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人(3)
三这学校是用一个大花园和三座大房子组织起来的。把花园做中心,那三座大
房子分三面相对而立着,正面一座作为礼堂课堂以及办公室和其余种种地方。右边
一座是男生寄宿舍。左边一座是女生寄宿舍。两者之间就隔着那个大花园。那花园
又分为二部,把中间一条大沙道做界限,道的两边有两条盘着绿藤的篱笆像屏障一
般立着,那绿屏以右的花园是男学生游憩的区域,绿屏以左的花园是女学生游憩的
疆界。但男学生也可以到左边去走走,女学生也可以到右边去坐坐,这是不妨大体
的,不过表面上也不得不分明,犹之两个国家的人民尽可以彼此来往,而地图上却
明明划着黑线一样的大道理。
教员的宿舍却另外在那座正面房子的后面,是另外隔着一块地的。这房子却不
如那座主要房子来得好看,虽然也是楼房,颜色并不鲜明,并且落在后面好像仆人
常常跟在主人的后面一样,以理而论教员自然不应住这个房子,不过因为这是个私
立的学校,校长先生要笼络学生的心,所以把好房子尽量让给送钱给他的学生,等
那些问他要钱的教员来住坏房子。小君达的房子就在这一幢里面,而他的房子却是
这坏房子里面顶坏的一间,并且塌在那房子的尾上,像只癞狗的尾巴尤其癞得难看
一般。外面是这般难看,里面更不消说,所以君达恨他的卧房也不是没有来由的。
但是章太太靠着当舍监的理由,人家已经替她在女生宿舍的尽头之处定好一间
房子了。并且用块牌子写着她的名字挂在那门口。这房子适当花园尽头之处,是很
清静的。
章太太走进来的时候,有个女佣人把这房子的门打开。
“这个房子还可以吗?太太!”女佣人开头就这样问她,好像大家全知道她是
个大来头,诸凡事情都用得着很细心似的。
“很好,就这个房子吧,其余的谅来也是差不多的。”章太太随随便便答应她,
似乎什么也不计较的神气。
这房子在此地很可以算得一间房子的了。但用章太太的眼睛看起来却比她一向
住的房子差得多。风格是全然不对的,装饰非常之简单,那房门一开的时候里面就
腾出一种霉酸气,地板上浅浅地搁着一层灰尘,不知道被什么虫在上面走过留下几
条白痕,整体看来有一种特殊的单薄的感觉,像个贫乏的人掩不了他那虚弱的神气,
大概当时盖造的时候贪图省钱和省工夫的缘故。这本来不能合章太太的意,不过她
倒并不来计较这些,她对于这次生活的大改变早有了些忏悔的心思,未来的不舒服
也早在她意料之中,而她也甘愿服从以后的刻苦生活的。当她从大门进来的时候,
看见那一园的花,一园的绿翠,一园的太阳光,以及那天空,那空气,就感到自己
成了一个和从前大不相同的人,以后的生活和从前的生活远远地隔了一条鸿沟,以
后的生活正在面前生长,以前的生活却向背后退得渺渺茫茫了。她就安排来接受这
眼前的生活。那以前的生活是仰给别人的,未来的生活要靠她只手来开辟,她想到
这里很有些快活和好奇,就不希望以后的生活能够过得怎样满足,好比那些告老还
乡的人一样,只要个人的衣食住稍稍舒服一点,但求温饱就是了。
所以她对于这房子以及所有看见的这些东西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快,倒反存下一
个把这房子好好地整顿起来的心。
她就来计划布置这个卧房,驱使那女佣人先洗一洗地板,再吩咐去叫人来在墙
壁上糊些纸,然后把带来的东西一件一件支配,好比是什么地方应该挂什么,桌子
上应该放什么东西,床的地位应该怎么样,这是无论哪个人到了一个地方都会这样
做的,而因为她的心思灵巧不过所以做起来格外周到而又玲珑。这些琐碎的事情使
那女佣人好生忙碌,但也好生崇拜她,因为从前那个舍监是没有这些气派的。
“太太!你的东西真多呢!”女佣人忙里偷闲这般惊叹地说。
“这算什么呢,你还没有看见我们家里的东西呢。”她回答她,努力想把那些
贵族脾气从此以后抛去。
“你叫什么?”她便更亲热一层问那女人。
“我叫陈妈,太太。”
“哦,陈妈,好个老实的人,你是专门来服侍我的吗?”
