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五节 “陪”角 “陪”角是指在剧组里饰演的角色,介于配角与龙套之间的角色,在配角下, 在龙套上的,有点小配角的意思,但有时还比小配角大的。“陪”角的名称不是专 业称谓,是“陪角”者自封的绰号,借了配角的谐音,有点自嘲的意思:“陪”角 很好理解,字面取“陪”义,兼容并举“陪伴”、“陪衬”的意思,是陪伴或陪衬 主角甚至配角的角色:“陪”角在角色中位置模糊,走边缘的路;角色按号分主次, 有一号、二号、三号等,“陪角”轮不到“号”里,说他(她)是几号角色有点大, 说他(她)是龙套又有点小;他们是出着和龙套一样的力,却不是跑龙套的;一句 话,他们是上不来,下不去的。 演完“哑女”,好像赶上了万事开头难,一开就不住了似的,演完“哑女”回 来没几天,刘青接连接到辉煌公司要她来公司面见导演的呼叫。导演自然是不同剧 组的。再次见导演,刘青的心理比第一次更加自信,“哑女”的实践成了她的心理 和实际资本,向导演说的时候,不由自主就添油加醋了的。没多少的戏说成是主要 配角,五场戏说是十场戏。过后心里心虚,怕将来这些导演看到那戏,再掉面子。 又想,谁会看呢?刘青以为自己是敏锐的,凭她看电视剧的经验感觉,她跟拍的那 部电视剧肯定是不大不高的剧。她衡量的“大”,是大制作、大剧情、大动作的, “高”是高水平,有好导演导,有名演员来演主角的;不在这个等级的戏是上不了 “大堂”的,都是在地方台最不值钱的时间段播放。在那个时间段播放的电视剧, 都有这样的规律:整个剧情枯燥乏味,有的还一本正经,要教育人似的;这些剧上 出现的人物面孔,没名不说,似曾相识的感觉都没有;结尾打出的字幕,演员的名 字是陌生了又陌生了的。她闲着都懒得看这种剧,那些导演口味肯定会比她高,更 不会看了。后来,刘青发现,还没出名的演员,无论是专职演员还是像她这样的个 体演员,许多人在导演面前谈起自己的表演经历,都是不讲实事求是的,他们可以 把擦了点边的,说成是功亏一篑;把入了边的,说是深层介入;把介入进来的次要 位置,说是占了主导;把自己争取来的主演,说是导演请上门的,说非他莫属的。 这样一见,刘青就觉得自己是小巫见大巫,也得意自己还算聪明,一开始就上了道 的。 刘青还发现,导演来辉煌公司面试的演员,在剧中多是去演配角和“陪”角。 像上次甘霖那样多的戏,是少有的了。即使这样,每次来参加面试的演员,还是排 着队的,看谁的架势都是像来竞主角的,个个现出了不起的姿态。每次面试,都是 靓女俊男的集会,千姿百貌的年轻来者们是一拨接一拨,这些扎眼的形象,平时在 身边,在街头难以一遇的,到了辉煌公司,好像是变戏法一样突然冒出来的;还像 是所有漂亮的年轻面孔都是集中来做演员了;他们也像是打一枪、换一地的游击队 员,没有一块固定的根据地,是打哪儿去哪儿的;他们看着是散兵游勇,碰到一起, 相互就用压力连到一起了,一个想要牵制一个的。 刘青在五天内,参加了四部电视剧四个导演的面试,过后,有两部剧要了她, 有两部淘汰了她,打了个平手,这在竞争中还算幸运了。在两部剧里,刘青饰的角 色不同,却一样地属于“陪”角,但戏份又有不同。这两部剧,一个是古装电视连 续剧,故事胡编乱造的那类,刘青在剧中演一个小官吏家的小姐,一天,被一大官 吏家的花花公子看到,便动了占有之心,公子使用计谋,引小姐上钩,后又抛弃小 姐,小姐深感蒙辱,自尽了。小姐的戏不多,在整个二十五集的剧中,所占的比例 微不足道,那段故事也只是整个剧中密密匝匝的枝杈中的一个小枝杈而已,好在说 起来有戏的;另一部是现代都市剧,刘青演主角总经理的秘书,三十集的剧里,几 乎每集都会有秘书出现,出现是出现,却没有什么戏,每次出现无非就是走了个过 场,姿态、表情、动作,千篇一律,典型的“陪伴”者了。