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我打的赶到报社。 一进门,唐总就把一大堆文件扔到我面前。 我愕然道:我又犯什么错误了? " 你没犯任何错误,是我要犯错误了!" " 你要犯错?我不明白。" " 你清一清,面前有多少个文件,多少个会议通知。" 我当即点了一下,共有39个会议通知,82个文件。 " 这是我这两个星期收到的,都是市上的,当然,我还没有全部给你,这些会 议都要求老总亲自参加。你说我忙得过来吗?还有时间忙业务吗?" " 你的意思是……" " 给我写,对着这些文牍主义、官僚主义烧他一把火!一把大火!" 唐人安歇 斯底里地吼起来。 " 你是叫我写一篇有份量的内参吧?" 我试探着问。 " 不是内参,是公开报道!当然,这还不够,还要把你手下的兵组织起来,采 集一些部门的典型事例,一并给老子捅出去!" 我怀疑唐总喝醉了,可是并没闻到酒味。停顿一会儿,我才大着胆子说:唐总, 这可是比我以前任何批评报道都尖锐的题材呀,搞不好,我的电脑椅要换人,你这 高级老板椅……怕也要换人吧? " 本来就要换了,我都59岁了,再怎么窝囊,老子也该玩一把真正的新闻吧? 不然,老子可就是活人被尿憋死了,大不了,免职通知早几天下,我又没犯原则错 误,总不能把老子投牢里去吧。怎么?你不敢吗?" " 怎么不敢?" 我很吃惊,唐总竟然也有雄起的时候! " 话是这样说啊,我还得为你们年轻人考虑,这篇文章,就署名为" 本报记者 " ,不署你的真名,出了问题,我一人扛着。咱们巴北,我在新闻这条线上干了差 不多40年,量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第二天,记者们兵分三路,一路人马搜集为文山会海所累的典型人物及其素材, 一路人马直扑市上几个主要部门搜集文山会海的数据,一路人马搜集以文山会海安 排工作未能落实的典型例子。 由于有老总强力支持,记者们情绪高涨,而那些为文山会海所累的公务员也都 乐意提供资料。因此,仅仅半天,就收集到丰富的新闻素材。我安排一组描写几个 文山会海中的典型人物,二组浓墨重彩地揭露几个典型的形式主义会议,三组在提 炼典型例子的基础上写综合报道。 总编辑唐人安亲自写了评论员文章。 第三天,《我们在文山会海中挣扎》在二三版连版刊出,并在一版做了头条导 读。 当天,从上午8 点开始,热线电话不断。有的市民说,报纸应该进一步统计, 文山会海浪费的劳动力有多少,浪费的资源有多少。有的说,应该深究巴北市文山 会海现象不能根除的原因。 可是,当天上午快下班时,我们却接到了致命的一个热线电话,宣传部通知本 报全体编委立即赶过去开会。 " 你们这个报道有严重的问题,舆论导向是错误的。现在,市上领导多忙呀, 你们还制造这样的事端!平时,我怎样讲的?不是反复告诉你们,帮忙不添乱吗?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件事,究竟是如何出笼的?" 市委宣传部部长许一炎气 得青筋暴跳。 许一炎的目光像机枪一样在《巴北都市报》的编委们脸上来回扫射,最后停在 唐人安脸上。 我偷偷看了一下,部长和总编并没有目光相接,而是彼此把眼球放在对方胸脯 上。 过了一阵,许一炎又猛然扭头将目光往他右后的墙角落一打,胸脯急剧地起伏 一阵,然后转过来,在编委们面前来回走动,不时停下脚步咬牙切齿地逼视面前的 " 罪人" 们。最后,在唐人安面前停下了脚步,语重心长地道:上午10点,市委已 经召开了紧急会议,研究了一个处理意见,由于严重的导向错误,《巴北都市报》 从今天起停刊整顿,下午就报省委宣传部,有关人员的处理,待查清事情经过再说! " 不用查了,是我一人策划的,要处罚就停我的职吧!报纸不能停刊,这关系 到全社上百人的饭碗和全市10多万读者的利益!" 唐人安的巴掌猛地拍在会议桌上。 " 老唐啊,你怎么这样糊涂?你是老报人了!" 许一炎已经落座的屁股又猛地 弹了起来。 " 就因为我是老报人才有这个新闻意识,才有这个胆量!我自信这事没有立场 问题,没有什么错!要不,你们到网上搜索一下,看看批评文山会海的文章究竟有 多少。