“不,太太,我还要照顾小姐们呢,这个宿舍里一共有八十来个人,只有三个
人服侍真是忙不过来呢,不过太太有什么事尽管喊我就是了,我就住在隔壁,如果
我不在的时候,就可以喊刘妈,或者金二嫂。”
“好吧,你以后当心一点吧,你是个老实人,我很欢喜你的。”
章太太对于陈妈的第一印象很为深刻,觉得她很朴俭,很和静,也很健康,她
很羡慕她,还有点想仿效她,又使她回想起幼时的一个吴妈,好像自己又回到童年
时代的光景,觉得好生安静而没有什么欲念,竟莫名其妙地对于陈妈发生了种亲昵
的感情,似乎要和她多说几句话才好。
房子的布置已经相安,她便看不过陈妈的劳动,吩咐她去休息一会。她自己也
坐到床上去。忽然感到了些疲乏,竟躺了下去。窗子开在那里,房里的空气已经变
换,外面几阵清风吹进来,带着花的香气,吹到她的身上,透过她的衣服像洗着她
的皮肤一般,她的心灵忽然微微震动,在这空气中觉出一种平静的幸福,回想起两
礼拜以前自己那种悲伤实在太可笑,太无谓,更想起那位不原谅她的人,她就起了
一种宽宏大量的不愿意追求的念头想道:
“好呀,你把我赶了出来也总算称心遂意了吧,你不知道我还是出来的好呢,
请看我以后的生活吧!”
女学生们已经知道她来了,有许多走到这里来认认她们的舍监先生。她们是极
可爱的,亲热得简直把她包围起来了。而且有两位善于言谈的女学生,竟把她看成
很相熟的朋友来和她攀谈。她极愿意把自己爱她们的心理表示出来,殷殷勤勤请她
们坐,和她们说话,又问学校里的情形,又想竭力使她们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出身,
怎样的来历,而且性情是怎样的和气。
小君达也来了。他带着一般年轻不济事的普通态度,以先生和侄儿的两重资格
立在许多学生和姑母的中间,弄得他极不自然,常常做出局促的姿势。但他也不得
不稍事周旋,用不大圆转的话把小姑母的履历介绍给女学生听,又对姑母说以后有
什么事情尽管叫陈妈送条子到他那里去,又关照陈妈好好地服侍他的小姑母。这些
话他差不多一句一句临时想出来的,说的时候还要等机会,但那机会总不十分好,
有些时候他想接着别人的话说下去,但别人的话忽然又急切地来截断了他的话,有
些时候他想等别人的话稍些停顿的时候说,但别人忽然都截止,于是他的话就孤孤
单单地在响着而得不到别人的应和。至于大家不说话的大空白的时候,他是不敢发
言的,因为他当着许多人说话他的舌头就有千斤重,要想独自去劈开那空气是件大
难事。
全靠章太太的大方态度和巧妙的辞令,没多少时候把这几个学生处理得服服帖
帖,她们的眼睛在对着她发着柔光,表示她们十分爱这位舍监先生。
为的是要使她自己日后相安于这个地方,先要在这里寻觅出许多好处,她就到
各处去看察看察。最得她意的就是那个花园——老实说他们那个花园还没有这样好
——吃过晚饭之后,趁那霞光返照的美丽的夕阳中,她就降临到这花园里来。
校长先生是个爱形式而又尚好美术的人,所以他能够布置出这样一个校园。他
的经济和精神差不多集中在这上面,宁可课堂里的墙壁不勤粉刷而这花园里的草却
是常常要剪的。一切布置得都很好,凡是花园里应该有的东西都放了进去,有假山,
有树木,有亭子,有花台,就只缺了一点水,这是没有办法,附近地方差不多像沙
