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云龙或许表现了些醋意,却终究还是不曾把话说明。 经过一天,冰焰知道她和云龙之间再度绕回原点。她知道,要是他永远都不 打算坦诚对她的感觉,她就会一辈子活在他到底爱不爱她的迷惑中。 有些烦躁。她在云海居一角边散步边试着厘清心中感觉。 呜……呜呜……怪异的声音传来,犹豫了会儿,她还是循着声音走去,没想 到竟在花园一角看见哭得浙沥哗啦的爱玛丽。 她向来不是个热心的人,纵使有询问的念头,也不到一秒即消失。对她来说, 这一秒的迟疑以前根本不会存在。 或许是认识云龙以后,她心中的高墙真的崩塌了些许。 一秒过后,冰焰转身要走,然而爱玛丽仰起脸,正好捕捉到她的方位。 “冰……冰小姐……”爱玛丽以哽咽的声音唤住她。 冰焰难以不诧异,看见糗态,爱玛丽不但没恼羞成怒,还喊她小姐?敢情是 难过到乱投怀,想找个人诉苦,任谁都好了吗? 大奇怪了,爱玛丽再怎样难过,寻求安慰的对象也不该是她这个情敌和死对 头吧?心情不好,她不是更有理由去找云龙哭诉,去惹他怜香惜玉吗?躲着自己 哭,实在不像她的个性。 不,冰焰直觉爱玛丽有她的用意。 “有事吗?”迟疑许久,冰焰才挤出僵硬的声音。 从初识那天起,她们就不曾好好说过话;老实说,她不知道怎么跟爱玛丽平 心说话。只是看爱玛丽哭成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她总不能还以冷言冷语去斗她。 落井下石从不是她的嗜好。 眨着泪水迷蒙的大眼,哭得抽抽嗒嗒的爱玛丽彷佛鼓足无边勇气,以弱者姿 态乞求:“你……你可不可以……把亚屺大哥让给我?我真的好爱他……” 冰焰愣了会儿,这回她改采哀兵政策? “这种事你求我不是怪得很吗?” 有点好笑的感觉,她的回答颇冷。只要云龙取消婚事,她就不可能嫁给他, 爱玛丽应该很清楚这点;否则,她大小姐怎么会从最初就没将她的存在看在眼底、 放在心上。 “不,不怪不怪……求求你答应我……反正你也不爱他的,不是吗?既然你 根本不爱他……把他让给我吧!我爱他……好爱他啊……”爱玛丽冲上前,激动 地抓住她双臂,以汹涌的泪眼攻势哀求。 冰焰冷视她夸张的样子,神情淡漠,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她不爱云龙?要是根本不爱,她会因为猜测他的爱,而把自己的心情弄成这 般凌乱吗?感情的事哪……谁能断言别人的感情呢?只有爱玛丽这种从不想他人 心情、只想到自己的人,才会如此为别人断定。 凡事只想到自己的人,对周遭的人和事物自然少了份观察力。 “冰小姐……你能成全我吗?” 见她沉默,爱玛丽以为有了希望。 “你爱不爱他与我无关,你没权利要我出让我的末婚夫,有本事你可以去诱 惑他爱你,光明正大抢我位置。” 她毕竟是冰焰,对人是冷漠的。 那个啥事都不管的男人大概是对爱玛丽说了什么,所以她才会转移目标,希 望能从情敌这边博取同情。 冰焰不笨,很快就想通一切。 一旦利用价值告罄,爱玛丽绝对会毫不留情地将她一脚踹得远远的。 爱玛丽的眼泪只让她觉得可笑无奈,丝毫不曾让她产生怜悯同情。 对人和事物的态度,冰焰与云龙其实有些不易发现的共通点。 对人,在表现的方式上或许有差异,冰焰向来冷漠直接,云龙则一派婉转淡 视;乍看是南辕北辙的两种个性,然而本质上,除了至亲至爱的人外,他们都是 那种超标准——从来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种类。 变脸像变天一样。 好说不成,爱玛丽的眼神突然射出强烈的敌意和仇恨,抽出早就准备好的短 刀,她举起刀欲刺向冰焰心口。 