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来不及 (Itmakesasoundlikethunder,itmakesmefeellikerain. ) 门铃响的时候,乔落正对着床上的两个枕头发呆,傻傻的去开门,看见贺迟。 他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皮衣仔裤紧裹着修长的四肢,乱中有序的头发根根 嚣张地立着。他的眼睛很漂亮,彼时乔落总笑他很适合女妆,只可惜额头、下颌的 线条过于硬朗。此时他正眯着那双漂亮的眼,一脸不耐烦地晃动着车钥匙。 “怎么那么慢!” 乔落看见贺迟的一瞬间有些莫名的慌乱和心虚,但他大少爷早上总有一段很长 时间的起床气,此时他又因为乔落的迟钝正在使劲地冲天翻白眼,所以没有看见她 瞬息变幻的神色。 毕竟二十七岁的女人,情绪早已能掌控得很好,乔落笑笑:“怎么来了?” “粥!”贺迟将手里精致的纸袋塞到乔落怀里。 “粥?”乔落呆呆地跟着重复。 “对!粥!”贺迟貌似烦躁地挠挠头,“你应该发烧了吧?你每次遇事就发烧, 我估计你家肯定没有吃的,刚才开车路过就给你买了送过来。”说完话一脸不耐烦 地看看周围,“你这个破房子怎么还不搬?楼里黑漆漆的连个壁灯都没有!” 乔落抱着怀中还温热的袋子眨了眨眼,含糊地应着:“唔,过两天物业就过来 修。” “成!那我走了,想吃什么跟小爷说,上次那批德国建材的代理合约小爷赚了 不少,算你一份啊!”说话间就转身。 “迟!”乔落抓紧手里的纸袋,看着他转过身来。 贺迟很高,即使乔落这样的身高面对他仍要仰视。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就贪玩淘 气热衷运动吧,贺家长辈也不过中人身量,他却比一米八还多出好几厘米。 此时他简简单单地转身,随意地站在狭仄的走廊里,却更彰显出他举手投足间 那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道,他抬起一只手轻搔眉尾,口气不善:“干吗?” 看着他不耐烦的样子,乔落明白他只不过是在不好意思。其实这些年他的脾气 收敛了很多,即使做不到顾意冬那样讳莫如深,至少外人面前也能够不动声色。但 面对她的时候,他永远是一张挂着表情的高调脸皮,她觉得心里有一个角落柔软到 湿润。 迟,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多么的喜欢你,多么多么的羡慕你,你永远都像一 株生机勃勃的植物,充满活力与希望,你活得如此不羁如此拓达如此尽兴。 “迟,谢谢。”谢谢你。 贺迟的浓眉掀起,疑惑地打量着她:“你吃药了么?你这白痴不会黑灯瞎火的 吃错药了吧?你大小姐对我一向呼呼喝喝威风得不得了,什么时候也开始走五讲四 美的路线了?干吗?响应号召,走和谐路线哪!你怎么总是这么红心昭昭啊?” 乔落失笑,伸手捶他:“白痴啊你!” 贺迟也笑:“你才白痴呢!”一手使劲揉乔落的发顶,“走了啊!” “嗯……迟!”乔落咬咬嘴唇,“小心开车。” 贺迟眯起眼睛,快速地审视一遍乔落略略僵硬的神色,眼里闪过一抹不明的情 绪。他迈向前一步,低头看着乔落,伸出一只手,轻触她苍白的脸侧:“落落,你 有话要说,是不是?”声音低沉。 乔落微微侧头,语气轻快:“哪有啊。”这样深沉的贺迟让人害怕。 “落,不要做傻事。” Butthere’sadangerinlovingsomebodytoomuch,andit ’ssadwhenyouknowit ’syourheartyoucan’ttrust. 已经一个月,贺迟再也没有联系她。 