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夜晚,在一个由磨房充当的临时监所内,拉磨的驴不紧不慢地转着圈。和珅也 在地上来回转着,嘴里不时嘟嚷着说:“稻草缠秧父抱子,父抱子……” 皇上下令,捉拿各地学政。钦差带官兵拥进山东学政府、山西学政府……学政 被押进囚车,学子百姓向囚车掷打西红柿臭鸡蛋…… 丰绅殷德被关在磨房隔壁马棚里边,他听着隔壁传来和珅的自语声:“父抱子 ……”丰绅殷德走到墙边,隔壁和珅问:“阿德,你可否想出下联来!”丰绅殷德 说:“孩儿惭愧……”隔壁和珅说:“父抱子,父抱子,看来为父这次是狗熊掰棒 子,一个也抱不住喽。” 磨房里的和珅长叹一声,席地坐下。一个侍卫走了过来,低声说:“和大人, 京城有人来看你。”和珅说:“这个时候,京城会有人跑来看我?”长二姑摘下蒙 面的头巾。和珅说:“你?你怎么来了?”长二姑说:“我在京城,听说老爷出了 事就连夜赶来,一路上光马就跑死两匹。”和珅感激地站起来,隔着栅栏拉住长二 姑的胳膊说:“家里怎么样?”长二姑说:“大难当头,夫人从佛堂走出,撑起了 家里的大小事情。”和珅激动地说:“那就好,就好。” 侍卫说:“和大人有话快说,小的担着干系哩!”长二姑说:“老爷,你光想 答对子不行,得想别的办法。”和珅说:“圣上对我已是法外施恩,我和珅这次跌 倒就跌在父抱子上了……”长二姑说:“老爷怎么忘了,好歹咱们也是皇上的儿女 亲家。我去想办法!” 公主和长二姑一道来到皇上大帐外,长二姑躲到黑暗中,公主径直走向大帐。 门口的侍卫厉声喝道:“什么人?”公主说:“我是公主,我要面见父皇。”侍卫 说:“皇上有旨,今晚什么人都不见。” 朱珪与王杰边走边谈。王杰说:“和珅这个大贪官明天要梦断这燕赵之地了… …”朱珪不置可否地淡然一笑。王杰说:“先生为何不以为然?各地犯官都在押解 途中,一堂会审,和珅他怎能逃脱?”朱珪说:“那圣上为何给他出对子呢?临刑 之前还要为难他?我揣摸圣意就是想对和珅网开一面。”王杰说:“天网恢恢疏而 不漏,这应是天意民心啊!”朱珪说:“和珅是鼠,圣上是器,投鼠忌器。器鼠共 存,不只我朝,那对子只是个形式。有没有这个对子和珅都一样会过了这一关。” 王杰说:“先生的意思是和珅能躲过此劫?若皇上想啊开一面,为何不出个简单些 的对子?”朱珪说:“我想圣上此对不是出给和珅的,而是出给你我的,你想,你 我和珅都是朝中重臣,成三足之势,替圣上支撑着朝政,若是砍去一足,那不就… …”朱珪说着,身子歪了一下。王杰说:“学生明白了。”朱珪刚要说话,公主和 长二姑打着灯笼迎面而来。 公主蹒跚走来,二话不说,就在王杰面前跪下。王杰大惊,闪开身子,大惊道 :“公主这是怎么回事?”公主说:“请王大人救我和家。”王杰说:“公主有话 请起来说,如此岂不折煞王杰?”公主说:“王大人若是不允,我就在这里长跪不 起。”王杰想搀扶公主,却又有些忌讳,他欲行又止,非常尴尬。 朱珪说:“公主还是起来吧,我与王大人正在谈及此事。”王杰对长二姑说: “快帮我将公主搀扶起来。”长二姑说:“公主这是真心求你,王大人若是客套, 那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公主说:“我一家三代命在旦夕,别说是给王大人跪上一 跪,纵然牵马坠铝,也在所不惜。”朱珪说:“一家三代,这是怎讲?”长二姑说 :“不敢瞒朱大人,公主已经有了身孕。”朱珪沉吟不语。 王杰说:“公主想必听说,皇上已经对和大人网开一面,只要和大人对上皇上 出的对子,皇上就可以饶和大人不死。”公主说:“可我请教过许多人,那些人学 问都不小,却都说我父皇出的分明就是一个绝对。”朱珪说:“绝对!”长二姑听 出朱珪话音,立刻接了上去说:“绝对那也是看对谁而言,如果对朱大人这样的大 学问家,还能有什么绝对。”公主转向朱珪说:“朱大人救我。”朱珪说:“我这 也是泛泛而谈。这天下万物,相辅相成,有阴必有阳,有上必有下……”公主说: “如此说来,我就拜托朱大人了。”朱珪想了想说:“这样吧,皇上那对联,我也 对不上。不过,我想公主明日若是给皇上送件礼物,或许事情会有改观。”公主说 :“什么礼物,就算朱大人出了主意,这荒山野岭,紧迫之间,又让我到哪里去备。” 朱珪说:“我说的这礼物,公主脚下便有。”朱珪的目光投向路边的一簇竹笋。 几个面色如士的犯官被押上皇上大帐。一解差说:“启禀皇上,山东道、山西 道各围监考官员中有徇私舞弊查实者,均已押到。”和珅与丰绅殷德也被推了上来, 和几个犯官跪在一起。乾隆指指那几个犯官说:“都查实了?”两个御史走上前来 说:“臣等依皇上预先的布置,多方取证,断无冤枉可能。”乾隆对犯官厉声说道 :“朕问你们,是朕给你们的俸禄不够花吗?说说,说说你,官拜何职?”那犯官 跪在地下,浑身筛糠般的说:“臣。臣、臣乃山东学政……”乾隆说:“齐鲁重地, 孔孟之乡,居然有你这等败类。朕问你,你一年的俸禄是多少?”学政说:“一百 六十两纹银。”乾隆说:“不够花吗?”