刘青虽然戏中做“陪” 角,私底下却像主演的架势。 两部剧中,各自都是有一些“星”。剧中那些无名小卒的演员,都将名演员视 为敬慕者的,拍戏间隙或过罢,签名要不要无所谓,合影是不能错过,不失时机就 想和他们套近乎,附小屈就的样子。刘青则不,拍完戏,她反倒躲他们远点,独特 立行于一边,想:戏里我做你们的陪衬,戏外我才不去再“陪”你们呢!看着别人 扎堆的围着那些“星”,她又想:那些人天生是下里巴人,能有什么出息呢?她看 不上女明星,背后也不服气她们;她看不出她们有什么特质,觉得她们也是大众化 的本质,无论是形象,还是气质。她对着镜子和她们比脸蛋;拿着身高和她们比身 材;拿着衣服和她们比穿戴;除了衣服比她们穿得逊色些(这是钱决定的,无奈不 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她们哪儿比她强呢?刘青不服是不服,嘴上却从来不流露出 来,不像其他配角或“陪”角,没事就像导演开玩笑叨叨:演配(陪)角都演烦了, 下次给我一个演主角的机会吧!或者,她们私底下之间互吐誓言地说一些这样的话 :下次一定要在戏里当主演,不是主演不演了。她们说是说,过后反倒什么都没说 过了,该怎样就怎样,很认命,很遵命;刘青不说,是心里时时刻刻算计着自己走 到的程度,迈了一步,还是退了一步,步子老是迈不出去,她的郁闷是彻心彻骨费 脑筋的。 刘青觉得已经以角色的身份跟了几部戏,又认识了一批圈内的人,再将自己以 会员的形式搁在辉煌公司就显掉价了。半年后,她注销了自己在辉煌公司的会员资 格,撤走了照片。临走前,刘青对辉煌公司非但没有感谢怀念之意,反倒有一种鄙 视,觉得这个公司做的事,皮条客一样,真是没劲透了。王总送她出门口,她看王 总,似乎他的身子都比以前矮了些。 靠圈里人给刘青介绍的第一部戏是由吴导介绍的,还是“陪”角,是在九六年 开春以后了。之前,他们早就有联系了。吴导跟的那部农村戏,前后期加起来用去 了他五个月的时间。他事一完,就呼了刘青。刘青也是刚跟完那部三十集的都市剧, 正没事。两人见面,吴导提出请刘青吃饭,刘青以为吴导要给她介绍戏,就想不能 让吴导请,直说她请。吴导故作生气,说:你要这样见外,我就走了。刘青忙点头, 说你请就你请。餐桌上,刘青禁不住总是往拍戏上扯,吴导说:你放心,有机会我 不会不给你介绍。刘青马上开始给自己做起了“广告”,吴导笑着说:除了拍戏, 我们不能说点别的吗?刘青看吴导那副黑脸和一双小眼睛,心里说:不是因为拍戏, 谁会陪你吃饭!吃罢饭,吴导提出来要去刘青的“家”坐一会儿,刘青心里很不愿 意,吴导不是她喜欢的人,她要喜欢,去就去了。她后悔事先说自己是一个人住了, 不然可以撒谎说是合住,不方便的。刘青想了想笑说:为了安全,她从不带男士来 “家”。吴导反应快速,说:我也从来不去女士住处。他这么答,无非是想提醒刘 青,他是看重她的。刘青听他这话,以为他是耍导演的架势,有点“威胁”的意思, 她还用得着他,自然不想得罪他,只好带他去了。心中以为是躲不过吴导了。吴导 在刘青“家”里出乎意外的老实,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刘青的照片, 和刘青聊闲天,直到走,也没有刘青想象出现的“动作”。吴导走后,刘青倒有些 不安,想吴导是不是不想帮她的忙了,回想自己,并没有哪里得罪他,心里便又塌 实了。 过了几天,刘青又收到了吴导的寻呼。刘青已经换了汉字寻呼机,吴导没有留 电话,只留了短语,问她今天出去吗?刘青以为吴导要约她出来,或许真有戏找她 谈,忙下楼用公用电话回呼吴导,留言:不出去。