作为一名工作多年的干部,我想,中央对于治理文山会海的态度,你是清楚 的。你怎么能上升到导向错误上去?这不是文化大革命呀,现在可不能乱扣帽子! " 唐人安的声音越来越大,说话的频率越来越快。 " 老唐啊,你办报还真是越办越糊涂了,与市委、市政府唱对台戏就是导向错 误嘛!不错,中央是早就提出治理文山会海了,可是,中央让你跟市委、市政府作 对了吗?再说,文山会海也不是巴北的特色嘛,究竟有多少地方根治了这个问题呢? 为什么别的报纸没像你这样公开叫板呢?你们的出发点肯定有问题嘛!" " 没有问题!这只是一次碰硬的舆论监督,让《巴北都市报》停刊整顿是不合 适的,市委应该立即纠正。否则,我们要越级反映!" 唐人安据理力争。 " 纠正?这绝对没有可能!这是市委常委会决定的,不是一个随意的决定,不 是说变就变的!" 许一炎没有商量的余地。 " 我保留自己的意见!" 唐人安的脸渐渐苍白。 唐总有高血压,弄不好,突发脑溢血不得了。 我们忙扶唐总回去,上车他昏倒在我肩膀上。 小车驶向医院。 在急诊室,医生仔细检查后说,是激动导致心动异常,在医院休息两天就没事 了。 病房,护士挂上点滴后,唐总叫过常务副总编陈大儒,叮嘱道:今天,采访的 继续采访,编辑的继续编辑,非常时期,值班副总一定要把好关。 唐总又叫我坐在床边。他望了好一阵天花板后说:这事得马上向省委宣传部申 诉,100 多人吃饭呀,停刊不是小事,哪怕只停一天,对报纸的影响都是不可低估 的,以后,谁还相信我们?小乐,你向来战斗力强,就跟陈总一块到省上找领导申 诉吧。我坚信站在他们那样的高度会弄清这个问题的性质的,会说公道话的。当然, 如果,省委今天不打招呼改变停刊这个决定,今晚的报纸就暂不付印了,清样放在 那里做纪念吧! 陈大儒握住唐总的手:放心好了,我们会想办法的! 巴北已有两个月没下雨了,土地都开了裂。摄影记者拍回的照片上,鱼都渴死 了,瘦骨嶙峋的骨架一条条摆在干涸的河床上。 烈日的毒舌舔着脸颊,将皮一层层剥去。热浪翻滚着,让人不敢呼吸,一不小 心用了力,呼入的空气便似滚烫的铁水从鼻孔一直烧到肺里去。 我们顾不上吃午饭,在路边小店买上两个面包揣着就走。坐在车上,脸和鼻子 还火辣辣地疼。 我们本来是找省委宣传部部长叶知秋,可是叶部长到广州开会去了。只好找常 务副部长卫大良了。他虽在本地,但也在开会,全省文明城市评比大会,没有接待 时间。 陈大儒急得抓耳挠腮,连声叹着:完了,完了! 他哪里知道,我还有一招没用呢!他不知道,这常务副部长是我的老师。我在 巴蜀大学读书时,他是我们新闻学院院长,教我们新闻学导论,他的口头禅是:不 敢较真的记者不是合格的记者! 会场在金龙宾馆。 我们赶过去时,会务组一个穿银灰色西服套装的中年女人说,卫部长在三楼参 加小组讨论。 我们表示有急事相见。她便问是否有预约,我忙递上自己的名片。 中年女人瞅了一眼名片,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我。 我忙说,早上跟卫部长通过电话。虽然是句谎言,但我有充分的自信,见着我 的名片,他会尽快见我的。 坐在休息室,我忐忑不安,不停地把手机拿在手上看时间。大约20多分钟后, 一个身着深蓝色西装,打着深红色斜条纹领带,肚子微凸,50多岁的男人急匆匆地 走了出来。他就是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我的老师卫大良同志,长着一张饱满的 国字脸,眼睛大而有神。 卫部长在我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探询的目光向我投过来:小乐呀,你是无事 不登三宝殿呀! 过去慈祥的老师如今有了官腔,我不禁有些紧张。 " 你当那么大的官,我哪找得着你呀!" 我呈上准备好的报告和惹事的那期报 纸。 卫部长移动着目光,急速地扫描着,慢慢皱起了眉头。 尽管报告里已清楚写明了我们的申诉理由,但陈大儒副总编辑还是在卫部长看 报告时,慷慨激昂地强调: 第一、从中央到省上,早就明确反对文山会海,从这一点上说,我们的报道不 违背党的路线、方针、政策。 