学政说:“足够,足够。”乾隆说:“那 为什么还要中饱私囊?”学政连连磕头说:“臣一时糊涂,鬼迷了心窍。”乾隆道 :“既然是鬼迷了你们,那你们就找鬼算账去吧。都推出去,斩立决。”众犯官央 告:“皇上饶命呀。”乾隆说:“若是朕没有三令五申,那朕还可以交刑部依律定 罪,可你们这是为祸科举,等于是断送我大清的香火,坏我大清的龙脉,毁我大清 的基石,朕岂能饶恕你们?”侍卫们两两一组,将几个犯官推了出去。两个侍卫站 在和珅身后,看着乾隆。 乾隆问:“和珅,朕给你那最后的机会,你利用得怎么样了?”和珅满头大汗, 嘴里神经质地嘟哝着说:“稻草缠秧父抱子,稻草缠秧父抱子……”乾隆不满地说 :“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现想可就来不及了。”此时,公主闯了进来,叫道: “父皇!”乾隆厉声地说:“如果你来是为和珅说情,最好现在就给我退出去。” 公主说:“女儿决计不敢。”乾隆说:“那你来做什么?”公主说:“女儿来是给 父亲送一篓我亲手挖的野菜,以败父亲心头之火。”公主说着转过身来,露出背上 的东西,她的背上背着一个竹篓,竹篓里装着满满一堆竹笋。乾隆扫一眼帐下的朱 珪王杰,脸上浮出一丝笑纹。 朱珪对和珅说:“和大人,莫非你连竹篓里的竹笋都不识了?”和珅听毕,看 着公主背上的竹篓竹笋,突然眼睛一亮说:“皇上,奴才已经对出下联来了。”乾 隆说:“哦,你说来朕听。”和珅说:“竹篓背笋母怀儿。”乾隆思索着,问朱珪 说:“朱珪,你说和珅对得工整吗?”朱珪还未答话,和珅抢着说:“皇上,如果 说稻草是秧苗之父,竹子何尝不是鲜笋之母?”乾隆说:“我这上联里另有一番深 意,难道你不知道?”和珅说:“奴才知道那是皇上讥讽奴才心里只有自己的儿子。” 乾隆晤了一声说:“那你这下联有何涵义?”和珅一时语塞。朱珪站了出来说: “禀皇上,和大人这是给皇上报喜呢。” 乾隆说:“朕都快要气死了,喜从何来?”朱珪低声地说:“公主已经身怀六 甲,臣恭喜皇上就要做外公了。”乾隆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对站在和珅背后的侍卫 挥挥手,侍卫放开和珅. “慢!”王杰挺身出班。乾隆说:“你还有什么话说?” 王杰说:“和大人虽然对上皇上的上联,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乾隆说:“就依 你说,应该如何处置?”王杰说:“应该流放。”乾隆说:“好,朕再问你,知情 不举包藏祸心者,又该如何处置?”王杰说:“与主犯同罪。”乾隆说:“那好, 和珅,我问你,该当流放何处?是关外还是西域?”和珅说:“禀皇上,奴才以为, 还是去西域吧。”乾隆说:“你心眼倒好。”和珅说:“奴才实在是替王大人担心, 奴才知道他有腰腿疼的毛病,若去关外苦寒之地,恐怕他支撑不住。”王杰吃惊地 说:“和大人这是哪里话?皇上是在处置你。” 乾隆说:“王杰,你以为你就一身干净吗?朕问你,你这次来直隶,显然是有 备而来是吧?朕当初怎么指示你的,让你监督天下各道考场,你却只对直隶一地上 心,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官报私仇想与和珅过不去?这科举大事,难道只是你们二 人争风斗气的场所吗?你有负朕意疏于职守以致各道舞弊之风盛行,是为不忠,此 其一也。眼看同僚犯罪事先不做规劝事后落井下石,是为不义,此其二也。对你这 不忠不义之徒,让你去西域,还委屈你了吗?”王杰震惊片刻,低下头去。乾隆说 :“你们两个,回京收拾一下,也不用见我了,这就起程去西域吧。丰绅殷德,你 虽然也该治罪,可作奸犯科者是你父亲,父为子纲,你是身受裹胁,朕就饶你这一 次了。”和珅急忙对丰绅殷德说:“还不快谢谢皇上。奴才谢主龙恩。”乾隆说: “谢你该谢的人吧。”乾隆说完,转身离去。和珅不知乾隆的意思,一时反应不过 来,待反应过来时,朱珪已经走远。 乾隆在树林中气哼哼地走着,朱珪追了上来,说:“皇上,和珅王杰是皇上左 膀右臂……”乾隆说:“可朕这两只手净打架,设局设套,各不相让。朕想,与其 让这两个人在朕跟前互相掣肘,还不如给他们个共患难的机会,希望他们捐弃前嫌, 同舟共济。”朱珪说:“圣上英明。”乾隆说:“有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但愿 他们体谅朕的苦心啊!朱珪,你一篓竹笋,将朕解脱,真是辛苦你了。”朱珪说: “老臣怎敢当?”乾隆说:“你与和珅都知圣意,你想的是社稷江山,和珅大多想 的是哄朕高兴!王杰可恶可敬参半,不懂曲折,不挫锋芒,一个心眼做直臣。他连 尧尧者易折、校校者易污这样的道理都不懂吗?”朱珪说:“他若是整日思虑这些, 皇上还会看中他吗!”乾隆哈哈地笑了起来。朱珪说:“老臣想,皇上让他们同发 西域,怕不仅是薄惩,恐怕还另有所用吧?”皇上不语。 和府张灯结彩,大厅内摆着一桌酒席,和珅与冯月瑶端坐上首。