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突然,她站住了,脚下是前天晚上那地方,仿佛,她又躺下了,后背的肌肉被 粗硬的地毯拉扯着,她站起来,叉着两腿,前肢着地,手掌扎得火燎燎的,迎合着, 一丝感觉……扑通,她晕倒在地上。 她手腕子一阵钻心的疼,睁开眼,见张凌霄跪在身边,正掐她的头骨。头顶上, 另个店员面无表情,俯视着她。脚下很远,是周莉。周莉满脸惊恐,又满眼的幸灾 乐祸。“我太累了。没事的,送我回家吧。” 张凌霄稍稍松口气,“到医院看看吧,我叫救护车。” “不用。我想回家。” 张凌霄点下头,把她的左胳膊搭肩上,右臂环过背,半挽半抱半拽,弄她起来。 她站稳了,缓缓松开他,一个人一步一步往店外走。张凌霄飞快跑到收款机处,打 开钱匣子,看也没看,抓了一把钞票,又从杂货架上拿了两块巧克力和一小瓶水, 追过来,塞进她裙兜里。 她手伸进兜,心里顿时泪雨滂沱,使劲攥着,移动着两腿,越移越快,跑进车 里,伏在方向盘上,任热气灼烤熏蒸,饮泣不止。27“妈妈,爸爸上哪儿了?”然 然一进屋,小嘴就呱呱不停地问东问西。离开妈妈两天多,一见了妈妈,小姑娘兴 奋得不得了。 “威尔有事出门了。想吃什么?”车上,徐春影吃了巧克力,喝光一瓶水,体 力、精力恢复许多,回家时,拐了一个弯,从幼稚园接了然然。中午了,她没有一 点胃口,看着冰箱里面的东西发呆。 “妈妈,鞋店的那个叔叔也是我爸爸?”“他不是。”“那他为什么和南希· 古德太太说是我爸爸呢?你也说他是我爸爸。” “我说了,他不是。不是就是不是。” “妈妈,我爸爸是李刚。我的名字是李丽然,李然然。” “你说得对。然然,妈妈问你呢,午饭想吃什么?” “午餐肉三明治。妈妈,我爸爸他判刑了。” 徐春影身子一震,“谁告诉你的?” “幼儿园小朋友说的。他们说我爸爸,李刚爸爸,要了别人许多许多钱,受贿, 腐败,还和别的女人好。他们说,李刚爸爸判的是无期徒刑。” “然然,你爸爸是好人,他官大,挣的钱自然就多。他判刑,因为他开车撞了 人,事故,caraccident (交通事故)。” “我知道李刚爸爸是好人。他对我比威廉斯好。妈妈,为什么鞋店叔叔说他是 我爸爸呢?”三个多月来,家里的声音一直是英语,耳濡目染,然然已粗通了。凌 霄、徐春影去南希·古德太太家接她的那段对话,她基本都听明白了。 徐春影摸摸女儿的头顶,“那不是真的。为了把你接回来,只好那样说。” “应该威廉斯去接我啊。” 午饭后,女儿睡了,春影枯坐方厅,耳朵搜寻着房外房内的声音。一辆车驶进 公寓院内,车轮发出沙沙声,她就直觉是威廉斯,拉开门缝看,车不像,人也不是。 房内有一点响动,她就注意力高度集中地分辨是不是电话铃响。没人来电话。 她太阳穴欲裂,躺在床上,又睡不着,撩起内衣,手掌一圈一圈摸肚子,肚皮 开始硬实了,里面的胎儿正在迅速地分化,分化出头颅,胳膊,腿儿。这是他的孩 子,他不能不负责任。他那样爱我,怎么会一走了之呢?威尔,回来吧,你在哪里? 三点,然然推醒了她。她忙洗把脸,拢拢头发,来到方厅。“对不起,让你等 了。”“没关系。威廉斯·雷根先生已经付钱了,你不用为耽搁十分钟掏腰包的。” 徐春影傻了,大张着嘴,没了魂一样。 律师看看她。她的痴,有一种别具风格的美,很快,她的眼珠转了一下,美消 失了,变成一个憔悴的女人。他呷了一口冷水。“你和威廉斯·雷根先生三天前发 生了冲突?” 徐春影点点头。 “他委托我和你谈一件事情,很小的一件,也是美国经常发生的一件事情,或 者说,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你看,我现在可以说吗?” 徐春影就有这个能力,她在事情发生之前不论多么担忧、恐惧,可当事情一旦 发生了,她就冷静了,理智了。遗憾的是,当她知道某事已经发生时,局面已不可 挽回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打算和我离婚是不是?” 律师耸耸肩。“我不同意!” 律师脸上现出茫然,“你是说,这涉及到子女抚养权、家庭财产分割问题?”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