第二、停刊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多方听取意见,不认真调查研究?这样武断地 做出决定,干部群众拥护吗?这样事关重大的决定为什么不听证?一张报纸不仅仅 关系到几百个人的饭碗,还关系到成千上万的读者! 第三、哪个媒体能做到他们所谓的" 滴水不漏" ?事实上,加强舆论监督正是 中央所提倡的,政务公开也是中央所提倡的。 卫部长看完我们的报告,认真听完陈大儒的申辩,又仔细读完《我们在文山会 海中挣扎》,并未有任何表态,略作思索后说:你们等等,我去打个电话。 一等就是一个小时。 回来后,卫部长意味深长地盯着我:现在离元旦还有多长时间啊? " 那还早着呢!" 我有些不解。 " 这样吧,元旦节,我和叶部长到你们报社看望大家!" 卫部长笑着。 " 那时我们早就停刊解散了!" 我非常着急,心里纳闷,老师啊,这事你怎么 没弄明白啊! 卫部长不再说话,也不跟我重叙师生情谊,只是神色严肃地品着茶。 我很失望,想搬出他在学校里教训我们的话来激将他。手机却在腰间不安分地 振动起来,我忙把手伸进去一把掐断。可是,手还没拿上来,它又振动起来。 于是,我站起来,按下接听键,向门边走去。电话里传来记者部副主任何文杰 焦急的声音:老乐,大事不好,《巴北日报》眼下正在组织一组主题为" 文山和会 海反映了敬业精神" 的报道,明显是对着我们来的,并且还配评论员文章。这组稿 子一发,可就等于给我们《巴北都市报》的报道盖棺定论了呀…… 何文杰还要继续说,但我不得不打断他:竭尽所能,尽力协调,劝阻发稿! 我挂断电话,索性坐到卫部长跟前。 由于时间很短,不可能跟部长讲理论,再说,卫部长这样的人物早就把那些理 论、政策研究透了,哪还需要我自找没趣呢? 于是,我运足了气,响亮地喊了声:卫院长! 然后把中央关于加强舆论监督的文件递给他。 卫部长很严肃,不管我多激动,他始终没有表情。 沉默了一阵,他忽然开口:杨秘书,把这些东西拿过去! 秘书三十多岁,异常精干,接过文件,飞快地扫了一遍,忽然把我拉到一边, 有点严厉地说:你们咋这么不懂事呢?部长们表示到报社看你们,已间接体现了态 度,我们马上就要传达下去,你们还等什么表态呢? 卫部长意味深长地朝我笑笑:看来,你娃娃还要加强学习哟! 毕竟是自己的老师,看起来严肃,可想得却很周到。很快有人来带我们去吃了 饭,又安排我们到省委招待所住下。 晚上,我和陈大儒没看电视,也懒得洗澡,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0 点49 分,手机响了,总编办主任龙大兴打来的,市委宣传部刚刚通知,经市上研究,《 巴北都市报》暂不停刊,明天,省委宣传部会派一个调查组下来妥善处理。 当晚,《巴北都市报》比平时推迟了近五个小时付印。 上咱省城的木兰河边吃夜宵去,哈哈! 巴北大酒店是巴北市屈指可数的五星级酒店,以典型的东方园林风格著称,里 面有一个占地30亩的人工湖,还有不可多得的参天古木,走进去像是进了茂密的森 林。难能可贵的是这个酒店在市中心。在今天的都市里,能保有这样的环境不可想 象。 其实,这个酒店以前并不吃香,人们认为其没有现代气息,生意很是萧条。5 年前,新任总经理上任,认为这个酒店的落后面貌正是它的优势和特色,便兼并了 相邻的濒临倒闭的游泳场,改建成人工湖,并从整体上进行了一番" 修旧如旧" 的 改造。然后,一家返朴归真的绿色酒店就展现在市民们面前了。 今晚,我们在这个森林里迎接新任总编辑朱治墨同志。唐人安同志由于不够成 熟,在" 文山会海事件" 中已被免职。 朱治墨同志,39岁,博士,方脸,头发略卷,棕色皮肤,两颊刮得铁青,有点 像唱《向往雄鹰》的那个歌手亚东。 酒会开始,朱治墨博士逐一碰杯。来到我跟前,他抿了一下嘴:听说,你是巴 北新闻界有名的新闻战士,但愿,我是一个优秀的指挥员,来,来,来,干杯! " 你看起来有点像康巴汉子。" " 你是说我看起来不像文人?" " 不,我们的报纸就是需要你这样的气质!" 就在两只杯子碰触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看也没看,直接就手摸腰间掐断 了。 