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天禄故做迷惑状,说:" 看不出你上年岁,你也一点点都不丑!" 她笑得脸上像开了一朵花儿。管事娘姨连忙对天禄说:" 小哥你好眼力,这就 是我们状元坊 的老板娘!" 天禄想了想,然后恍然大悟:" 可是宁波城里人人知名的殷状元?" 殷状元笑道:" 你倒蛮灵巧! 小同乡,你就在我这里帮工可好?年根生意忙, 人手不够。我 多把你工钱,你不是要积盘缠回乡吗?" 听她这话音,天禄跟管事 娘姨的交谈她都听到了, 想必早就停在他们背后了。 天禄挠挠头皮,迟疑不答。殷状元笑道:" 怕在妓院帮工说出去难听,可是的? 你既在梨园 帮过工,有什么两样?你回家不说谁知道?" 天禄揉揉鼻头,小声说:" 让我想想。" 他低下头去洗最后几只水仙盆。 等帮工们按坊里的要求,把花和树都放置妥当,领了工钱各自离去之后,天禄 才走到殷状元 面前,说:" 老板娘,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老人家商量,你看……" 殷状元对这个机灵的小同乡很好感,说:" 屋里坐吧,我们门户人家,桑梓之 情还是蛮重的 ,多的说不上,一顿茶点还是理当的!" 雕花的乌木小桌上,摆了四碟点心:豆沙包子、肉馅烧饼、眉毛酥饺、油炸麻 团。茶盏上袅袅飘散的轻纱般的热气,带出上等绿茶特有的清香。看来主人是真心 留客,想把小同乡收归麾下了。天禄决心不再绕圈子,当这间小小的花厅里只有他 和殷状元两个人的时候,单刀直 入,突然问道: " 老板娘一定知道殷天喜这名字吧?" 殷状元惊得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不容她多想,天禄接着说:" 京师名曲师柳知秋柳老先生你也一定知道的。" 殷状元张了张嘴,没说话,目光犀利地盯住天禄。 天禄一笑,不再使扬州腔,说:" 我敢说我没弄错,老板娘定是柳老先生的长 女、天喜师兄 的夫人媚兰姑娘! 从师傅说,我该叫你一声师姐,从师兄说,我该 称你一声师嫂! 实在是进你这状元坊不容易,故弄狡狯,望乞恕罪! ……" 说话间, 天禄朝着殷状元拜了下去。 昨天从陆心兰处回来后,天禄一直为如何进状元坊寻找天寿的事焦虑。他趁着 黄昏时节装作 寻找失物,绕着状元坊走了一圈又一圈,盘算着如何才能两全。 他虽是梨园弟子,但洁身自好,从不进花街柳巷,从不沾鸦片赌博,自从知道 天寿的真相之后,心里又多了一种自律的力量,要向师弟证明自己的洁净可靠。所 以假作嫖客进门,他不肯;而进状元坊的不仅有旧日的老客,更有碧眼拳毛肤色粉 红的英夷大小兵头,那个" 虞二舅爷" 专在大门口接待这些洋鬼子,自己更不能冒 这份险! ……要进后门倒是容易,扮个乞丐对天禄来说是小事一桩,可是这样的人 进了后门,很难到坊里面到处走动探寻,也很难见到那个他捉摸不清的殷状元,弄 得不好当成小偷押送到洋官手里,岂不又是个大麻烦?…… 在他伤透脑筋、举棋不定之际,状元坊面街的一处小楼上,一阵悠扬的歌吟直 送到他耳边, 一个清亮的嗓音,和着管笛笙和琵琶,有腔有调地唱着一段昆曲。 天禄行家里手,一听便知 ,是《琴挑》中陈妙常那支有名的背躬自白《朝元歌》 : 〖GK2!〗〖HT5F〗你是个天生俊生,曾占风流性,无情有情,只见他笑脸儿来 相问。我也心里聪明,把脸儿假 狠,口儿里装作硬。我待要应承,这羞惭,怎应 他那一声?我见了他,假惺惺;别了他,常 挂心。看这些花阴月影,凄凄冷冷, 照他孤零,照奴孤零…… 天禄惊异不已:这明明是柳家的独门唱腔! 行声运气一点不差,只是韵味显得 嫩,不像是天寿! 难道天寿病得技艺减退到了这种地步?按天寿的犟性子,不可能 在这种地方侑酒卖唱的。那么,这会是谁呢?是殷状元本人?……她怎么会是天寿 的姐姐呢?天寿不是就三个姐姐吗?哪一个也不到能收干儿子的岁数哇! 也许…… 天禄心头一亮,一件遥远的往事浮上心头:十多年前随师傅离京师南下途中,天寿 为了探询一个远嫁的大姐姐,招得师傅大怒,严禁家中再提此事。他私下偷偷问过 大他三岁的天福,天福支支吾吾,只提了一句殷师兄,正巧 师傅进门,就吓得再 也不敢说了。 殷师兄叫天喜,天禄从师学戏时才六岁,待他最好的这位殷师兄已经二十岁了。 他模模糊糊记得,殷师兄和天寿的大姐姐是前后脚消失了的。他那时年岁太小,也 没把这当回事,师傅不让问不让说,年深日久的,他也差不多忘记了。这么前后联 起来一想,天禄几乎断定殷状 元就是用了丈夫姓氏的媚兰! 也是机缘凑巧,那段曲子唱完的时候,管事娘姨正送花铺的伙计出门。听她用 没有多大改变的扬州腔对那伙计说,长溪岭的梅花最好,明天是月半,要加倍送花 来。于是,天禄就赶到花铺做帮工,并在进状元坊后有意在管事娘姨跟前说扬州话, 终于达到了与殷状元直接见面 的目的。 殷状元满腹狐疑,对天禄看了好半天,问:" 你是什么人?" " 我也是柳门徒弟,不过师兄师嫂离开的时候我才六岁,我叫天禄,唱丑角儿 的。" 天禄说着,突然将身子蹲下来,走着非常麻利的矮子步,双手做着熟练的动 作,口中说着极快又极清楚的苏白," 呔! 呔! 呔! 将奴戏将奴戏,放子呐笃辣骚 猪婆黄胖瓮浓宿笃狗臭屁! 我哩二官人正直无私,弗是个样人! 吃酒打老虎是哩个 本等。况且我哩兄弟还是童男子,从来不听妇 人言,塞聋子耳朵,弗听见弗听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