长二姑抹着眼 泪。和珅道:“月瑶,家庭出此变故,你处乱不惊,稳住家庭,颇有大将之风度! 来,和某敬你一杯。”和珅说着举起一杯酒。冯月瑶道:“拙荆不敢,只求老爷德 儿平安就好。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倒是家庭和睦,亲情长远为人生最大幸事! 老爷此次西行,山高水远,风寒霜冷,让为妻怎能放心得下呢?” 长二姑说:“夫人放心,我长二姑这次水里火里风里雨里要跟着老爷去。”和 珅说:“哎呀,你就别给我添乱了,你走了,谁来管家?夫人并不擅于理财呀,这 一大笔账交给谁去?我走以后,夫人主家政,你给夫人做个理财的帮手,别让一些 不规矩的小人,把咱们夫人给蒙了。这家产才是我和珅安身立命的根基呀!”冯月 瑶叹口气道:“圣上法外施恩,是给我和家一个机会……”和珅有些不耐烦地说: “我知道,皇上待我和家思重如山。可皇上也舍不得放弃我和珅呀。你们别愁眉不 展的,我也只是到西边走一遭,多则三五年,少则一年半载就回来了。”长二姑说 :“我真是放心不下呀!西出阳关无故人,老爷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那 怎么能行呢?”和珅摆了下手说:“好啦好啦,我只身去西域更清静,你们哪受得 了那份苦?月瑶,我这一走,家里这摊就交给你和长二姑了。”冯月瑶说:“老爷 放心,家中有二姑,没有办不了的事。有些跑腿的活儿,我会招呼刘全的……” “刘全!”和珅叫道。刘全说:“奴才在。”和珅说:“以后你要多听夫人的! 若有差错,我饶不了你!”刘全说:“老爷请放心,奴才忠心不二。”和珅说: “长二姑,这次本人就要身首异处时,是你去救我,我会记住的。”长二姑垂泪道 :“老爷,这些日子,这东西贱妾是不离身的……”长二姑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 放在桌子上。和珅说:“这是什么?” 长二姑将瓶子里的东西倒了一点在酒杯里,酒杯里的液体闪着亮晶晶的光泽。 和珅说:“到底是什么?”长二姑说:“孔雀胆,鹤顶红,掺在一起,毒性天下第 一,八步断肠。我当时想的是,如果救不下老爷,我也会随着老爷去了,以免老爷 黄泉路上寂寞无人……”冯月摇着急地说:“二姑,何至于此呢!”长二姑说: “大难当头,我何惧一死。”和珅说:“行啦行啦……”长二姑说:“老爷若是不 信,贱妾就……”长二姑说着就举起瓶子,和珅怒了,一把夺下瓶子,喊了声: “刘全!把这劳什子东西给我扔得远远的……”刘全拿着瓶子走了出去。长二姑哭 了起来说:“我还不是心疼老爷?千里迢迢,也没个知心人陪伴。”和珅猛的摔了 酒杯,走了出去。 刘全拿着那个瓶子走到后院,四顾无人,唤过一条狗来。刘全将瓶子里的液体 倒到手心一些,让狗吃了下去。狗摇晃着尾巴,刘全笑了。 王杰在府里一个人喝着问酒。外面一个人走了进来,王杰抬头一看,是乾隆, 他急忙站了起来,磕头。王杰说:“臣不知圣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乾隆说: “行了,行了,坐下继续吃你的,喝你的。”王杰说:“谢皇上。”王杰坐下,闷 头接着吃了起来。乾隆说:“怎么还有两副杯盘呀,可是给朕准备的?”王杰摇摇 头说:“习惯。”乾隆说:“给心中人呀?没看出来,王杰也是真情男儿呀!可以 告诉朕,这人是谁吗?”王杰说:“夫人菊仙。”乾隆说:“还有一副呢?”王杰 直冲冲地说:“青莲。”乾隆道说:“你就不会绕绕弯,让朕猜上一猜?”王杰说 :“圣上日理万机,这种小事何须劳心?” 乾隆说:“今日青莲是来不了啦,朕给她另派了差。”王杰不语。只顾自己吃 菜喝酒。乾隆恼了:“王杰,你就不知道让让朕?”王杰说:“臣这是自酌送行酒, 哪有让皇上给臣送行的?臣实在是不敢当,我还是独酌为好。”乾隆说:“嘿,好 你个王杰,看来朕发配你是一点都不冤。你就不怕朕治你个不敬之罪吗?那可是砍 头的罪过。”王杰说:“皇上若想砍罪臣的头,罪臣有一百颗头也没了。罪臣知道 皇上是明君体恤……”乾隆说:“这可真是人善有人欺,朕是明君,你就吃定朕了? 就可以蹬鼻子上脸了?就可以直言不讳,不拘君臣的礼数了?”王杰说:“臣不敢, 臣怎敢拂了皇上的美意?三纲五常,臣牢记在心,有道是……”王杰抬头一看,乾 隆已扬长而去。 朱珪正在军机处值夜,乾隆走了进来。朱珪说:“皇上已经将手谕给王杰了?” 乾隆说:“朕本想给他,可这厮实在可气,就扣下未给。这个王杰,还是那么生熟 不知,盛气凌人,依朕看,查案倒是次要的了,最主要的,是要好好杀一下他的锐 气。” 冯月瑶卧室里,和珅坐在椅子上,冯月瑶与他相对而坐。和珅说:“月瑶,这 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冯月瑶说:“我只求辛苦没有白费。为了和家,但愿你能 汲取教训,否则大厦将倾,独木难撑呀!老爷,你要知为妻的这番苦心啊!”