乔落看着手机出神,果然,生气了。不,这么说太过轻巧,她想,贺迟一定是 愤怒,并且对她极为失望。 迟,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一辈子那么长,七年,几乎耗尽了 我所有的心力,未来的漫漫长路我又该怎么走?趁着……我还能在他的眼里看见自 己的影子…… “乔助理,麻烦把劲元资产重组的案子整理一下,明早开会要用。”说话的是 陈俞康,达启信托有限公司的常务副总经理,也是乔落的顶头上司。 “好的,陈副总。”乔落回过神,站起身答道。 陈俞康看着乔落无瑕的仪态有些欲言又止,乔落对他有话说不出的表情视而不 见,径自俯身查找资料。陈俞康只得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办公室。 一个月前,他在路上遇到顾意冬——达启信托的创立者,也是他大学时很要好 的朋友——他什么也没说就丢给自己一份简历。 陈俞康打开就一怔:“乔落?是……那个乔落?” 顾意冬没说话,径自点了一支烟。 陈俞康从达启信托创立之初就跟着顾意冬,一路披荆斩棘,到如今旗下拥有三 家基金公司和多家分部,无数艰难的关卡,都很少看见顾意冬吸烟。 他自然了悟,但仍有些犹豫:“这次招聘最高的职位就是总助理,可是,我哪 敢让当年经管院的第一才女给我当助理啊!她文凭硬挺,做过基金……要不我看看 能不能在风险控制那里给她腾个地儿?”他翻着那份简历,试探着。 “就总助理吧。” 淡淡一句话,陈副总心中哀声四起。 他有点不清楚状况。一个月了,还是没摸明白这到底是哪一路的脉象。 要说场面上看着吧,一切都和谐得不能再和谐了。 乔落到他手下之后,很快进入了工作角色,与周围的同事相处得也还不错。顾 总除了问过两次外,也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关照,而且仍然和贺夕模范情侣般的出 双入对。 本来,应该就是这样了。 可是,当年的事情他是正经的一线目击者,那对他幼小心灵的震撼使他至今不 敢或忘。所以,一个月了他仍然吃不准对待乔落的态度。而乔落也变得跟从前完完 全全不一样了,见到他像从不认识一样,纯粹地公事公办。偶尔贺夕会上来调些案 子什么的,见到乔落也是目不斜视。他无数次想问问这到底是耍什么套路呢,见到 顾意冬淡冷的眉目问不出,对着贺夕高贵的鼻尖问不出,就连乔落也不给他留一丝 询问的空隙。 这一切说正常又不正常,说不正常又说不出哪里不妥。搞得他总有些心神不宁 的,好像手下握着一颗不定时的炸弹,总让人不能安心。 这天晚上,顾意冬说:“五区新开了一家室内网球馆,去看看?” 乔落一向是喜欢打网球的,就答应了。其实,如今她就是不答应,他想去,也 一样会去。 不,乔落在球馆看见钟进和钟远时在心底暗暗纠正——应该说,他想让她去, 她一样要去。 顾意冬自若地拥着她跟钟家兄弟打招呼,又低头看乔落:“落落,怎么不说话? 这么快就不认识了?” 她无法,只得微笑:“嗨,好久不见。” 顾意冬看着尴尬的乔落和黯然的钟进相顾两无言的样子,不自觉地加大了手劲, 只觉心头的恨意那样地明显和锋利。乔落啊乔落,你真是最知道怎么折磨身边的人! 几局下来乔落的体力就已经不行,顾意冬看着她一头汗水的样子有些心疼,她 的身体远远不比从前了。于是早早叫了停,各自换衣冲澡。 更衣室里钟远终于忍不住抓住顾意冬的领子:“我以为你带来的人是贺夕!意 冬,这么多年兄弟,你何苦这样折磨我弟!” 顾意冬挥开他的手,看向一旁沉默换衣的钟进:“我折磨他?你怎么不问问你 弟弟,他冤不冤?”白炽灯光下顾意冬的脸更显苍白,刚洗过的头发丝丝缕缕的垂 在额头上往下滴答着水,“大钟,你一直问我为什么,你还问为什么贺迟都不吭声 反而是我这样。