漠一样尽是旱地,但也终于稍稍补足了这一层缺憾,因为几只角上还有几口井,这
虽然面积太小而水也还在地底下,但也可以权当几个小池了。不过老实说起来这花
园也不见得完全是他的功劳,天然也帮了一半忙,那些高高立着的树在他没有入人
世的时候早已自由自在地生出来了。
她循着那条房子前面的沙路慢慢地走过去的时候就看得见这园的一半,只见那
道绿屏似的篱笆在这傍晚时变成了苍郁的颜色,各棵树木一半还染着白天的日光,
一半却已经带着黄昏的暗雾,花的影子斜卧在旁边,这影子越变越长时花的颜色也
越变越暗,分明夜晚快到了。草地平静地躺着,一阵晚风来时有些较长的小草方始
在其余的上面摇起头来。空气是很恬静的,这中间有一派钢琴声音从那一头一直震
动到这边来,不知道哪一位小姐在那键盘上转动她那纤纤十指呢。
这是一个绝好的散步的时候,来领略这种和画一样的景色的妙处的自然不止章
太太一个人,有许多穿着洁白衣服的女学生正分散在各处。章太太慢慢地像吟诗一
般地走过去,走到一个亭子——“这里还有一个亭子呢。”她想——在前面,有两
个女学生迎面走来。
“章先生!”
“章先生!”
两个女学生低低叫着,同时朝她鞠躬,好像很害羞又好像不愿失去学生的威严
似的,鞠的那一个躬不过把腰部和头部微微动一动。两个女学生穿着一般的衣服,
一般高的身材,但那右边的一个却是容光照人,格外可爱。
“这真是个美人儿呀!男子准要被她迷住了!”章太太心里吃惊地这样想。
“章先生今天才到吗?这个地方还可以吗?”那容光照人的女学生接着说,她
的声音和她的容颜一样美丽,章太太想不到她有了这样一个面孔却还有这样一副喉
咙呢。
“这里真有趣,你们真幸福。”舍监先生说。
“幸福吗?享受这种幸福的时候一天只有几点钟,其余都在课堂里上课,章先
生,我们觉得上课苦呢……”那美人儿没有说话先笑,没有笑就先掩着口,她好像
没有把舍监先生放在眼里,但在她的态度上要寻出她对于别人不敬重的地方实在不
可能,她真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她很放浪却又得人意,越轻佻越打动人的心。
那另外一个女学生一句话也不说,只用眼睛瞟瞟她,似乎在说:“你这张嘴真
会说话,你这些话从哪里来的?”
章太太倒很喜欢这一种女子,她用手到耳边去摸一摸——这种姿势起初是用来
撩头发的,后来用惯了之后就不必撩头发也做起来了——说道:
“我们到亭子里去坐坐吧。”
她们就一同走进了亭子。
“你们都是住在学校里的吗?这里一共有多少同学?都是年轻的人大家聚在一
块儿,我很羡慕你们呢,我看见你们这样快乐,早就应该来了。”舍监先生继续她
的话。
“连男同学一起在里面有四百多个人,我们女同学有一百多个人,除掉通学的
以外,住在这里的只有七八十个人。”另外一个女学生开了金口,她倒规规矩矩回
答这舍监先生的话。
“你真是个算学家,算得这样清楚,男同学女同学的数目都被你算得清清楚楚
……”那美人儿止不住发笑地说。
“请你不要取笑别人吧,谁不知道你是全校的有名人物,又有口才,又有学问,
又算得一个交际家!……”另外一个女学生说。
“章先生是哪一个章氏?立早章呢?草头庄呢?还是弓长张?”那美人儿又正
正经经地问。
“立早章。”章太太说,“从前的舍监先生是谁呀?”