和珅 说:“月瑶,你不要给我念这紧箍咒好不好?我若没有分寸,哪有和家的今日,哪 有我和珅的今日?我临走之时,你就不能说几句知冷知热的话?谁知这一走,相见 是何年呢?”冯月瑶说:“水远山高不惧,为妻惧的是老爷贪心不敛,再生祸端。” 和珅说:“看看,又来了!”冯月瑶说:“这话为妻不说谁说呢?忠言逆耳,良药 苦口,难道,你也想让为妻的说些好听的假话?”和珅说:“连长二姑还知道西出 阳关无故人,你怎么如此的冷冰冰呢?对于一个身处漩涡的人来说,哪怕是一根稻 草,也会给他一点希望。月瑶,你不要咄咄逼人好不好,哪怕是给我些虚情假义, 我也……”冯月瑶说:“我知道,你现在也许只在乎一样东西了,那就是银子。” 和珅生气地说:“我在你眼中就是这个样子吗?为了阿德,我才身败名裂,我不是 为了家?不是为了你?难道我只认得银子!”和珅说完,气哼哼地出了屋。冯月瑶 默默地没有一句话,拿出一块布来,用针缝了起来。缝着,缝着,冯月瑶的眼泪滴 落下来。 长二姑在卧室为和珅洗着脚。和珅说:“你就别哭啦,我告诉你,别看我离家 三千里,这一千里呀,至少得顶一万两银子。我和珅的尊足,是那么好劳动的?不 说步步金莲,一步也得顶一个元宝。”长二姑说:“你人都发配了,还有心说这些!” 和珅说:“拿剪子来。”长二姑说:“怎么,我看老爷这脚指甲还不长呀。”和珅 说:“我这指甲不长,你这头发可是该剪了。”长二姑立刻明白过来,说:“老爷 是说,我又见识短了?”和珅笑了,说:“看你,我已经不能说话了。”长二姑嗔 怪地说:“人家有什么没做到的,你指出来便是了。这最后一夜了,老爷干吗还要 这么夹枪带棒的。”和珅说:“好好,我问你,这京城里最来钱的买卖,我们和家 还有什么尚未染指?”长二姑说:“要说呢,也只剩下玉石珠宝买卖了。”和珅说 :“对呀,京城的玉石铺有哪几大家?”长二姑说:“只有两家,李记一家,袁记 一家。”和珅说:“难得你心里清楚。我告诉你,我大清疆域虽!”,可上好玉石 只有两地出产,一是云南,二是和田。李记玉石铺为何生意红火?那是李侍尧当云 贵总督时打下的底子。袁家就更不用说了,后台就是现在的迪化都统袁淳清。李侍 尧在皇上心中地位不浅,咱们犯不着去招惹他;袁淳清一个小小的都统,既然我这 次要去他的地盘,那我就要欺负一下他这条地头蛇了。“长二姑立刻拿出算盘,拨 拉两下,眉开眼笑起来说:”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城门口,和珅与王杰分坐两辆囚车驶来,两人相视无言,和珅率先向王杰苦笑 一下,王杰却扭过头去。又有几辆囚车推来,其中一辆车上是杨凤倚。和珅看见杨 凤椅,有些奇怪。长二姑与丰绅殷德走来,长二姑将一个包裹递给和珅. 和珅对丰 绅殷德说:“阿德,别忘了父亲受这千里流离颠簸之苦,所为何事,你一定要发奋 苦读,也不枉了父亲为你辛苦一场。”丰绅殷德含泪点头。和珅在人群中寻找着, 他有些失望。和珅说:“怎么,你母亲真的没来?”丰绅殷德说:“母亲让我代她 送别父亲,父亲一路珍重。这件东西,母亲让我带给父亲。”和珅叹了口气,他接 过丰绅殷德的小包,打开一看,里边是一个口罩。和珅怒冲冲地说:“怎么,你母 亲这是让我从此闭口不语吗?”和珅将口罩扔下囚车,丰绅殷德捡起,固执地递给 和珅说:“这毕竟是母亲昨夜连夜缝就,还望父亲带在身边。”和柳随手掖进怀里。 和珅打开长二姑给他的包裹,包裹里是几件崭新的衣服。和珅火了,对长二姑说: “你呀,真该去剪剪头发了。我去干什么,是去流放,不是当新郎,你看看你给我 的这副行头。这么衣着光鲜,让那些恨和某的人,看着这些衣服就会来气!”和珅 说着,衣服扔还长二姑,将其中一条围巾披在身上。一声号炮,囚车驶出。冯月瑶 看着囚车缓缓驰出,眼中涌出泪来。泪眼迷茫中,囚车越走越远。 路上,和珅与杨凤倚的囚车并行。杨凤倚说:“和大人看见在下心中奇怪吧?” 和珅说:“是啊,与你同行,和珅觉得是一种耻辱。我就奇怪,皇上怎么会饶了你 的狗命?”杨凤倚讥讽地说:“那还不是和大人对对子对得好,皇上既然饶和大人 不死,对下官当然也要一视同仁了。”和珅扭过脸去,长长地哼了一声。 囚车逶迤而行,四周尘土冲天,囚车上的众人都捂着口鼻。和珅突然想起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口罩,戴在脸上,又用围巾将脖子围紧。和珅脸上绽开笑容。 此时,京城爆竹声四处响起。冯月瑶在轿中羞愧难言,只是默默地流泪。小红 说:“你放心,老爷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老爷是个有心机的人……” 皇宫殿外,永琰匆匆走着,迎面碰上朱珪。朱珪说:“殿下哪里去?”水淡说 :“先生可曾听到外面的动静?”朱珪说:“我耳朵不好使。”永琰说:“百姓炮 送瘟神,可见和珅官声如何。我要叫父皇出宫,看看和珅在百姓心中究竟是怎么一 种口碑。”朱珪说:“殿下若是听我的,还是不要去,你这是多事了,还是静观养 性的好。”