我告诉你,因为贺迟跟乔落三年,而我,跟她四年。” 说到这里,他一把推开发傻的钟远,毫无预警地挥拳击向钟进小腹,钟进吃痛 弯腰。一切发生得凶猛而迅速,紧接着又是一记肘击狠狠地落下! 顾意冬拎起钟进的领子将他甩到墙上,死死抵住:“小子,你该庆幸今天打你 的是我而不是贺迟。你以为他不想揍你?他想得很,他想得跑去非洲射野鹿泄恨, 只可惜他没有立场。”说着又甩开钟远企图阻止他的手,举起拳头用力击向钟进的 右脸,咬牙道,“钟进!多亏你这张脸,否则我真的会打死你,你知不知道?” 此时的顾意冬嘴角含笑,语调森冷,眼底却是一片赤裸裸的怆然:“钟远,那 几年你都在国外一直没回来所以不知道,可是钟进回来过,他知道。 “他知道那是我的乔落。他一直喜欢乔落,他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 “钟进,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故意装作不记得她,故意拿这张脸出现在她面 前,你故意穿米色的衣服,故意做蛋糕向她求婚,对不对? “钟进,我很不高兴。真的!我真的很讨厌用暴力解决问题。可是,你碰了你 不该碰的东西。钟进,我再说一遍,乔落是我的。” “乔落不是你的!她有权力选择她要嫁的人!意冬哥,你怎么变成这样?!” 剧痛微微平息,钟进终于开了口,“你不是也说过希望她幸福吗?意冬哥,你不明 白么?乔落要嫁的人是我,是我钟进!因为只有我能娶她,只有我能陪她一辈子! 你能吗?你能吗!” “意冬,住手!你要打死他了,别打了!意冬!” 今天的部长级以上例会顾意冬到得比平时稍早。时间还没有到,人们正在陆陆 续续地进会议室,看见他都恭敬地停下来问好。 “顾总早。”清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意冬转身看到手里抱着一沓材料的乔 落。她似乎状态不错,得体的浅灰套装和高跟鞋,脂粉轻施,眉目平稳,气质清雅, 昨夜的混乱在她姣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端倪。 顾意冬从来都知道,乔落在人前总有一种自若的气度,正是这种不凡的气度让 她在这个速食年代里如此的与众不同。人海茫茫,依旧掩埋不了她的光亮。虽然, 私下里的她可以慧黠可以娇俏可以发怒可以撒娇,但二十七岁的乔落站在人前永远 都是优雅得体的,是没有瑕疵的。 顾意冬忽然发现,曾经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撒野耍闹的落落,也已将他划为外 人之列。 在北京里,随手一抓一大把都是正处级起跳的,所谓“水深”不过如此。这里 豪富弄权的人多了去了,但众多名门权贵中仍是分拨别类的。与顾意冬他们玩在一 处的都是三代以上的显赫人家,要么是顾家这样世代书香累计下来的名门望族,要 么就是跟着开山建国立下赫赫战功的一批元老。这样的人家对孩子的教养是非常严 厉的。 他们私下混在一起的时候自然什么样都有,但在人前,个个都是诗书礼仪的标 本,在家里面对长辈站得那叫一个标板溜直。 哪怕浪荡如钟远必要时候也是上可论美国崛起对中华复兴的启迪,下可谈莱布 尼茨对康德和黑格尔的影响,外加还是个写颜体的行家。当然,绝大多数时候他这 满腹经纶都用在泡妞上了。 顾意冬是曲家和顾家的儿子。曲家的家谱可追溯到明朝年间,期间出了不少纵 横一时的文人墨客。顾家则是官拜大学士,历代登榜者更是不胜枚举。顾曲联姻, 当年在北京里,正经是段很传奇出彩的姻缘。 顾意冬在这样的门庭长大可想其心气之孤傲。