她想吴导可能一会儿就会再呼她, 免不了再用电话,为了省得楼上楼下来回跑,她就在电话旁等待着。十几分钟过去, 也没等到吴导的呼叫,天气冷,就不想再等下去了,走了。路上想,吴导真是莫名 其妙,神经兮兮的。一个小时后,听到有人敲门,刘青问谁,外面一男声答:开门 就知道了。刘青听出了是吴导的声音,他的突然造访令她反感,没有立即开门,故 意又问:你是谁,找谁?门外轻咳一声,低沉地答:我姓吴,就找你。刘青无奈地 向上翻了下眼,没脾气的样子,然后开开了门。只见吴导两手各提一个塑料袋,一 个塑料袋装的苹果和香蕉;另一个塑料袋装的乱七八糟,不知是什么。看吴导提了 东西,刘青想他这是干什么,倒巴结起自己来了。进屋后,吴导好像跟这儿很熟了, 径自钻到卫生间,又“方便”又洗手的。刘青借机看另一个塑料袋中之物,是一些 各种零食,还有一瓶红葡萄酒,她摇了摇头,不稀罕那些东西似的。也想,这次是 逃不过吴导的手心了。这次真像刘青想的,人坐了没多久,吴导冲动地对她有了动 作。起初,刘青应付差事的,还有点理智,到后面,被吴导的温情带入了进去,身 心也进入了去。但过后,头脑又恢复了过来,设计好的程序一样。缓过劲来,吴导 想起什么,下床从他的皮夹克兜中掏出一个信封,从里面取出几张照片,放到刘青 的手中,说他昨天特意去向剧照摄影要来的。照片都是“哑女”的剧照,照片拍得 很好,一看就是专业水平。照片上“哑女”表情自然,完全进戏的样子,出乎刘青 的意想。吴导解释说,手里多些剧照,对以后上“戏”很有用处。刘青自然很高兴, 说吴导真是太理解她的心了。吴导见刘青高兴,很欣慰的样子。高兴过罢,刘青叹 口气说,她要是有照相机的话,手里的剧照就更多了。吴导点头说:你是该有个照 相机。想了想,再说:回头我送你一个照相机。刘青听吴导的口气,知道他是要和 自己来往下去了,心里没有不高兴,也没有不愿意,想反正自己是独身,怎么着也 无所谓,但她不会和他扯到感情里的,使用他的“价值”好了。吴导说到做到,几 天后真送给了刘青一台“傻瓜”照相机,刘青不懂摄影,很满意“傻瓜”类型。更 相信吴导是一个可利用的人了。 吴导以前是个演员,由于老是演配角,感觉跳不出来了,就改行做了导演。这 时正是隆冬季节,也是影视的淡季,吴导没戏导,刘青也没戏拍,两人三天两头的 就聚一次。吴导的老家也是在外地,他是一个离过婚的人,也是个自由身子。无聊 的日子,他们互相陪伴。吴导将刘青当个宝贝一样,来了,每次对她百般温柔,让 刘青恍如进了天堂一般,这是两个人平等的快乐,不必说了。除此,一些实在的付 出也是心甘情愿,吴导尽自己的经济所能,不是带刘青出去吃好饭,就是琢磨着给 她做好吃的饭;刘青提到需要什么,只要在他能承受的经济范围,他就去买;有时 还要给刘青洗脚,这倒不是伺候化的,是有点爱怜不够的意思了。这样,刘青对吴 导多少也有了一点感情,却不是爱恋的,是种依赖了。刘青以为吴导是要和自己往 恋爱方面走,就故意躲着不和他谈感情,她这样想 :她要恋爱,是不会找吴导这 样一个离了婚,又没有成功事业的男人,他不过是一个副导演罢了;即使过家常的 日子,她也不会找吴导这样长相家常的人。 刘青不谈感情,吴导也没有提过。这一天,两人激情一番过后,互相依着,各 有心想的样子。吴导先开了口,说: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了你。刘青故意打了个 哈欠,困意袭来了似的,口齿混沌的,打岔说:你累不累?说的是一语双关的。吴 导没听见她的话一样,用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垂眼看她,商量的语气说:别演 戏了,找份工作,给我做老婆吧。刘青“腾”地坐直,看着吴导,瞪圆眼睛说:你 别瞎想,我还年轻,我可不想结婚。