永琰说:“可我已经让太监先行禀报过了。”朱珪无奈地摇摇头说: “小不忍则乱大谋啊。我怕你吃亏呀。” 京城街道上,一乘小轿中坐着微服的乾隆和永琰。永琰指着轿子外面说:“父 皇,你看,那是什么?”乾隆看了一眼,冷冷地说:“怎么,你连灯笼都不认识吗?” 外边传来鞭炮声。水淡说:“父皇可曾听到什么?”乾隆说:“我耳朵背啦,听不 见。”永琰说:“那是百姓在张灯结彩,鸣放鞭炮。”乾隆哼了一声。永劝说: “父皇可知百姓为何庆贺?”乾隆说:“你说呢?”永琰说:“这是因为和珅遭父 皇驱逐出京。”乾隆说:“笑话,你如何知道百姓张灯结彩是为和珅之事?”永琰 说:“如果不是为了此事,百姓为何早不庆贺晚不庆贺,偏偏要等和珅流放之日庆 贺呢?”乾隆说:“难道今天流放的就只和珅一人吗?王杰不是也在其中吗!”永 琰语塞。 “你把朕叫出宫来,就是要让朕看看你这想当然的推断吗?真是荒唐。”乾隆 说。水淡说:“父皇……”乾隆说:“你闭嘴吧。我告诉你,就算百姓真是为了庆 贺和珅倒霉,那也说明不了什么。民不患寡,惟患不均。市井小民无非是盼着比自 己地位高的人倒霉以逞一时之快罢了。今天朕发配了和珅,他们高兴,明天如果朕 发配了朱珪,你以为他们就不高兴吗……”永琰还想说什么,忍了忍,没有开口。 刘全正要从和府院子往外走,迎面碰上长二姑。长二姑问:“刘全,去哪里呀?” 刘全笑眯眯地说:“自然是去当去之处。”长二姑说:“何处是当去之处?”刘全 指指外边。长二姑看着刘全。刘全说:“简单说呢,就是外边。”长二姑说:“外 边?哪里?”刘全说:“老爷临行前,不是交代说外面的杂事让奴才照看着吗?我 已经讨了夫人的示下……”长二姑冷笑一下说:“这么说,我是管不得你了?”刘 全也笑着说:“哪里话,我刘全巴不得跟二奶奶你表个忠心呢!”刘全说着,掏出 长二姑号称装毒药的那个瓷瓶说:“二奶奶,还认识这个吗?”长二姑说:“老爷 不是让你扔了吗?想欺负我?山中无老虎了是吧?”刘全说:“夫人别误会。”他 说着就拔下瓶塞,将里边的液体一饮而尽。刘全说:“这毒药既然是夫人配的,夫 人自然有解药。刘全吃了这药,就是向夫人表个忠心。夫人,你看,刘全吃了你的 毒药,哪还敢不服夫人管呢?”长二姑说:“我要是没解药呢?”刘全在嘴边抹了 一下,手上满是亮晶晶的微粒。刘全说:“就算夫人不给解药,我刘全伺候老爷这 么多年,也算见识过一些世面,这亮晶晶的东西,想必是珍珠研磨而得吧?只要知 道了这些东西的成分,还愁怎么解吗?” 刘全笑着走了。长二姑恨恨地看着刘全的背影说:“我会叫你小子知道,铁是 硬的,火是烫的。” 装着王杰、和珅、杨凤倚等人的囚车被推进迪化一个采玉场大营,一众犯官被 推了进来、迪化都统袁淳清坐在公案后。袁淳清看看下边的犯官,笑了起来,说: “众位大人来到我迪化,那是袁某三生有幸。承蒙皇上看得起下官,将各位大人交 我看管。按说我本应尽心孝敬各位大人。可自古忠孝难以两全,袁某既然拿的是皇 上的俸禄,也只好惟皇上是尊了,我想各位大人也不会让袁某做违背皇上意愿的事 吧?” 和珅笑了起来,说:“如果不是和某耳朵好使,还真以为袁大人说的是番语哩, 怎么如此曲里拐弯的。袁大人,我们都是戴罪之人,你是我们的父母官,和我们说 话,大可不必绕来绕去。” 袁淳清说:“哎呀,这位大人满脸福相,气度非凡,挺着一个能撑船的肚子, 那一定是和相爷了,久仰,久仰。” 和珅说:“袁大人真是过谦了。袁大人有什么话,就请直说。”袁淳清说: “难得和大人这么爽快,可本官实在是难以出口。这样吧,为了不坏了咱们同僚间 的和气,我让手下伺候诸位吧。”袁淳清说完,向外走去,走到手下军官面前时, 低声地说:“擒贼先擒王。”袁手下军官走到众人面前说:“按我牢房规矩,凡新 来者,一律重责四十军棍,以松其筋骨,折其威风。怎么样,小的先伺候哪位大人 呀?”和珅一板脸说:“叫袁淳请进来。”军官说:“大胆,都统大人的名讳也是 你随便大呼小叫的?”和珅说:“难道你只知道都统大人,不知道别的吗?”军官 说:“本官眼里就只有都统大人一人。”军官说着,一挥手,几个军卒分别将和珅 等人按倒。和珅说:“我就不信,你真敢对我们用刑。”和珅话音未落,军棍已经 落在了他的屁股上。和珅急忙喊了起来,说:“有请袁大人,有请袁大人。”袁淳 清走了进来,见状扭过头去说:“伺候这位大人还不利索点,非让本官看了心疼不 是?”和珅二话不说,掏出一叠银票。袁淳清说:“哎呀,银子固然是好东西,可 忠心却是千金难买的。和大人真是难为本官了。”和珅说:“和某绝不敢让袁大人 坏了规矩,这杀威棒还是要打的,只是和某想问一问,不知哪位愿意替和某代领, 和某刚才已经领了一棍,余下的三十九棍,和某愿以每棍一百两银子的代价,请哪 位仁兄代劳。” 袁淳清说:“替和大人代领,那是我们的荣幸。他们这些肮脏人,原本也是不 配,这样吧,和大人,就让本官尽一份孝心如何?”和珅说:“好说,那就有劳袁 大人了。”和珅将一叠银票递了上去。袁淳清说:“另外几位大人呢?”杨凤倚等 人急忙对袁淳清满脸赔笑说:“我们也斗胆请袁大人代劳。”袁淳清对王杰说: “你呢?”