朱治墨博士却说,不要紧,记者嘛,通讯最重要,先接电话吧,说着,端着酒 杯跟旁边的任定强碰杯去了。 电话是上官打来的,齐齐欢和齐齐乐出了车祸,人在巴北人民医院。 我撒腿就跑。 赶到急救室,却看到她俩在门外好端端地站着,只是脸色苍白,目光呆滞。 " 你们不是好好的吗?" 我迫不及待地问。 上官赶紧过来,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她俩撞了一个10岁的小男孩,自己都吓 傻了,现在别去问! " 那小男孩呢?" " 撞成重伤了,正在里面抢救!" " 怎么回事?" 我头上冷汗直冒。 " 车子是前天开回来的,今天下午,她俩出去送外卖,在长江路口,突然两个 小孩打跳着横穿马路,为了避让,驾车的齐齐欢猛地向右打方向盘,慌乱之中,将 路边的另一个小男孩撞倒了。小男孩先一头撞在挡风玻璃上,又弹到地上,是后脑 着地。" " 孩子真惨,无辜呀!她俩还没领到驾照吧?" " 上周星期五就领了。" 上官无力地答。 虽有驾照,但这性质也很严重。我对交规多少了解一点,齐齐欢处置不当,恐 怕要负主要责任,搞不好,还要负刑事责任。 " 我看,眼下得全力给小孩治病,要是成了植物人,这一辈子可就摊上了!" 我心里异常担忧。 两个小时后,小孩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我赶紧上去向医生询问病情。主诊的那位女大夫冷冷地说,大脑严重受损,濒 临脑死亡,现在只能靠仪器维持心跳。 身边一个老太婆号啕大哭起来:娃,你命好苦呀,从小就死了爹呀,娘也不晓 得嫁到哪里去了呀…… 上官说,这是那孩子的奶奶,她带着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我忙上去劝慰老人家,不料她一下子瘫倒在我怀里。 大夫!大夫!我大喊起来。 " 啥子大惊小怪的!" 一个40多岁,胖胖的女大夫过来,跟我把老太婆扶到急 救室去。 女大夫摸摸脉,用听诊器听了老太婆的胸口说:没啥大不了的!吃点药,输点 液就好了,你们去交费吧。 说着,把一把单子递给我。 " 每天至少得有一个人在这里守着。" 上官叹着气。 " 该守就守吧。" 另外,医院要求预付费用吧。 "5万!" " 这重症监护一天得多少钱?" " 医生说5000左右。" " 车子的保险手续是齐的吗?" " 领新车的当天,就在那里办了保险,可是,当时没来得及交保费,说好了今 天交的,没想到出这事呀?哦,对了,保险卡上注明了,从签完手续时生效。" " 这签完手续是指交清保险款,还是指签完合同?" " 当然是签完合同了。" " 那保险公司就应该赔嘛。" " 有点悬呀,要知道,一般都是交了钱24小时以后生效。当时,那个保险经理 为了拴住我,才在上面注明从签协议时生效的,要是公司不认可,这事就有争议, 那就很麻烦了。再说,你刚才不是说齐齐欢负主责吗,这样的话,按协议,保险公 司可就赔不了多少。哎,这下什么都完了。" 上官的声音越来越小。 " 现在,你的阵脚不能乱,否则,大家就全乱套!" 我两手抓住上官的肩说。 " 可是,每天,饭庄的营业款全拿到这里来,饭庄又能坚持多久?" 上官无比 担忧。 我拿出纸巾把上官脸上的泪珠擦去:事情已经发生了,急也没用,现在只能动 脑筋想办法呀! 富满江每天来找我喝酒。这用意我是知道的,要我为他妻子失踪负责,每天来, 就可以有效地督促我设法寻人。 可是,这几天,他来了,反倒是我兜出一大堆烦恼,让他不得不尽力安慰我。 我这人着急时不爱说话,有时会看着人发呆。 " 我妻子是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心里急。可我每天来你这儿,只 不过是找个人说话,并不是逼你啊,你不要这样吓人好不好?要是憋出毛病来,可 就是我的罪过了!" 富满江涨红着脸。 " 我是自己急呀!" " 天塌下来了不成?" " 饭庄出车祸了!" " 严重吗?" " 把一个10岁的孩子差不多撞成植物人了。" " 挺棘手的!