是这女人不识好歹,怪不得她了! 只要冰焰不存在,只要这个碍眼的女人不存在……不存在……亚屺大哥就会 爱上别人,到时她就有机会。她会让亚屺大哥爱上她的,亚屺大哥会爱上她的… …强烈的念头在爱玛丽的脑子里翻腾。 纵使吓了一跳,有功夫底子的冰焰,仍本能地往左侧空隙闪开,快速避开朝 她心脏刺下的致命攻击。 这一刺,刺中冰焰的右上臂。 跟跄几步,过剧的痛楚让她失神跌在花圃中央。 失手的爱玛丽,绿眸渐渐充斥发红的血丝,模样根本像中邪一样。 “爱玛丽,你疯了吗?”冰焰痛苦地问。跌在淡菊色的花海中,花香像迷药 似的窜人她的感官系统,眩得她头晕。 触目鲜红的血液正从她的伤口冒出,染红了花朵。 “我没疯,我要你死!”爱玛丽阴森的笑起来,一步一步朝她前进,美丽的 脸孔早已狰狞变形,带着无尽恨意指控:“哼!你知道吗?若不是你大哥斩军崎 以什么鬼恩情要唐傲雨逼云龙不得不娶你,今天我还用得着装可怜求你?不是你 和你大哥使出无耻手段,我早就是云门的女主人——”说到这里,她更是怨恨交 织。 “三年,整整三年!我为他学中文、为他压抑个性、为他努力装乖巧,处心 积虑花了三年的工夫,轻轻松松就毁在你们兄妹的手上——”折磨将死之人果真 是快意的,就像全身灌满了愉快的能量。她见过爹地杀人,她知道怎么杀人!身 为黑道老大之女,她身上流着残暴的血统。 若不是怕云龙不爱她,她不会隐藏毒辣的个性那么久。既然娇弱纯真换不来 他的爱,她豁出去了。她爱玛丽得不到的男人,别人也绝对别想得到——别想! 爱一个人,会让人变得如此疯狂吗?真是——真他妈的见鬼!冰焰暗自粗鲁 诅咒,命都要不保了,还管他气质是什么鬼玩意儿。 知道这回爱玛丽要夺她的命,她只好拖着流血的手臂往后爬,伤口痛得她额 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你有毛病……”冰焰为疼痛突然加剧的伤口皱了皱眉头。 然而爱玛丽的指控直直撞进她发寒的四肢百骸,毫无遗漏地听进她内心深处, 原来这桩可笑的婚事是斩军崎“逼”来的。 不用爱玛丽多说,她也明白若是唐傲雨真的欠下军崎人情,便会二话不说答 应他所提出的任何回报——包括要云龙娶她。 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莫怪最初,云龙问的是她若不甘心为何她不拒绝。还曾说,是因为她的“同 意”,所以他们才会有那场订婚宴。 是不是可笑至极?弄到最后,原来她才是那个有权利拒绝的人。 云龙竟是那个迫于无奈、不得不娶她的牺牲者。受她敌视那么久,他却什么 都不说,一直以最大的宽容对她…… 爱玛丽第一次从冰焰永远冷冰冰的眼底看见些许不安和怪异反应,眼中失控 的狂意更加兴奋肆虐。 血色一点一滴、无情地自冰焰美丽的脸孔流失,爱玛丽满意极了。她的手高 举刀刃,毫不留情地往下刺。 “玛丽,住手——”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麦克,冲出来奋力推倒爱玛丽。 “死麦克,你别坏我的事!走开——”爱玛丽从地上爬起,朝要去看冰焰是 否无恙的麦克扑去。 “玛丽,你放开我,我要去看冰焰的伤要不要紧!”气急败坏的麦克想拉开 爱玛丽扑上来的身体,一心要去查看冰焰的情况。 “死麦克!你忘了你和我是一伙的吗?那个贱女人是死是活与你何干?我只 是要你去勾引她变节,可没要你真的对她好!”爱玛丽拖着麦克怒吼,不准他靠 近冰焰,气他完全不保留的关心。 从麦克眼底看出他对冰焰的仰慕,是爱玛丽无法想像的意外,让她既气恼又 不甘心。那个女人到底有何魅力?连对她死忠的麦克都为之变心! 这个女人……是他曾爱过的小玛丽吗?