“那是个乡下太太,她什么也不懂得,只晓得拍校长太太的马屁,龌龌龊龊的
样子……她没有章先生好看。”那美人儿正经不到两秒钟又笑起来了。
这时候章太太看见小君达从那边走过来,她喊道:
“君达!我在这里呢。”
“章先生和君达先生认得的吗?”美人儿说。
于是君达走到这亭子里来,他的眼前像有一条电光闪过,他看见灵珊在这亭子
里——这就是那个美人——他有点呆了。
“你们也在这里吗?”小君达望一望两个女学生说,像尽了他的责任了。
夕阳的光从那篱笆上面射进这亭子里来,刚好照着各人的头部,君达趁她们不
用心的时候偷看灵珊的面孔,看见她的眼睛在背光之处闪出灵妙的美光,睫毛在夕
阳光中微带黄色,面颊上的纤细的寒毛也被太阳辉照着,她的皮肤上敷着一层薄薄
的粉,这粉却和她细腻的皮肤调和在一起,反映着阳光成了一种淡淡的玫瑰色,头
发松松地梳着,有几丝更细更松的飘在耳际,迎风颤动像香头上的轻烟一般飞着,
他不知不觉看得精神恍惚起来,不相信她这肉体是普通的肉和皮肤做起来的。他幼
小时在街上曾看见人家用山芋粉做人的玩意儿,他这时候看这灵珊真像用粉做起来
的动物,尤其那个面孔细腻得无与伦比,简直是个剥光的鸡蛋。
她们仍然在说话,小君达很愿意插几句话进去,忽然又消极起来,灵珊偶然望
了他一眼,他又害羞起来了,又趁她们不用心的时候,走出了亭子。
“男女同学真是极好的事情,你们也觉得男女同学的趣味吗?”章太太用说笑
话的口气问她们。两个女学生听了这话都带了些不好意思怎样回答的表情。
“章先生从前是男女同学的吗?”灵珊说着就偏过头去笑起来了。
章太太便说出自己对于男女同学的意见。她是很赞成的。她说男女同学对于青
年男女有很多利益,她并说男女应该交际,又把自己做譬方说女子应该去掉羞涩态
度,应该活泼,应该多说话,应该多和男子来往,并且说从前男女隔膜的害处,她
很爽利地说着,说得两个年轻女子的心里起了许多微妙的感情的震动。
坐了一会她们都从亭子里出来了,太阳早已沉了下去,园中渐渐模糊。章太太
走到一个转弯的地方,又看见小君达,他不知道在那花台旁边做什么呢。
“你还在这里吗?”小姑母说。
“我刚才看见校长,他说他本来要来看看你的,因为有点事今天不来了。他叫
我告诉你,很对你不起,以后有什么事情,要用什么东西,都可以打发人去对庶务
先生说,他姓周。”小君达说。
“刚才和我一起坐在亭子里的坐在靠柱子一边的那个好看的女学生叫什么名字?”
小姑母又问她的侄子。
“她叫灵珊,是音乐教员的侄女,她是个通学生。”小君达说着,他的面孔几
乎红起来了。
小姑母又顺便问起学校里各方面的重要人物,教员方面,学生方面特别的人。
小君达便说起教员中有一位音乐教员,叫做何梦飞的是灵珊的叔叔,是校长的旧友,
平时很和校长声气相通的。至于学生方面,有一个叫做张慧民的,是一个很爱漂亮
并且喜欢多事的人,还有许多零星的事故,都简单地说了出来。
于是小姑母和小君达就分开了。
章太太在两礼拜前还是终日泪流满面的,一路上在船里还做了几次怪梦;但是
到了这个学校,在这差强人意的卧房里第一晚睡得很是安适,一个梦也没有做,恢
复了平静时候的状态。
一阵晨风吹到她的枕头上,她醒了。她醒来时只当自己还睡在本来的高闺绣阁
里,本来的讲究的铜床上,她和平常一样从被窝里伸出两只嫩臂膊伸了一个懒腰。
但是稍一清醒时,想起昨天的事情,知道已经到了另外一个所在,她的生活也换了
个方式了。她侧过头去一看,荣荣的朝日正射在新糊起来的纸上,窗外面的天是深
蓝色,但不是往日从窗幔中望出去的天。蓝色天空的前面有绿树的头顶在摇动着,
小鸟在看不见的地方争噪,一切都不是本来那个小天井里的景象了。那个顶上横着
细铁条垂着紫葡萄藤的小天井到哪里去了呢?那个蒙着铜纱垂着窗幔的窗子到哪里
去了呢?她曾经亲手栽起来的搁在窗沿上的一盆洛阳花,一盆金菖蒲到哪里去了呢?