可是,你也别着急,你搞新闻的,有的是资源可以用。" " 眼下,最着急的是没钱赔!" " 这还不好办,报道求助呗,一群下岗女工辛辛苦苦开店,遭遇飞来横祸濒临 破产,这故事报道出来很感人的,一定有人挺身相救!" 我觉得富满江说到点子上了,便猛地站起来往外跑。 " 你到哪里去?" " 我去医院找他们谈谈。" " 别急呀,我送你去。" 富满江追上来。 车无声地向医院驶去。黄昏的街头让人伤感,尤其是单身一族,看着别人一家 三口手牵手在路上走着,落寞的感觉油然而生。 车过星光花园,一个40多岁的女乞丐把花园的喷泉当淋浴,旁若无人地洗澡。 要是白天,早有人把她哄走了,这时候,人们都忙着吃饭,再说也见惯不惊了。 我心里清楚,新闻热线接到类似报料已不知多少次了,我们这一行早不把这当回事。 就拿这女乞丐来说,记者和警察也多次送她进救助站了。可是,不多久,她又衣衫 褴褛地出现在街头。乞丐虽然没有在都市生活的实力,可他们毕竟留恋都市的繁华。 " 你说,我老婆眼下究竟在哪儿呢?" 我无言以对,理解富满江触景生情,怕老婆也沦落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境 地。但是,我只有把牙咬得紧紧的,因为,块块巨石压在心头,很重,很累,我无 法说话,无法喘气。 一到医院,病人的七大姑八大姨就围了上来。看见这阵仗,我的脑袋一下就炸 裂般地巨痛。眼前一黑,我无力地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 你们选两个代表来谈,都上来,我受不了,也谈不出什么结果的!" 我拼命 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一群人呼啦啦围到一边去吵闹一阵,最后,孩子的奶奶和叔叔留下来,在走廊 里跟我谈判。 " 你们打算要多少钱?" 我忐忑不安地问。 "50 万!" " 你们以为我们赔得出来吗?" " 不是开饭馆的吗?拿这点钱出来不成问题嘛!" " 她们都是下岗工人,本生也是弱势群体呀,眼下饭馆还欠着债呢!" " 那就减两万吧。" "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还是要考虑她们的支付能力,否则,要得再多拿不出来, 也不能解决问题。所以,我们大家还是要站在理解的角度,以诚意来解决问题。" " 那你说多少?" " 我说不准,也不知道这孩子在医院里究竟还要花多少钱,干脆这样,我们来 搞一个捐助活动,让社会来帮咱们一把!" " 可是,你能肯定,一定有人捐钱吗?你们的赔付得有一个起码的底线。" " 那你们就定个底线吧。" "40 万!" " 这么高的底线,我看不太现实,这事儿还得从实际出发!" " 那我们不要钱,这孩子交给你们得了!" " 大家不要生气,还是本着相互体谅、解决问题的原则好好商量嘛!" 田垄女 劝道。这几天她一直守在医院。 " 这样吧,咱们签一个合同,共同来做一个募捐活动,保证你们所得不低于30 万元,多出的也归你们,哪怕上百万。" 我说。 " 孩子已成植物人了,就算有几百万元,买得回孩子那活蹦乱跳的劲吗?可是, 眼下又有啥办法呢,谁叫娃子这个命呢?我看,你们也不是耍赖的人,也是没有办 法的人,那就这么办吧。" 孩子的奶奶叹着气说。 当晚,我就把女人们叫到一起商量。然后,策划了一个系列报道计划交给司马 虹,让她尽快组织材料。 在医院跟孩子亲属签合同时,已经凌晨两点了。看着对方在合同上写好名字, 我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驰下来。可也就在这一瞬,浑身一下子散了架。 我需要安静,需要理智,需要充沛的精力,睡觉无疑是我眼下最紧迫的任务。 车过巴陵江大桥的时候,我猛然发现对面河滩上又有骷髅在抬东西。我的眼睛 又花了吗? 我揉揉眼再看,还是有,忙叫司机停车。我打开车门站在桥栏边,朝着骷髅的 方向仔细看,却又看不真切了。就在这时候,一阵雾气突然从那里升腾起来,骷髅 就被这浓雾融化了。 " 你看见对面的东西了吗?" 我期待着司机的回答,以求证我的神经是正常的。 