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裂锦(60) 他依旧是沉默着,看着指尖袅袅升起的苍白烟雾,太久没有抽过烟了,闻着 这味道真有些陌生。过了半晌才说:“我想静一静,你先出去吧。”黄敏杰的嘴 角动了一动,想说话,看了看他的脸色又忍住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只让他 听见了一声落锁的轻微的“咔嚓”声。 他随手将一口都没有吸的烟又在烟缸里掐熄了,他只是偶尔抽烟,对于这种 不良的嗜好,他一直有能力克制自己。可是傅圣歆呢?他迟早是要面对的。他得 承认,她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不良嗜好,可是……他真的上瘾了,如果将她从自己 的生命里完全剔除,自己真的会像当初计划的一样无动于衷吗? 假戏真做是他犯的惟一错误,他还有能力改过来吗? 再依赖的瘾他也可以戒掉。他有这个信心,他是易志维,天底下没什么事是 他办不到的。关上内线电话,他站起来,还有大把的工作等着他,东瞿——他缔 造的商业王国等着他,他创造过神话,当然不会败在一个凡人手里。 晚上他特意给自己找了些节目,约了位美丽的服装设计师吃法国菜,然后再 开车上山兜风,最后他在凌晨三点半钟才回到自己的公寓。 开门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他放轻了动作,几乎是无声无息地用钥匙打开了门。 屋子里黑黑的,可到底是他的家,不用眼睛他也知道哪里有家俱,他不会撞到墙 上,可是最后他却走进了书房,关好门才开了一盏小灯,对着镜子仔细地看了看 自己。 他回来之前洗过澡了,他不想让她见到什么痕迹,她其实很聪明,事情既然 一天没有揭穿,她就依然还是他最爱的人。他珍爱的,拥有全世界的一切,不会 有一丝的不悦打扰她。他有些自欺欺人的扯开领带。 顶上的吊灯突然亮了,他惊讶地回过头,不知什么时候门已经开了,她就站 在门口,手还按在灯掣上,有些怔仲地看着他。 最后还是他先开口:“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我想等你回来。” 他嘴角歪了一下,算是笑了:“下次不要了,这么晚了,有时候我不回来了 呢?” 她也笑了一笑:“你饿不饿,厨房还有一点粥。” “我不饿,”他有意轻松地捏捏她的脸:“你先睡去吧,我洗了澡就来。” 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你不是洗过了回来的吗?”她笑了一笑,解嘲似的 :“你身上还有洗发水和浴液的味道。” “圣歆,”他叹了口气,“你不高兴吗?对不起。” 她抬起眼,幽幽的看着他:“志维……我……只是很害怕。” 他打断她:“睡去吧,太晚了,有事明天再说。” 她却说了下去,艰难地、断续地:“我不知道……我们还有几天。几个小时, 或者……还有几分钟……几秒钟……” “我累了,我们明天谈好吗?” 悲凉的笑从她唇畔绽开,她的声音小小的、梦一样:“明天……我们还有明 天吗?” 他的表情几乎要僵在脸上了,她的声音还是虚的,梦一样的,像是大风卷起 来的羽毛,无能为力的,不由自主的:“你这几天老是做噩梦,你梦见什么了? 和我有关系吗?你总是说梦话,好几次你都叫出我的名字。” 她看着他,静静地、悲哀地看着他:“我知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或者说, 是我的时间不多了。你说过你爱我,就算是真的,可是,你对我的爱也不能够抹 杀一切,你一向恩怨分明,你不会为了我忘掉过去发生过的一切。傅家欠你的, 你一分不少都会讨回去,金钱上的,人情上的,一分都不会少。我知道的。 “我想简子俊和你在这件事上一定是拍挡,也许早就是,他向我透露的线索, 也许也是你授意的。你一定早就在布这个局了,郝叔来说是两家公司合谋,从而 导致我父亲的死,这中间有一家公司是东瞿吗? “易志维,你是个魔鬼,你早就算准了一切,你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着傅 家人一个接一个地钻进来,你是想让我一无所有吧,现在我的确一无所有了,人 为刀俎,我为鱼肉。”她闭起眼,眼泪滚滚地落下来,“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吧!” 她一向比他笨,可是这次她却太聪明了,她就聪明这一回,就够了,足够了 …… 她早就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了他——终于还是连他也失去了,或者,她从来 就没有拥有过他,只是他给她造成了一种拥有的假象…… 就像父亲的芙蓉簟,她以为就是代表父亲,其实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呆了多久,他也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了,他一天一天的拖 延着,可是这一天还是来了。他精心策划的天衣无缝的计划,他早就想看到的结 局,他赢了,他应该笑着举杯庆贺。 远远地传来一声沉闷的声音,像是嗑睡的人不当心碰了一下头。他突然发疯 一样地冲进隔壁的睡房,窗子大开着,窗帘在夜风中翻飞成巨大的黑色翅膀,他 扑到了窗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底下是黑沉沉的夜色,黑得深得海一 样,海一样的绝望…… 他的手捶碎了旁边的一扇玻璃,血顺着支离的碎纹在往下滴着,他一点也不 觉得痛,他只是麻木的站起来。他把他最珍爱的一切毁掉了,他亲手扼杀了自己 的爱情。最后她是带着半信半疑走的,她不相信他真的爱她,因为她不相信他会 把真爱的人毁掉,连他自己也不信,可是他还是做了。 他彻底地赢了吗? 他像负伤的野兽一样咆哮着,他输掉的是一个世界,一个他再也不会拥有的 世界!他有多爱她,只有他自己知道。 血汩汩地顺着手腕流下来,他像愤怒的困兽一样绝望地捶打着玻璃:“圣歆! 圣歆……” 今晚的噩梦,再也没有人能叫醒他了。 “真可惜。” “是啊,他从我的书里翻出她的照片的时候,那眼神我就知道他是真的爱她, 可惜他竟然还是下了手。好自制,好毅力,怪不得这十年大风大浪,他都站得那 么稳。” “所以恐怕你我还得等。” “我不介意等,只可惜我以为寻见他惟一的死门,能予以掣肘,没想到还是 失算。” “其实他的死门应该是你,只不过他永远都想不到。” “你呢?其实我不明白,你既然爱她,为什么肯答应大哥,首先去出面应对 华宇,做那个恶人将她逼上梁山。” “我与你大哥合作这么多年,牵涉到如此重大的经济利益,他提出这样的要 求,我也不能不迁就。他既然唱红脸,只要开价够高,我唱白脸也无妨。” “你好像铁石心肠,可是你告诉过我,你曾给过傅圣歆一次机会。” “如果她肯真的嫁给我,我便放她一条生路。那可能是她惟一的生路,但她 偏偏没有选。” “好笑,到死她都是爱他的。” “其实他亦爱她,但比不上我爱她。” “是吗?” “不信么?等你遇上你爱的人,大约你就信了。不过,这世上的爱情,无可 奈何,身家利益总要排在前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