他原委。爸爸只需要来配合我,无论啸邦要什么,哪怕是他要林氏, 也一样给他。爸爸很吃惊,考虑了很久才答应了我。然后我又请爸爸帮我劝辛儿, 我知道除非爸爸开口,否则很难说她会犹豫到什么时候。” “所以,大家就都按照你的计划去做了?” “是啊。”兆琪苦笑,“我带着辛儿,带着得意,三年,三年以后再说吧!我 很快就可以自由了,可以和辛儿一起去过我想过的生活了。我已经让啸邦心甘情愿 地签了字了,我现在只需要演好这最后一场戏,让他不再象我那样的去费心劳神, 让他以后可以轻松地去经营林氏。我相信他会喜欢林氏的,他也是个孝顺的孩子, 他很爱爸爸,他不会舍得再离开爸爸的。 “我只给了辛儿一个月的幸福时光,然后,我就狂热地投入到了我的计划里面 去。啸邦已经开始,我不能再等。我很兴奋,信心十足。我无视辛儿的迷惑,周旋 在那些人中间,仔细地观察他们,拼命地吃喝玩乐,送往迎来。辛儿一天比一天的 消沉、缄默,我却满脑子都是我今天有没有什么纰漏?明天我该怎样去做会有更好 的反应?……直到有一天,阿健告诉我,辛儿请他找车,她想离开的时候,我匆匆 忙忙地赶回来,她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了生气,没有了希望,好像什么都 没有了,失去了一切。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吗?……”兆琪抑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我的泪水里浮现出清晰的画面。“我不能放她走,我怕她离开了,就再也找不回来 了。她答应留下,然后,就一天一天地枯萎掉了她自己。” 深深叹息,兆琪静默良久。“我骑虎难下,不可能收手。我无数次地劝说自己, 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我必须坚持!我让她越来越心寒,越来 越消沉,离我越来越远。她开始画画,画她看到的一切,我从她的画里面,看到了 忧伤,却没有怨恨。我常常会看着那些画作流泪,是我选的地方、决定的时间,是 我毁掉了她的幻梦。我想补偿,我想让她开心一点,哪怕只有一天。”兆琪的声音 越来越嘶哑,“可是我却受不了她眼睛里的戒备和冷冰!我并没有做任何苟且的事 情,她不喜欢的事我也从来没有强迫过她去做,她答应过我不解释,为什么现在不 相信我?她诋毁自己,然后她说她恨我!我宠着她、护着她,为什么不能为我做一 点点的牺牲?我受不了她的猜疑,我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不再依恋我。”深吸一口 气,兆琪平复自己的声音。“可是第二天醒来我就后悔了,我羞愧得无地自容,我 不敢见她没脸见她。我逃到阿健那里,把自己灌得烂醉,我不能清醒着去面对她。” “你压力太大了,兆琪,你当时就应该告诉她。” “我是想说,可是她不听,她根本就不听!我开始主动地躲开她,她又开始当 我不存在,我只能从她的画里面感受她的心情。渐渐的我看到了暖意,我知道她的 依恋和不舍,我以为她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但是后面的,一幅却比一幅温馨柔和, 就像她重新找到了她的心之所属!我慌了,很慌张,然后我才发现,阿健每天以各 种理由离开我,原来是上山去陪她。我是让阿健送马去给辛儿,我怕她有什么意外 或者需要,可我并没有让他把自己也送给辛儿!难道我可以信任的阿健,从不设防 的阿健也背叛我了?他带马上山去,却不让辛儿骑,每天陪着辛儿,安静地坐在她 的身边看她画。我不明白他要干什么?我很怕他他想干什么?我坐在门前等,他们 手牵手地回来。我想哭都哭不出来了,是我把辛儿推给别人的!但是阿健告诉我一 个事实,辛儿不想让人知道,更不想告诉我的一个事实——她有孩子了。