王杰说:“本人一年俸禄还不够请老兄代劳两棍的,所以,还是自行领 受吧。”和珅说:“忘了介绍了,这位是王杰王大人,大大的清官,两袖清风就这 么来了,他没银子。”袁淳清说:“那好,伺候王大人。”军官按倒王杰,军棍带 着风声落下。王杰紧咬牙关,顽强忍受。和珅在一旁晃着头数着说:“一下,两下。” 李侍尧的轿子抬进迪化采玉场大门。随从高呼起来说:“总督大人到!”李侍 尧下了轿子,径直走向大营。 军棍打向王杰,和珅在一旁数着说:“十九,二十。”王杰被打得皮开肉绽。 “停!”和珅喊了起来。 袁淳清说:“怎么,和大人莫非还未转过向来,把这里当成你的内务府了?” 和珅说:“哪里,和某不敢发号施令,只是想替王大人把剩下那二十棍买下来, 大家毕竟是一道出来的难友,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将来皇上问起来,和某怕无法交 代。”和珅说着,掏出一张银票,说:“袁大人,这是两千两,还是劳袁大人代领 吧!”袁淳清刚要去接,王杰却挣扎着抬起头来,喊道:“我宁可死,也不要和珅 的脏银子!打,打死我吧!”和珅对王杰说:“狗咬吕洞宾是不是?我这两千两银 子干什么不好?”他说着,就要往回放银票,却被袁淳清一手夺过,他冲王杰碎了 一口说:“脏银子?世上还有比银子干净的东西吗?想让我把你打死是不是?我袁 某人虽是行伍出身,也没那么不开窍?到手的银子都不要?”和珅说:“袁大人不 必和王杰这种人计较。”袁淳清气鼓鼓地对和珅说:“和大人,你说王杰这人怎么 四六不懂,不识好歹哩!本官此生最讨厌的就是这又穷又酸的硬骨头!”和珅正要 说话,李侍尧走了进来。 袁淳清向李侍尧拱拱手,说:“制军大人,下官正在教训几个人犯,人声嘈杂, 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 李侍尧皮笑肉不笑,说:“袁大人是冲锋陷阵的战将,山崩于前不变色,地裂 于前不动容,没有理会本督的来不来,那没什么奇怪。”袁淳清说:“下官不敢。 制军大人此来,有何指教?”李侍尧说:“指教不敢当,本督只是想请故人喝上两 杯,袁大人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吧?”袁淳清看看和珅等人。和珅将一叠银票递过来 说:“袁大人放心,和某向来是现金交易,概不赊账。” 袁淳清说:“还是京城里来的大人有担当,好吧,制军大人,这几个犯人就交 给你了。”李侍尧说:“本官只请和大人一人。”和珅说:“哎呀,李大人,我们 既然算是难友,还望李大人给我一个面子,大家一起去吧。”李侍尧刚要说话,袁 淳清插上来说:“和大人,恕本官多嘴,你们是皇上法外开恩发配来的,大人若是 一口一个难友,皇上听了,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和珅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说:“袁大人,和某是让这一路颠糊涂了,居然说出这么没分寸的话来,大人教训 的是,和某知错了。”袁淳清点点头,说:“和大人能伸能屈,让本官佩服。”众 人随着李侍尧走了,只有王杰一个人倒在地上。和珅已经走出门外,又返了回来, 指指王杰,对杨凤倚和另外两个犯官说:“你们,抬着他,一起去吧。” 杨凤倚有些不服气,和珅盯了他一眼,杨凤倚嘟哝着,跟两个犯官一起抬起王 杰。总督行营内,维吾尔族舞女表演着西域风情的舞蹈。李侍尧陪和珅坐在上首, 杨凤价等其他几个犯官坐在下席,只有王杰不在场。和珅对李侍尧说:“李大人到 这里来是公干还是……”李侍尧说:“那位都统大人的德行,和大人也看到了,若 不是为了迎接和大人,这迪化,我是能不来就不来的。” 和珅说:“怎么,难道真如百姓所说,强龙压不了地头蛇吗?” 李侍尧说:“和大人有所不知,西域边防重镇,皇上给都统这等武将权力很大。 就说这个袁淳清吧,他在政务上归本官节制,可在军事上,却又归伊犁将军勇泰指 挥。勇泰是旗人,有军功的,素来不把汉官放在眼里,袁淳清狗仗人势,对本官历 来也是阳奉阴违。可这家伙狂得没了边,居然连和大人你也敢敲诈,他以为这迪化 就真是天高皇帝远吗?和大人,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权且记在账上。” “和某从来就是现金交易,概不赊欠。”和珅与李侍尧相视而笑。和珅忽然想 起了什么,问:“哎,王杰呢?”李侍尧说:“看和大人的面子,我让人在厨房给 他备了几个菜,免得一见他就有气,坏了咱们的酒兴。”和珅点点头。 “哎呀,和大人这身衣服怎么破成这个样子?”李侍尧问。和珅说:“旅途艰 辛,在所难免。”李侍尧说:“可你眼下到了我的地盘,再无让你和大人如此委屈 的道理。和大人,就请脱下来吧。”和珅脱下外面的长袍。李侍尧说:“来人,拿 针线来,我要亲自为和大人穿针引线!”一个仆人捧上针线,李侍尧穿针引线,为 和珅缝起衣服来。