麦克错愕地瞪着爱玛丽不再像天使、 反倒像魔鬼母夜叉的脸孔。好一会儿才想起重要的事,震惊的他快速转向冰焰; 果不其然,他自冰焰眼中看见不能谅解的冷峻。 糟糕,冰焰一定完全相信玛丽的话了。 爱玛丽趁麦克失神,一把推开他的身体,再度持刀冲向冰焰。然而,一阵强 而有劲的掌力直接冲击她的腰,将她震得老远当场晕厥。 云影完成主子的命令后,随即无息地隐去踪影。 冰焰和麦克来不及消化情况,就只见云龙自远处步近,人影从很小逐渐放大。 他们根本没看到是谁将爱玛丽震开,却能确定不是他。 “带她走。”云龙望着麦克,没有起伏的语调里带着少见的怒气。 麦克犹豫了会儿,望了望冰焰,不想没对她解释就走,却被云龙此刻不怒而 威的霸气所震,终于还是认命的去背爱玛丽离开。 唉,玛丽害死他了。 解决掉杂事,云龙走到冰焰身前,没说话,直接蹲下身查看她手上的伤,替 她检视着伤口,直到他突然发现她佩在腰部用来防身的银色短枪。 “你有枪?”云龙的声音含着火气。 听出他在问她怎么不用枪保护自己,她平淡的道:“有又怎么样,难道你要 我对一个女人开枪吗?” “怎么样?”云龙忍着上扬的怒气,声音还能保持冷静,但永远静如秋水的 眼眸却再也藏不住上飙的火焰。他质向:“难道你练枪练射击,不是为防身只是 装好看的?谁也看得出来她要伤你——” 既然有人要伤害她,她就该让那把该死的枪派上用场。 “我相信我有能力避开她的攻击。”冰焰打断他的话,语气很是不耐。见鬼 的男人,她痛得快晕过去,他还在和她讨论练枪的主要目的。 “那这是什么?” 粗鲁的拉起她受伤的手,云龙要她看清楚她不顾自我安危的杰作——手臂上 皮开肉绽的伤口。 有能力避开,她还会见血吗? “小伤,死不了人的。” 忍住手臂被他扯动的痛楚,冰焰十分固执地咬紧牙关继续反驳:“要是我开 枪,她会更严重,不是重伤就是小命不保。” 伤的人是她又不是他,她都忍着痛没抱怨了,他老大没事发什么火?简直有 问题,以为她很爱让自己受伤不成。 太生气之下,她再度错失他藏不住关心的语气。 “你知不知道她发了狂,要你的命?”云龙的眸光凝聚,压低的嗓音几乎算 是咆哮。那种情况下,她竟然还想着会伤到别人! 若不是他发现后要云影及时出手,她的命恐怕也丢了。 他怀疑她练枪恐怕真是装装样子,从不打算伤人。 “那还不都是为了你,身为你的”未婚妻“,我有什么话好说?”她的火气 也不小,讽刺地提醒他若不是爱玛丽爱他爱得疯,她今天哪会受伤。她没注意到 平常连大声说话都少有的云龙,此刻看着她的眼神有些不同。 云龙望着她冒血的手肾,眉心一皱。 撕下白袖替她先止血,他冷凝着俊脸道:“不是自诩聪明过人,你就不懂什 么叫开枪‘吓吓她’吗?就算不对人,你可以对空鸣枪朝她示警,这总不会有违 你的原则吧?” 爱玛丽狠心一刀刺向她心脏的那一瞬间,让他的心跳几乎跟着停止,身体紧 绷得差点忘记如何呼吸。 “你……怎……怎么……变、变得那……那么多话……”咬着泛白的下唇, 虽然痛得咬紧牙关,她还是问出了疑惑。虽然他的动作放得很轻,但没有止痛药 之下,再轻的包扎动作都惹得她如万蚁蚀心般痛楚。 痛……真的好痛…… 她的额际冒出更多冷汗,开始沿着她的脸庞滑落,唇色也愈来愈青白。云龙 见她情况不对,固执的眼神逐渐涣散,诅咒了几声,直接将她抱起。 失血过多,她终于在他怀中晕了过去。 由主子的眼神暗示,云影已先去通知医疗小组前来云海居备位,现下疾步如 飞的云龙自是要将冰焰抱回云海居内。 没有任何人看见,谁也料想不到,此刻云龙炯亮的黑眸里带着两簇充斥杀气 的凶光,与乎日的温和神韵相差十万八千里。 若是冰焰有事,他很清楚该找谁陪葬! 不意外的,爱玛丽和麦克被赶出了云门。 