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梦城(9) 方友松的心里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远处小船上的那个渔翁倒是沉得住气, 把网里打上来的水草、螺蛳、湖蚌之类的东西仔细地清理出来,一一扔进水里, 太远了,看不清扔的是什么,只见手臂一晃,水里就腾起一朵浪花。渔翁把网理 顺了,又在船头上站直了身子,似乎正在深深地吸气。 黄岚把头偏了一下,看了看方友松绷紧了的脸孔,还是笑:" 您别着急,还 有呢!" 话音刚落,那网已在渔翁手里怒放一般地绽开,撒得又大又圆,又轻快地落 下。 四野一时寂静无声。 5 雨是在龙秋月下葬后的第二天开始下的。 早晨起来,龙富贵老汉卸了门栓,把大门朝身子两边一拉,哗地一下就有了 一种行将被淹没的感觉。好大的雨。一个黄龙洲从头到尾就像是沉在水底了。黄 龙洲好久没见过这样的大雨了。龙富贵老汉很自然地就把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同 老妹子的死联系在一起。他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安。 方世初就住在龙富贵家里。他叫他大伯,但实际上该叫老舅才对。龙秋月是 龙富贵同一个房下的堂妹,两人共一个曾祖父。除了他,龙秋月在黄龙洲没有更 亲的本家人了。龙秋月命苦,近乎奇异的苦,严格地说她都不能算龙家人,是她 爹娘不知从哪里抱来的一个孤女。从生到死,她一辈子似乎命定要与孤独相伴。 黄龙洲住着姓黄的、姓龙的两个大家族。 方世初只知道娘是个独女,别的他就不知道了。在他出生时,外公外婆都死 了。他爸是两位老人招赘的倒插门女婿。 哪怕在乡下,稍微像样点的人家,是不会让子弟倒插门的。那年月,方友松 还是个走乡串户的泥瓦匠,手艺不怎么样,但打个灶砌个猪栏茅房灶屋什么的, 还成,也就能混口饭吃。有活儿干时,还能在人家灶房的柴堆上铺床被子,滚上 一宿。没活儿干了,就只能睡在人家的廊檐下了。龙秋月的父母都是忠厚善良的 老人,看见人家的孩子在外面受苦,也是爹娘生的啊,也是十月怀胎啊,就把他 叫到自己家里来住。 方友松一进门先给这家里带来了一身跳蚤。先是老两口身上有了,接着又上 了龙秋月的身。龙秋月一个姑娘家,房子小,又不能把衣服扒光了抓,痒得难受 时,她就从床上爬起来踢方友松用门板临时架起来的那张铺。方友松是虱多了不 痒,还睡得挺香的。但龙秋月还是把他踢醒了。龙秋月叫他卷起铺盖滚蛋。方友 松从铺上下来,光着两只脚丫子站在地上,像还没有完全醒过来,看着面前站着 的龙秋月迷迷糊糊地发愣。月光从窗棂间照进来,像轻纱一样披了龙秋月一身, 又站得离他那样近,那两只翘翘的奶子,几乎抵着他的胸口了。方友松的呼吸急 促起来。方友松扑通一声跪在龙秋月脚下了。就这一刹那,龙秋月的心软了下来, 龙秋月以为是这小子怕自己把他撵走,才跪下向她求情的,她有些下不了狠心撵 他走了。她正迟疑,方友松却把她拦腰一抱,极快地钻进了被窝,一床被子把两 个人从头到脚盖住了,掀得茅屋顶上的风刮了好一阵。 方友松就这样把她做了,生米做成熟饭了。 龙秋月不敢声张,一个人溜回自己的床上蒙着被子哭,早晨起来,两只眼红 得像熟透了的桃子,胀得快要破皮了。老两口耳不聋,眼不瞎,心里跟明镜儿似 的,哪能不知道呢。女儿这一夜,可是发生了她这一辈子最惊天动地的一件大事 了。但老两口并不惊慌,做爹的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这是你的命。做娘的煎了 两只荷包蛋,拌上红糖,端出来,一直端到她手上,但这不是给她喝的,是给站 在门口的那个人喝的,娘说:" 闺女,给他端过去,他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你就 踏实跟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