我太了解 阿健了,我也突然明白了阿健的苦心。我忽视辛儿的时间太久了,她把对我的那份 爱、那份牵挂,全部转到了孩子的身上。我呆立半晌,难怪她的画凄凉却又甜蜜。 我当时就决定,我要收场了,我的戏结束了,我不能再错了。我告诉啸邦辛儿有孩 子了,我要退出,啸邦很痛快地就答应了,他也很高兴。我不能让辛儿有任何的意 外!我很明白,如果因为我的疏忽而让辛儿失去了这个孩子,我也就永远地失去她 了。” “兆琪,”胜文不忍他继续,“别想。” “没关系。这些事情,我每天都在回想。胜文,从小到大,都是你在听我的心 事。让我说出了,我会好受些。” “……好。” “我每天陪在她身边,不管她有多冷淡,我都要陪着她。我厚着脸皮、陪着小 心,看她一天天地红润起来。她一天比一天的快乐,一天比一天的期待。宝宝慢慢 长大,我也开始想要去触摸他,我知道辛儿故意装没看见,她在惩罚我。好,我等, 等她愿意让我接触的那一天。孩子开始动了,辛儿很高兴,她终于愿意让我去感受 了。真好玩,他在动呢,他踹了我一脚,我当时吓一跳,他真的踹了我一脚!我每 天都要听一听他的心跳声,他的心跳和着辛儿的,让我觉得自己也在随着他们,我 彻底被他迷住了。我抱着辛儿抱着他,充实而满足。我不再去考虑其他任何的事情, 我只要陪着辛儿,陪着他。” 我记起了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所有的经过。 “你始终都没有告诉辛儿,整个的事情?” “辛儿自己已经猜到了不少,我又告诉了一些。我不想说得太多,有些事情太 龌龊,我不想让她知道。” “辛儿什么反应?” “她对林家的忠诚决定了一切,没有比她更一心一意的了。她不恨我的冷落, 她习惯了寂寞,习惯了一个人。她不能容忍的是我的隐瞒!她可以为林家付出所有, 但是不要瞒她。” “我早告诉过你,依辛儿的性格,你最好早点告诉她。否则,有你好日子过。” 兆琪叹息着,“你知道她从来都不过问我的事,我又是那样的自负,从来都不 怕任何的事、任何的人。我以为我无须解释,可是到后来,就变成无法解释了。而 且,我还有点怕辛儿。” “是吗?”胜文失笑,“怎么可能?” “真的。我以前以为自己那是在让着她,结婚以后我才发现,我真的有点怕她。” “那是你自己在怕你自己!兆琪,你担心的事情太多了!”胜文不无感慨地, “你准备和辛儿在这里再待多久?” “等她这一个疗程结束了再说吧。” “你想带她去哪儿?” “不知道。辛儿很喜欢这里,我还不敢确定,她想不想离开。” “我明白了。啸邦那儿怎么说?” “辛儿这离不开,他继续吧。” “你们俩兄弟……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 “是啊,有人为了财产可以六亲不认,使尽手段。我们两个却在这里让来让去, 的确让人难以理解。” “说说你的想法?” “我没有什么想法。我只知道,家有千室,晚上也只能睡在一张床上,人死的 时候,什么都不可能带走。但是活着的时候,你爱的人、爱你的人,你可以让她痛 苦,也可以让她快乐。为什么我们不去高高兴兴地享受生活,却要让生活的苦难来 历练我们?人生下来就哭,究竟是在哭这个世界的残酷?还是在哭从此不再懂得珍 惜你拥有的,却在念念不忘你不可能得到、或者是你曾经失去的?为什么仇恨总是 比爱要来的深刻?为什么自己得不到,别人也最好不要得到?看见别人碗里有肉, 就感慨自己碗里只有青菜,你又怎么知道,未尝没有人不在羡慕你呢?为什么人就 不能知足?为什么就不能去想一想别人对自己的好处?每天争来争去,争到最后, 究竟能得到什么?能带走什么?不错,有地位、有权势、有钱的人死的时候都会比 普通人要风光,但是以后呢?有多少人还会记得你、怀念你?子孙都不见得能记住! 俗话说得好,‘富不及三代,’能守住,就不错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