别说打架,他活了快三十年了, 高深的涵养几乎从没让他红过脸,高兴不高兴他都可以控制得很好。可是最近跟贺 迟那一架好像开启了他暴力的按钮,他忽然觉得,有的时候拳头是种更直接有力的 沟通方式,难怪贺迟那小子这么热衷这种方式。 昨晚,看见钟进鼻青脸肿萎落于地的样子,他多日的郁气扫光了大半,如果乔 落没有露出震惊心痛的表情,他想,他的心情会更加舒畅。 “乔助理,我的第三页影印得有些歪。”信托二部部长刘茹唤道。 乔落怔了一下,然后微笑道:“好,我马上给你换一份。”言罢就快速轻步走 出去。 顾意冬坐在首座看着乔落忙碌的身影有些出神,尤其是看她踩着那双精致的三 寸高跟鞋进退得当的样子,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涌出一股很烦躁的气息。 他记得,乔落最恨高跟鞋的。 她从来仗着自己身量高挑,一色的平底鞋,健步如飞。上了大学之后,有时因 为要出席一些晚会典礼,在为表庄重她必须要换上高跟鞋时,那鞋子也无一超过五 厘米。而且她包里一定会带一双平底的瓢鞋,一出会场,就立马换回来。 他记得,她穿高跟鞋最久的一次是大一下学期在校礼堂举行的报告会,她是报 告会的司仪,主题是由几个从西藏支教回来的师哥师姐报告在那边学习的心得。那 个报告会开了三小时有余,冗长得令人烦躁。可是乔落浑然忘我地看着大屏幕上一 幅一幅描述藏族孩子清贫的学习环境的照片,一直站到结束。 果然,等散场的时候她已经走不了路。脱下鞋一看,左脚有两个水泡,右脚更 甚——皮破血流。 那天顾意冬难得生气,乔落娇娇地拉着他的衣袖,软声细语:“意冬,人家好 痛啊,落落的脚流血了呢。” 他哪里还绷得住脸,心疼还来不及,一把抱起她向外走。乔落挣扎,嗔道: “意冬!放我下来啦!还有人呢!”她红着脸,此时礼堂里还剩几个收拾会场的学 生会同学,对他们微微侧目。 “放你下来你自己能走么?”他看着乔落鼓起脸蛋,脸色变了几变,果不其然, 娇贵的落落公主怎么能受这份罪。只见乔落一瞪眼,用拳头捶他:“那你还不快点 走!” 后来她嚷着脚痛不肯再出寝室,他只好每餐打了饭菜送上楼去。再过几天她闷 得发慌,爱漂亮的落落公主又死活不肯穿着拖鞋出门。那个时候,凉拖还不像如今 这样普及,他跑遍了北京的各大商场才买到一双能入乔大小姐眼界的凉拖。这才让 乔落露出一点笑意。 乔落是个善良真性情的女孩子,可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女子。那个时候陈俞康 就问过他:“意冬,乔大小姐很不好侍候吧?”他当时侧头微笑,不语。 他的落落公主自然不好侍候,否则怎么会是落落公主呢。但他从来不觉得苦不 觉得累,反而很开心,很开心那个陪在她身边满足她娇宠她的人是自己。只因为那 个人不是别人,是落落,是落落啊。是那个一笑起来空气都会发光的落落。 他喜欢看她颐指气使的神气样子,喜欢看她趾高气扬背后的那一抹娇俏,喜欢 她大笑时的精灵飞扬,喜欢她撒娇时的软声细语,喜欢她耍赖时的惫懒娇憨。他喜 欢她喜欢得心都酸痛。 那个时候,傻小子顾意冬觉得乔落就是一个活脱脱降临在人间的天使,她的喜 怒哀乐就是他的全方位天气预报。 “哎呀,乔总助,真是不好意思,最后一页被我撕破了。”刘茹毫无愧疚的声 音再次传来。 顾意冬看了她一眼,已经是第三次了。刘茹是贺夕大学同寝室的手帕交,能力 不错,性格泼辣,因为贺夕的缘故一直以来跟他也算稍有交情。他又看向鬓角微微 冒汗却仍面带微笑的乔落,眼神暗了暗,想起最近听到的评价,真是好脾气的乔总 助啊。 他嘴唇动了动,却终于什么都没有说。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