吴导轻轻拧了一把刘青的脸蛋,笑说;都快二 十五岁了,你还小啊!刘青不高兴地说:你真是农民,旧观念、旧思想的!吴导笑 笑,说:不说了,和你开个玩笑罢了。说罢,一脸的沉重,进入了苦想的状态。刘 青看他样子,觉得他对自己一定是动了真情,却能躲再躲,闭上眼睛,装着睡着了。 刘青对吴导“追”她可以不放在心上,却对他的那句“找份工作”耿耿于怀。 她想: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是觉得她不适合做演员,还是她做演员没有成功的前 途?这句话是搁在她眼前的秘密,她一定要揭开它,探个究竟。下次见面,刘青就 提出了这个问题。问的时候,不是以吴导的话为话柄,口气是请教的。刘青说:依 你的经验看,你说我能出来吗?在影视圈,“出来”就是指出名。吴导想都没想就 说“够戗”,刘青不高兴地问为什么?吴导说:其实,我早就想对你说说这个问题。 说罢又停住了,顾忌似的。刘青看他一眼,不耐烦地说:要说就说,粘粘糊糊的, 你累不累啊!吴导用力咳了一声,将嗓子润通,吐出了他的观点。吴导是从两个方 面分析了刘青在影视圈发展的前景的。一是从形象上:觉得刘青长相是漂亮,拿到 生活中,怎么看都是可以的,但到了荧幕上就显得“平常”了。平常不是不好看, 是大众化漂亮中的漂亮,不够独特,缺乏味道了;味道意味着独立,在影视圈中, 女演员的“味道”要比漂亮更重要;要说漂亮的女演员多的是,有味道的有几个呢? 数起来是屈指可数的,所以能出来的也是屈指可数;漂亮的演员人群中能出来的很 少,有味道的演员几乎都能出来。二是从背景上,正规院校出来的学院派和正规文 艺团体的演员,演技搁在一边不说,他们的实践背景比她就要多得多,在竞争上, 怎么她也比不过他们的,即使有戏演,她只能演个配角了。说罢,吴导又综观两个 方面说,两个方面她不占一个方面,想要演出来很难呐! 刘青不服地说,照样有没有背景,也没有“味道”的人出来了。说着举出了一 两个演员的例子来。吴导笑着说:这些人是有“实力”的,她们要么是大导演的女 朋友,要么用钱做后盾。她们中,有的是靠本事拉来钱参与了拍摄投资;有的索性 就是有钱人出钱投资拍摄,目的就是要那与他好的女演员当主演的。刘青沉吟片刻, 笑说:你快成为大导演吧,我就可以出来了。吴导苦笑说:我根本没有想过要做大 导演,对我来说,每年能上一二部戏,不断了经济收成,我就知足了。刘青看不起 地鼓起嘴,说了句“胸无大志”。吴导也不生气,很实际地说:我既不是学院派, 又不是天才导演,怎么可以成为大导演?这不是有志没志的问题。刘青又说:那你 多多挣钱,为我做后盾,我出名了,就嫁给你。吴导叹口气说:靠拍戏挣钱,怎么 也成不了大款的,能是“小款”就不错了。刘青又说:你改行做生意嘛。吴导笑说 :你怎么想什么就是什么,像个小孩一样。刘青瞪着眼睛,生气地说:你可以让我 换工作,我就不能向你提要求了?吴导认真地说:我一没本钱,二没经商的头脑, 哪能做得了生意?刘青耷拉着眼皮,说:你可以去学呀!吴导又笑说:做生意也是 有天赋的。吴导还要说,刘青烦躁地打断,起身躺到床上,什么话都不想再说的样 子。吴导看出了她凉下去的心,走上前,用手轻轻拍着刘青,理解、怜惜她的样子, 也像哄她睡觉似的。刘青不领情,狠狠地推开了他。吴导默默看着她,叫她尽管安 静,好好想想吧。刘青的脑子不由从吴导联想到大杂院,她想她是住进了另一个 “大杂院”了。隐约中,她听到吴导的一声叹息,说:我才是你真正的“陪角”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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