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一次亚洲青年赛去马来西亚,我的父母历经辛苦,集资了九千元,让我幸运 地成行。而第二次世界青年赛则要去巴西的某个地图上连名字也找不到的小城,简 直要跨过大半个地球,飞机票贵得惊人,加上另两位陪同人员的费用,至少需要十 万元。父母都是靠工资收入的知识分子,根本无力负担这天文数字。除了世界个人 冠军赛,国际象棋的其他世界性比赛一般都不设或只设很少的奖金,所以“以收抵 支”的方法行不通。 我也是不得已,才向妈妈开了口。比赛是棋手的生命,我怎么可以漠视呢?明 知道会给她造成困扰,却还是没有其他办法。我曾经设身处地,站在母亲的角度上 着想,却还是难以想象其困扰程度有多深。后来母亲在报纸上撰文,才让我真切体 会到了她的心境。“我清楚地记得,1990年诸宸取得去美国参加14岁组世界少年比 赛的资格,由于资金困难未能如愿,至今回忆,深为内疚。14岁组比赛,人生只有 一次,作为母亲未能为孩子把握这一机会,遗憾不已。现在机会来了,我决不能放 走它,就是贷款,也要让诸宸出国比赛。” 远在北京的我,其实并不知道在温州的家已经忙作一团。母亲抱定了信念,一 定要圆我的梦。母亲的辛苦终于得到了回报,38家单位和个人总共捐出9 万元,基 本解决了问题。 有一位任金川先生,并没有出现在38家单位和个人捐款的名单上,而他事实捐 了数千元钱,还打电话到北京,让我别为钱发愁。他殷殷的话语无疑是一粒定心丸, 让我暂时放下了心。 攥着这些厚厚的人民币,我落泪了。虽然不能完全透过它们看清一个个感人的 故事,但我依然深刻意识到,自己的手里还握着故乡人的信任。我与他们中的大多 数人素不相识,却能够赢得他们的支持,我对自己说,一定要拿回冠军来报答大家。 9 月,背上故乡温州的情义,我辗转来到了巴西的小城马丁霍斯(Matinhos)。 翻阅了世界青年赛的历史,我才知道它是多么的重要。像卡尔波夫、卡斯帕罗 夫等男子世界个人冠军都是从世青赛这个舞台上崛起的。我国的谢军曾经也参加过 一次,可以说,当上了世界青年冠军,就等于成为国际棋坛的王子、公主,离最高 的宝座只差一步。 我还没有参加过几次国际比赛,是个新人,大家基本上还对我不了解。我却对 自己的实力很清楚,经过几天的观察,我发现在比赛中有三到四人是冠军的有力争 夺者,其中以上届冠军胡尔奇泽最稳定,很少失误。所以,我想只要压住她,那就 有戏了。 问题是穆罕默德出人意料地现身,原本他说无法来参赛。主要原因也是来巴西 的机票昂贵,实在筹不到钱,另外,大学里的飞行专业又不允许经常请假。我认为 他不来也是件好事,可以让我专心一点。等到在饭店里遇到他,我惊讶地瞪大了眼 睛。他告诉我,为了筹钱,他卖了手表,就想在20岁的时候参加最后一次世界青年 锦标赛,也想来看看我。那块“欧米茄”是他第一次得到阿拉伯冠军的礼物,其意 义比价值更宝贵。我想,如果不是电话费的缘故,他也绝不至于卖掉手表,心中百 感交集。 望着眼前的人,我有点矛盾,也不知该说什么。与他重逢固然高兴,可我毕竟 是来比赛的,家乡出了那么多钱,不是为了让我来巴西花前月下。想开口跟他说明, 却又害怕产生误会。大堂里人来人往,搅得我的情绪更乱。又不禁回忆起在马来西 亚类似的地方,那一次让我再三回味的告别。 他察觉到气氛有异,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才轻轻地说:“你没什么变化,跟 上次见面时一样。”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道,“我知道你这些天会很忙,那么我们 见面就打打招呼吧。你一定要赢下比赛,到时开开心心地聊天。”天晓得他是如何 读懂了我的苦衷!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项链,上面的坠子是两个连在一起的心,一 面说了句“祝你成功!”随后他笑笑,走了。 目送他的背影,我的心里暖融融的。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我才想起曾经写信告 诉他集资的事,只是刚才一时忘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他,有些东西就会特别 模糊,而有些就特别清晰。 多了一双眼睛关注,便多了一分力量。我连胜三盘,先声夺人,果真一开始就 领先了胡尔奇泽半分。在赛程中间,我遭遇了一号种子、阿塞拜疆的卡迪莫娃,这 局棋非常关键,我只要不输,就能确立排名第一的优势。我能成为第一个来自中国 的世界青年冠军吗?我有一点紧张。 也许就是因为不能放松,对局刚刚开始,我不慎走了一步臭棋,丢掉一兵。这 好比在足球场上,只踢了2 分钟就被红牌罚下一人,形势如断线风筝,完全失去了 控制。我很懊恼,后悔自己为什么粗心大意。同时又十分沮丧,局面糟糕到无以复 加,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几乎就要失去斗志。忽然间,我想到了温州同乡的无私 支持,想到了母亲在街头晕倒,想到了教练的殷殷嘱咐。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 我不能随便投降!我一定要尽力!否则怎么面对他们! 我很快收敛心神,努力寻找转机。仔细地分析之后,我发现局面并没有想象的 糟糕。而且,对手由于过早获得优势,已经有一点轻敌,棋步不会百分百精确。于 是我巧妙周旋,终于抓住了她的软档,扳回了形势。 以后,我一直压着胡尔奇泽,单独地跑在所有竞争者的前面。最后一轮之前, 冠军已经十拿九稳了。我激动地打电话回家,向父母报喜。后来父亲告诉我,母亲 那天乐开了花,从家里到学校的路上一直在笑。 最后一天捧了奖杯,我和穆罕默德就没有了拘束,可以畅快地一起散步了。我 们来到海边的沙滩,抛开一切的拼搏,放松紧张的情绪。穆罕默德发挥一般,没有 获得理想的成绩。然而他却好像自己得了冠军,特别高兴。走累了,我们就坐在沙 滩上听海的歌声,看浪潮奔过来又退回去,重复着轻快的舞步。有些水珠飞溅到我 的腿上,凉凉的,非常惬意。 他拾了一根长树杈,在沙滩上耐心地写阿拉伯字母,写一个读一遍,我也就跟 一遍。我们又在沙滩上作画。也许是为了“报复”我疏远他这么多天,他故意气我, 一本正经地说,将来他娶两个老婆,而且很公平对待:你一栋房子,她也一栋房子, 你一条项链,她也一条项链,你一辆车,她也一辆车,绝对的公平!还在沙滩上画 上两幢房子……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