养在笼里的一只金丝雀到哪里去了呢?她的梳妆台,她的大镜子,她的白铜痰盂,
她的吃参须汤用的一把细料茶壶到哪里去了呢?那酱色的地毯,那湖绿色的天花板,
湖绿色的板壁,嵌着大理石的杨妃榻,那一切……都到哪里去了呢?这些常常跟随
她的东西都抛弃在几千里路以外了!而且从此以后永不和它们见面了!……她忽然
伤了心,昨天感到的幸福不知道潜伏在哪里,她现在所感到的只有可怜和孤凄,这
小房子是何等灰暗而冷淡,这怎样的不称心,怎样的过不惯,怎样的寂寞呀!她痛
心极了,眼泪便止不住从心里挤出来了。
放在墙角上的一只面盆中腾出热气,这是陈妈老早把面水倒在里面了,地板上
露出扫帚的痕迹,这是陈妈老早扫过了地。
感伤了好些时候,弄得她身体也软了。慢慢地走了起来,毫无心绪地去洗了一
个脸,平常用惯的脂粉也没有上她的脸,她的面孔露出病态的黄色来了,她于是坐
在窗前去凝视园中的景色。她看见许多花儿正开得茂盛,树木正在发扬,飞虫高高
兴兴地飞来飞去,鲜艳的太阳照得很是灿煌,有两个园丁穿着单布衫正在修剪花草,
听见轧刀扎扎的声音。他们也看见了她,抬起头来朝她望了一眼。她心里很为难过,
也不知道是恐怖也不知道是惭愧的一种糊涂的情绪从她心里酿出来,有了些不知道
为什么要想忏悔的念头。她希望能够回去。
一霎时她感到人生的悲运,凡是她生涯中所有的大小不幸的历史都上了她的心
头,这一次的大不幸好像老早替她预备着的,这一个地方好像是一个大深坑老早在
这里张着大口等她来,而现在已经落到这里面来了。
当这时候那学校里的一口钟镗镗地响将起来,空气就跟着这钟声震动着。这钟
声,自从有了这个学校它就每天在那里响着的;昨天章太太来到这学校以后,它也
照常响过几次,但是她并没有听见,这时候,她才听见了这种声音,这声音能够震
动空气,一样也能够震动她的心。
她忽然想起许多小说上的故事,那里面有许多破镜重圆的故事的,她又想起好
久以前那个算命先生对她说的话,凡是她以往之事仿佛都应了他的话,她希望以后
的话也能灵验。
“来写一封信给他吧,假如他舍不得我,就一定打发人来接我。”她忽然这样
转了一个念头,就到箱子里去寻出往常用以做诗写字的东西,就拟起句子来了。
然而她的文思严涩起来,手里执着那枝笔也不如意,心里迟疑着,并且一个面
孔出现在她的前面。
“从此以后我只当你死了,你自己也以为死了吧!”那个面孔厉声叱咤着说。
于是她的手又软了,笔也落下来了,她又哭起来了。
第二次的钟声又响将起来,悠悠地把她送到床上,她躺下去了。
这一天她的精神是很颓唐的,人家来喊她吃饭的时候也推说有病不能去,下午
时也没有去逛花园,晚上竟是睡不着。静静地听得几次鸡啼,睁着眼睛去迎接黎明
时的曙光。她的思潮在那黑夜与黎明相交之际涌动得最厉害,直等到那自责心使她
断定自己已经进了怎样一步命运而无法可以挽回了,方始静起来,方始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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