司机往前开了好一阵,才阴阳怪气地说:这个鬼地方呀,自古就是处决犯人的 刑场,晚上不闹鬼不正常啊。好多司机晚上不敢开这一段,可我不信邪,鬼嘛,也 没什么可怕的,你不去招惹他,他也不害你嘛! 这个悬念搁在心里,我一晚上没睡安稳。 第二天上午,我把" 拯救苦命孩子和下岗女工" 的第一篇稿子的思路给司马虹 交待了,就歪在椅子上冥思苦想,骷髅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样琢磨着,两小时就过去了。司马把稿子写好了,叫我修改,喊了好几声, 我才听见。 " 想什么呢?" 司马虹瞪着大大的好奇的眼睛。 " 世上有鬼吗?" 我神情痴呆。 " 当然没有哩!" " 有……有……有……" " 你是不是病了?一夜没睡好说胡话了吧?" 司马虹把一双又细又嫩的手贴在 我的前额," 还真有点发烧呢!一会儿得去看医生。" " 我昨晚看见鬼了!" " 别胡说八道了,待会儿别人听见了要笑你,还是记者部主任呢!" " 不是笑我,而是笑他们,因为,他们孤陋寡闻,不知道鬼是什么样子,可我 知道。" " 你今天是怎么了?感冒了也不至于这样啊!" " 你知道鬼是什么样子吗?" " 不知道,你以前不是标榜自己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吗?眼下出了点祸事就 连这都改变了?" " 别说了,我今晚带你看鬼去!" 晚上,我和司马虹在屋里呆到12点。然后,带上相机、手电向江边走去。 我边走边问:你怕鬼吗? " 不怕,可我怕遇上歹徒!" " 有我呢。" " 可我怕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打不过人家呀。" 太晚了,没有车愿去那里,我们走了40多分钟才到江边。我朝桥下的芦苇丛走 去,可司马虹死活不干。 " 不去!我怕!" 司马虹拉着我的手,死劲往后拽,掌心汗津津的。 " 你这说话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我嘲弄道。 " 夏天,草丛里会有蛇的!" 司马嗔怒道。 我们只得蜷缩在桥头栏杆边。 雾又起了,水气渐渐湿透了衣衫。司马虹紧紧靠着我,慢慢地竟睡着了,身子 渐渐滑下来,后来,整个胸脯竟全贴在我的后背了。她的一对乳房,湿湿的、热热 的、柔柔地在我后背上颤动。 我将她一把揽过来,放在怀里温暖着,眼睛专注地盯着那个骷髅出没的地方。 一小时,二小时,三小时过去了。可那里只有烟雾,再也没有骷髅。 我真的病了?我沮丧地问自己。 第二天,司马虹就拽着我去看医生。大夫量体温时,我立即提问:医生,感冒 会引起幻觉吗? 大夫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做了必要的答记者问," 临床上,有的高热病 人会出现幻觉。" 车祸事件,通过报纸呼吁,最终募到16.3万元,除去先前的医疗查费,饭馆又 拿了3.7 万元出来。还差10万元,上官出面打电话向远在上海的沙海贝借。 沙海贝虽说跟那个花心老萝卜同居,但手上并没有多少钱,因为老家伙把钱捏 得紧紧的,每个月只给她三千元零用钱。 听说饭庄出了车祸,沙海贝相当着急,软磨硬缠,还是让那花心老萝卜拿了10 万元钱出来解女人部落的燃眉之急。 但是,花心老萝卜很精明,专门派人回来办理借款手续,不过,并没有调查车 祸的情况,只是叫女人们逐一在借款书上签了字,盖了手印,口口声声说,女人们 还不起钱,就拿身子抵债。当然,办这事,他没让沙海贝一块回来,尽管她一再要 求回来看看大伙。 女人们签字画押后,恶心得两顿没吃下东西。 田垄女受不了,赌咒发誓地说,这10万元就是砸锅卖铁也得尽快还上。 令人遗憾的是,那孩子的亲属们拿到30万元钱后,却放弃了治疗。不出一周, 孩子就在医院咽了气。这事是医院宣传科的朋友告诉我的。这个结果,我只是向上 官作了通报,没敢告诉齐齐欢姐妹和别的女人们,怕她们受伤的心灵再次受到重创。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