和珅说:“李大人,这可让和某担当不起呀。”李侍尧说:“哪 里,和大人,你我之间若是客套,那反而显得生疏了。我李某这缝衣技术,还是那 年当犯人时学会的,没吃没穿的滋味不好受啊!当时我就想,若是有朝一日与和大 人为伍,一定要为和大人缝一次衣服。和珅尴尬地说:”那和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杨凤倚看着李侍尧与和珅,他看和珅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陷媚。 王杰向总督行营厨房外走去,厨子拦住他。厨子说:“总督大人交代了,就让 你在这里吃。”王杰说:“他们呢?”厨子说:“当然在大厅里。”王杰说:“他 们都在大厅,为何我要在这里?”厨子说:“菜都是一样的,在哪里吃不一样?” 王杰不理他,径自向外走去。 总督行营大厅,李侍尧正在为和珅补衣服,王杰突然一身是血、衣服被打得破 烂不堪出现在演唱的舞台上。李侍尧抬头看见王杰,板起脸来说:“王大人,难道 本官请你了吗?”王杰说:“你这大厅他们来得,我就来不得?”李侍尧说:“他 们是朋友,你就不一样了,我可不敢高攀。王大人,看看你那一身行头,不觉得自 惭形秽吗?”王杰哼了一声。 和珅说:“王大人,既来之则安之,你要愿意在这里喝,就下来吧。”王杰说 :“只怕王某不敢高攀。”李侍尧说:“那你站在那里做什么,难道想为我们唱上 一曲?”众人都笑了起来。王杰说:“你们听着,见我这番模样,你们高兴了是不 是?但我要告诉你们,我王某虽然皮开肉绽,衣衫褴楼,但忠君报国的赤心不改! 我没银子而挨打受辱,受辱的不是我,是咱们的大清国的皇上!吏制败坏,为非作 歹,纲常国法何在?竹有节,人有志,无节无志算什么东西?今日就是王某死在迪 化,也是为皇上尽职尽忠了!”王杰说着,用手指点着和珅等人说:“你们屡受皇 恩,厚禄高官,却不思为民造福……” 李侍尧说:“王杰,你怎么狗改不了吃屎啊!本督还用你教训吗?来人啊——” 随着一声吆喝,几个兵丁冲到台上。和珅忙站起说:“李大人息怒,王杰今日是打 疯了,才这般胡说八道。王杰,你是不是想为我们唱曲助兴啊?”李侍尧说:“对, 唱个曲,本督饶你……”王杰说:“唱曲?承蒙总督大人抬爱,唱曲大概你李大人 在行,我却不行。不过,王某愿意为诸位吟诗一首,以助酒兴。”李侍尧说:“那 也好啊,什么题目呀?”王杰说:“就以大人你手中那根缝衣针为题吧。”李侍尧 说:“倒也有趣。”他转对和珅说:“怎么样,到了我这地盘上,是龙他也得盘着 吧?”和珅说:“只怕不会那么容易。” 王杰清清嗓子说:“头尖身细白如银,上秤没有半毫分。眼睛长到屁股上,只 认衣衫不认人。”杨凤倚大笑起来,刚笑了两声,看见李侍尧涨红了的脸色,急忙 收声。李侍尧大叫说:“滚!都给我滚!” 和珅在牢房里对王杰说:“李侍尧火了,火了,肯定火了。”王杰闭目养神的 样子,问:“何以见得?”和珅说:“今日之事,若非对他刺激太深,他会如此大 喊大叫?再说,你在李侍尧的管治下,赋诗讽刺他干什么?”王杰说:“既然写的 是针,当然要尖刻了。”和珅说:“算了吧,瞒不过和某的法眼。咱俩的交情也不 是十年八年了,你知道和某人是杠夫出身,混到这一步也是一步一步过来的。再说 我是穷孩子出身,知道银子的重要,分量!王大人,看见了吧,别人为何都能当座 上宾,惟独你被拒之门外;别人为何都能平平安安,惟独你皮开肉绽?这都是银子 捣的鬼!你还要坚持讲什么气节吗?” 王杰说:“因为你心中填满了银子,因而没有气节这些东西!而且,你也不相 信别人有这些东西!”和珅说:“这你算还不太懂和某人,和某人相信你有,朱大 人有!王杰,我现在是真心想帮你!我说句实话,若不是袁淳清拿了我的银子,他 真敢打死你,他就是这样一个魔鬼!”王杰说:“王某人宁死,也不会用你的脏银 子!”和珅说:“王杰,你说这话亏不亏心呀,我若不管你,你现在还有命在?” 王杰说:“他们打死我?我看他们现在还没有这个胆量!”和珅说:“你看你 看,又来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和这群针尖小人斗气。咱们是什么?他们是什么? 王大人,你信我一句话,皇上不会把咱们扔在这里不管的,咱们都有东山再起的那 一天的。”和珅压低了声音说:“不管怎么说,咱们是难友,这也是缘分。你难道 不想想,圣上为什么把我们这两个活冤家放到一块呢?”王杰说:“怎么,和大人 会占卜看卦算前程不成?”和珅说:“前程,而且是大有前程!圣上把我们一同发 配来,定有大事!我知道圣上,我和珅知道圣上的心!王杰,算我和珅求你,咱俩 在迪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同病相怜,化敌为友,相互关照如何?”王杰说:“现 在倒是同病相怜,但王某决不会与你同流合污!”和珅说:“你是有名的廉臣直吏, 就是想跟我同流合污,我也不敢呀!”王杰说:“你知道这点就好!