刀伤发炎引得冰焰高烧不退,陷入昏迷不醒、攸关生死的那夜,云龙勃然大 怒吓坏许多人——包括正好赶上凑热闹的斩军崎,以及不约而同各自带伴访云门 的玉龙和赤龙。 为此,在冰焰醒来之前,他们—个也不肯走。 这个……好玩嘛! 尤其是同为九龙的玉龙和赤龙,打小就认识云龙,他们连小小的脾气也不曾 见他发过。只见永远温和无大事的笑窝常年挂在亚屺脸上骗人,谁有幸见过他怒 不可遏的样子哪。 稀奇的情况,引人好奇是应该的。 他们理直气壮等着看好戏,各自入主云门的赤日阁和玉笙居。 对他们两个来说,有心爱的人在身旁,哪里都是幸福美满的家,留在瑞士当 度假也行;至于工作力面嘛!有急事的话,他们以电话和高科技连线画面,可以 远距离遥控光门和玉门,暂时成不了问题。 他们的算盘都打好了。 别怀疑,没喝其他六龙也进驻瑞士,算他们有良心了。 知道这消息的其他人居后赶来,恐怕也没剩多少好戏看倒是真;至少要看云 龙再次发飙,机率就是小得可怜。 百年奇景,岂是想见就见得到。 好黑哪…… 自黑暗中爬出来,努力睁开酸涩的眼皮,在终于适应久违的光线后,冰焰茫 然的望着天花板,思考能力显然尚未归来。 很久以后,她在枕头上侧过头,看到的画面却让她更茫无头绪。 云龙以手撑着下颚,坐在不远处的桌旁闭目养神,秀丽的长睫复在他低垂的 眼帘上,感觉有种沉静的气流环绕着他整个人飘飘忽忽。他离她那么近,却又感 觉好遥远……这是什么怪感受? “噢……好痛……”她动了下,想起床却扯动伤口,不禁痛得呻吟。 尚未理解现实,她跟着忘了自己被爱玛丽所伤的事。 听见声音,云龙立即张开假寐的双眼,瞬息间已走到床边。 看到他过来,她又想起身,谁知又再次痛得皱紧眉头。 “别动,你的伤还没好呢。” 温和地对她笑笑,云龙轻按住她的肩头。 在她沉睡的几天里,早已恢复冷静的云龙,压根儿让人无法想像,他曾怒不 可遏到何种可怕程度。当时没杀了爱玛丽,是来过又走的唐傲雨阻止了他,带走 了人。 “我……” 想问怎么了,手臂上来的痛楚却直接唤回她的记忆。 爱玛丽的疯狂……和她的话…… “伤得不严重,只要你好好养伤,过些日子就会完全没事。”云龙在床沿坐 下来,修长的手指摸着她的脸。 “伤不是在你身上,你当然说不严重了,反正我死了也不关你的事。”睨着 他明明近在跟前、感觉却是好遥远的俊容。她暗自嘟哝起来。 爱玛丽发狂的那一刀,几乎刺人肉中三寸、拉割数公分还不算严重?她可从 没受过这么惨的伤。 云龙一个劲望着她的脸,不予置评地微笑,只是用手去感觉她的存在。 喜欢,他很喜欢她“活着”的感觉。 曾有一度,他几乎以为要彻底失去她了。 那个“曾有一度”,曾疯狂袭夺了他的理智,霎时崩裂他多年来对人和事物 无动于衷的温和表相。那印象还鲜明地印在他心里,感觉依旧强烈而震撼,完全 无法让他错认自己的感情。 他并不迟钝也不愚蠢,当然早就明白她对他的意义——只是连他自己也万万 没想到,怕失去她的恐惧竟然会那么——让他疯狂。 “我好歹也算是病人,你不要再拿我玩好吗?”让他摸那么久也该够了,纵 使她其实喜欢被他碰的感觉。 想到他是为了偿还唐傲雨欠下的人情,所以才要她这个未婚妻,不禁让她对 他充满更复杂的情绪。 “我不是在玩。”只是很怕她突然消失,想更确定她的存在。 “明明是。” 对她的反驳云龙只是笑笑,“你昏睡好几天了,我们来了几个客人,大家都 很担心你,我去通知他们你醒了。”收回手,他直接朝外走,准备去告诉那几个 不速之客她醒了。 当云龙的手一离开冰焰的脸颊,她就有种怅然若失的失落感。 但她没有留住他,倒是奇怪他们来了些什么客人?或许冰焰未曾察觉,就像 云龙的“我们”,她的“他们”也想得十分顺口。 那互属的感觉,隐约中不言而明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