若圣上让我们 办差,也是戴罪立功,不可中饱私囊!”和珅说:“那是,那是。办好了差,回家 过安分日子……王杰,其实我骨子里挺钦佩你的……” 王杰说:“你那是钦佩自己!因为你还不时地想起年轻时曾经有过节操……” 和珅不满地说:“王杰,你这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生来就不会拐个弯说话吗?” 王杰说:“我看你还是静下心来,算算自己的命运吧!”和珅说:“我还是给你讲 讲阴阳五行吧。我问你,我大清在五行中属于哪一行?”王杰说:“清字从水,自 然属水。”和珅说:“大音稀声,大象无形,水是五行中深不可测的东西,我再问 问你,水与什么相生相克?” 王杰说:“水克火,哪个不知?”和珅说:“我看你王大学士还真不知道。换 了新地方,左右也是睡不着,我就给你讲讲。你知道人家怎么说你这臭脾气吗?是 不是说你火爆脾气?沾个火字吧?你在大清朝还有个好?水克火克死你。”王杰问 :“依你说该怎么办?”和珅说:“从善如流呀,这不就和水相符了吗?”王杰说 :“从善?我看你是从恶了吧?”和珅说:“不管从什么,只要如流就行。” “我也教和大人认个字,清官的清字,也是从水吧?”王杰说。和珅说:“差 之毫厘,谬之千里。你那个清字是什么?一世清名是吧,清名能换来什么,最多也 就是两袖清风一把清泪。到头来若不是我的不清不白的银子,只怕你被打得粉身碎 骨只有流清鼻涕的份儿了。”和珅冷笑起来。王杰说:“好啦,你不睡我可要睡了。” 和珅说:“怎么,这种地方,你睡得着?”王杰说:“我家里又不是锦衣玉食,有 什么睡不着的?”王杰说着,倒头便睡,马上便发出鼾声。和珅不相信王杰真睡着 了,他凑到王杰身边,揪根稻草挠挠王杰的脚心,见王杰毫无反应,不禁忿忿地骂 了起来:“真是天生的穷命。” 王杰在野外埋锅生火,他被烟熏得满是泪水。和珅拿着一个水罐站在王杰身后。 火苗刚冒出来,和珅就趁王杰不及抬头,将水倒上去。火苗被浇灭,王杰急忙弯下 腰去吹着。火苗冒起,又被和珅浇灭。王杰发现和珅捣鬼,气愤地抬起头。和珅说 :“看,看!我这是告诉你,水就是比火厉害。昨天晚上你睡得倒是不错,我呢, 让你那呼噜吵得一夜没合眼。得,流你的清泪去吧。”和珅说着,将一罐水全泼在 柴上。王杰气愤地起身就追和珅,和珅笑着跑远了。 袁淳请坐在采玉场大营案子后,杨凤倚惴惴地被一个军卒带了进来。杨凤倚说 :“袁大人。”袁淳清说:“杨凤倚,你的案子我全看过了,看来和珅王杰都让你 给得罪了。是吧?”杨凤倚点点头。袁淳清说:“你怕是不怕?”杨凤倚说:“小 人做梦都怕。”袁淳清说:“如果你跟了本官,你还怕吗?”杨凤倚说:“若蒙大 人错爱,那就该他们梦里怕小人了。”袁淳清笑了,说:“你倒会说话。这样吧, 我这里正是用人之际,尤其缺少识书认字的人才。苦役的差使你就不要做了,从今 天起,你去采玉场记账。”杨凤倚说:“多谢大人。” 和珅在总督行营对李侍尧说:“李大人与那袁淳清不对付,大概其中还有同行 是冤家的缘故吧?”李侍尧笑了,说:“我就说嘛,什么也瞒不过和大人的法眼。 怎么样和大人,这和田美玉,就让这么个东西独占吗?”和珅说:“李大人,利益 还在其次,就他那种小人得志的样子,就不是你我可以忍受的。怎么样,再合作一 回?”李侍尧点点头说:“我请和大人来也正是这个意思。” 采玉场上,杨凤倚背着手,吆五喝六地驱赶苦役们开采石料。这时,和珅走来 说:“哟,杨大人,一天不见,你就威风上了,这是抱上粗腿了吧?”杨凤倚说: “下官就算是再威风,也绝不敢捋和大人的虎须。”和珅说:“你知道就好。我告 诉你,这次你要是再站错了队,只怕连神仙都救不了你。” 京城军机处,朱珪站在乾隆面前。乾隆说:“和珅和王杰有什么消息吗?”朱 珪摇摇头。乾隆说:“这两个东西到迪化也该有一个月了吧,苦头想必也吃得差不 多了。你替朕拟道密旨,也该让他们办正事了。”朱珪说:“皇上说的是玉石的事?” 乾隆说:“还能有什么事?”朱珪说:“不知密旨拟好由谁送去?”乾隆说:“这 个,朕自有安排。” 冯月瑶在卧室收抬着东西。丰绅殷德在一旁急切地说:“母亲,你可想好了, 此去迪化,关山阻隔,母亲身体欠佳,还是不去为好。”冯月瑶说:“我对你爹爹 虽然越来越失望,可他一去再无消息,这妻子的天职,我还是要尽到的。放心,母 亲一路小心,不会有事。”丰绅殷德说:“母亲如果一定要去,孩儿与母亲同去。” 冯月瑶说:“公主有孕在身,你怎能不在家照料?你就放心在家吧。” 丰绅殷德不安地走回公主卧室。公主说:“怎么样,劝住母亲了?”丰绅殷德 说:“我没想到,母亲如此坚决。”公主说:“那该如何是好?”丰绅殷德突然高 兴地喊了起来:“我怎么忘了她了。”公主说:“谁?”丰绅殷德说:“青莲。” 王杰和苦役们正在开采石料,和珅坐在树阴下喝着茶。突然,苦役中一片骚乱。 和珅起身走了过去。和珅说:“怎么啦,挖到什么宝贝了?”王杰指着一个大坑。 大坑里竟然是一片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