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在做什么?”邵毓奇下身仅着一条睡裤,站在客房门口,望着正收拾行 李楼家轩,笑问:“你总算决定回家,还我一处私人空间了吗?可别说我这主人 怠慢,故意刻薄你。”他打趣的调侃道。 盖上行李箱,楼家轩像下定决心般点头,“我考虑了很久,逃避也不能解决 问题,只好回去面对问题的根源,该来的终是会来,我认命了,如果老天爷偏要 派个魔女来整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呀!俗语说,爱一个人就要把她的缺点 都爱进去,我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 “别把自己形容得那么伟大,总归一句话,是你已经开始想念她了,习惯有 一个人在身边吵你、烦你,一旦没有了,又会念念不忘,这就是人类的通病,恭 喜你想通了,快点回去找她,让我早点喝到你们的喜酒。” 他没好气的瞪着好友,“我才不会那么自私,她还年轻,就算要结婚也得等 她读完书,等她长大才行。” “是——你不自私,你是大好人,整天面对心爱的女人,心不会痒,能忍着 不去碰她,我比不上你有如此高贵的情操。”邵毓奇趣味盎然的瞧着他挣扎的窘 况。 楼家轩又好气又好笑,“不要把自己讲得这么可怜,我又不是你的昀昀,可 不会有半点心疼,你留着慢慢用吧!” “你是嫉妒还是羡慕?” “都有,不过担忧多了些,你们预备怎么办?要去找尹元鼎摊牌了吗?”他 忍了好多天不过问,既然现在要走了,总要先知道他的想法才安心。“还有你离 开了邵家,有什么打算没有?” “你放心,我不会饿死的,至于昀昀那一边,我是势必要和尹元鼎见一面, 你不要那种表情好不好?我又不会吃了他,只要他肯放人,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毓奇,你的态度不要太激烈,尹元鼎当初也是出自一片善心帮助桑昀,事 实证明他对桑昀并没有非份之想,而且还能让她保有清白之身,冲着这一点,你 就不该强人所难,硬逼他们离婚。”他中肯的分析。 邵毓奇不满他的说词,“你居然替他说话,难不成要我等到他百年之后,才 能和昀昀长相厮守?我不答应。” “你真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楼家轩骂道。“你恨邵老夫人一意孤行,从 没考虑到别人,那你自己呢?你何尝替别人着想过,而最苦的人就是你口口声声 说要爱她一辈子的女人,这就是你要的吗?你自己想清楚,我不再管你的事了。” 他抓起皮箱走出房门。 楼家轩这番话着实惊醒了他。邵毓奇竟吐不出半个字来反驳。 “我不可能像她。”他朝楼家轩的背吼道。 “是吗?那么你真替桑昀设想过吗?你没有咄咄逼人,硬逼着她和尹元鼎离 婚?你总是以为自己这么做是为了她好,真的为她好吗?你要她背负着不伦的罪 名嫁给你,就是真爱吗?”楼家轩也不跟他客气了。 他每一个问句,就像大棰子重重的敲在邵毓奇的心坎上,让他张口结舌,只 有死瞪着他。 “是好朋友我才说这些话,忠言逆耳,听与不听全在你,我走了,谢谢你这 几天收留我。”楼家轩提着皮箱,摆了摆手走了。 邵毓奇怔忡了老半天,久久才移动脚步,他只是想要回他爱的人,这也错了 吗?他爬了爬浓密、紊乱的发丝,渴望现在就来一杯咖啡,好让头脑清醒一点。 他到门口信箱取了今早的报纸,回到桌旁,顺手冲了杯卡布奇诺。 随手翻开一个版面,他赫然被上头出现的照片骇住,呼吸随之一窒,下意识 的放下咖啡杯,全神贯注在这则新闻上。 这是何时被偷拍到的? 他忽略了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新闻记者的本领,居然让他们拍到他和昀昀在 一起的亲密照片,邵毓奇回想昨天的情况,由于这些天尹元鼎身体不适,他和昀 昀有好几天没见到面,那相思难耐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因此当他和邵汪桂兰约在 飞腾,讨论完公司的业务后,便匆匆的赶赴约会,两人见了面,难免过于热情了 些,不料却让有心人利用了。 莫非是—— 不,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邵毓奇不解的想。 新闻的标题十分耸动,“毓奇仿效温莎公爵不爱江山爱美人”,十六个大字 一目了然,下一行又是“奈何美人早已罗敷有夫”,简单的十个字便足以抓住读 者的目光。 该死!他将报纸捏成一团,愤而一扔,会是谁泄漏了昀昀的身份? 邵汪桂兰没理由去调查昀昀,那么为什么这么巧,才离开公司,马上就被人 跟踪了!千怪万怪,全都要怪自己不够谨慎,没有保护好昀昀。 SHIT! 毓奇火速冲向电话,这个时候只怕尹家早已看到这报导,那昀昀不就成为众 矢之的,他必须赶到她身边去。 电话铃声响了十几次,快接呀!昀昀,为什么没有人接! 他忐忑难安的等待电话接通,这一刻犹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喂,尹公馆。”妇人的声音传来。 邵毓奇一口气才喘了上来,“请帮我接尹太太。” 接电话的佣人停顿了一下,“请问要找哪一位尹太太?现在家里都没有人在, 请您晚一点再打来,或者请留下姓名地址也可以。” “都不在?”才八点钟不到,怎么就没有人在了?“请问一下,是不是出了 什么事?”他希望他的预感是错的。 “对不起,请晚一点再打来。”对方守口如瓶,才一说完,马上就挂断电话。 “等一下,喂?喂?”他对着话筒喊了几声,回应他的是嘟嘟声。 这诡异的情况,反而让邵毓奇颈背发凉,一定是出事了。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桑昀瞪着那份被卓旻君丢到面前的报纸,困惑的蹙 拢双眉,一早她才下楼,迎接她的像是三堂会审,尹志耕和尹志翰夫妇以及尹志 琳也在,或穿睡袍,或已穿好衬衫长裤,有的像是在看热闹,有的是沉默无语。 五人迥异的神色,看情形是来者不善,针对着她而来。 桑昀没有去捡脚边的报纸,只是轮流打量他们,想瞧出些蛛丝马迹。 “我不懂。”她问。 家里出了这种败坏门风的事,尹志耕开口也不留任何情面,大家准备撕破脸, 虽然这篇新闻是他们一手搞出来的,表面上却也得装得一无所知。 “你不懂!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桑昀,你干的好事自己会不知道?少 在我们面前扮清纯了,报上登的个女人除了你还有谁?” 老二尹志翰接着说:“大哥,这事要是让爸知道了,可是会气死他,老婆有 了外遇,还趁着他生病的时候出去幽会,这种不要脸的女人我们尹家不敢要,爸 若知道这件事再也护不了她了。” “是呀!虽然这报导是真的,可是为了我们尹家的声誉,还是得去控告报社, 要他们主动登报道歉,否则要诉诸法律,我们的面子没关系,爸爸的面子可是要 顾。”卓曼君口不饶人,尖酸的说。“倒是你,桑昀,你认为你还能继续留在这 个家吗?” 桑昀全身冰冷,迅速的浏览一遍报导,寒意涌上心头。 “那么你们的意思呢?”她挺起肩冷静、勇敢的迎战。 “大哥,这事让你来说吧!”卓旻君撇着嘴角,眼底有抹看好戏的神采。 尹志耕清清喉咙,“我们全都无法接受像你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来当继母, 所以要你自动提出离婚的要求。” “离婚?”她骤然明白这些人的用心,心灵一片雪亮。“你们安排这一切, 目的就是要赶我走,怕我会和你们争夺尹家的财产,我猜对了是不是?记者之所 以会知道我的事,恐怕和你们脱不了关系。” 尹志翰老羞成怒的跳起来,“你少含血喷人,自己干了这种不知羞耻的事, 反倒恶人先告状,桑昀呀!桑昀,不要以为我们和我爸一样老糊涂,三两下就被 你蒙骗过去,你休想再赖在这个家里。” 卓旻君像怕场面不够热闹,拉着一直默默不语的姜嘉琪和尹志琳说:“你们 听听看她的语气,分明是作贼心虚,怕东窗事发会被爸爸从遗嘱上除名,损失了 一大笔财产,所以反过来诬赖我们,你们现在还相信她是清白的吗?哼!还不是 一个外表清纯,骨子里闷骚的狐狸精。” “旻君,你话不要说的这么难听嘛!”家和万事兴,姜嘉琪不愿见一个家闹 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又没说错,她本来就是,你们和爸爸都上当了。”她嘴硬的说。“志琳, 你倒是说句话,难道你还相信她?报上的照片可以为证,还有假吗?” 尹志琳吸口气,“二嫂,就算是真的,我想有权利做决定的人是爸爸,离不 离婚也是爸爸和她的事,我们做子女的不方便干涉。” 桑昀几乎是感激的回望她一眼,她和尹叔的关系,外人是不会了解的,就连 他们这些子女也一样。 也许对不起尹叔,可是她相信他会谅解的。 唯一的遗憾是报社记者写得如此不堪入目,让她颇为过意不去。 尹志琳又说:“我不是在帮你说话,爸爸近来身体不好,我不希望这件事影 响到他的病情,一切的事等到他好一点再说吧!”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姜嘉琪也认同。 尹志耕阴沉的眼光扫了下妻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 “我们能等,新闻界可不会就此罢休,再加上这种事情一旦在商界传开,对 我们以后生意有多大的伤害,你们知不知道!要不速战速决,马上把事情解决了, 再拖下去,改天报纸上刊登出来的照片,恐怕就不只是这样而已。” 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就是要逼她走不可,桑昀愈想愈觉得可笑透顶,他们为 什么老爱把心思放在她身上,而不是尹叔?他才是真正当家作主的人不是吗?若 是他们肯把时间与亲情给尹叔,压根不必在意她这外人。 有时人类就是太聪明,聪明到过了头。 “要是我不离呢?”她昂起下巴,像个不服输的斗士。 “你的脸皮还真不是普通的厚,居然还有脸说不离婚,你们听一听,她是死 皮赖脸赖定我们尹家了。”卓旻君指着她的鼻子,“这就是她的真面目,她嫁给 爸爸全是看上我们家的钱,这下爸爸一病不起,她就等着拿遗产,任人怎么赶也 赶不走了。” 尹志琳扬高语调,叫着:“二嫂,你说够了没有?不许你诅咒爸爸。” 桑昀大声的说出理由,“我从没想过要什么财产,他现在病了,最需要有人 陪伴,我要留下来照顾他。” 尹志耕摇头拒绝,“我会帮他请一名特别护士,这点不需要你操心,你要多 少钱才肯走?我付你五百万,这是你所能拿到的,再多是不可能。” “我说过我不要钱,我要亲自照顾他。”她真为尹叔感到可悲。 “别说的那么好听,总而言之你还有更大的野心,五百万你根本看不上眼对 不对?大哥,再加给她两百万,七百万算是她陪爸四年的代价。”尹志翰愈发着 急,不趁这时把这女人轰出门,以后想赶也难了。 卓旻君舍不得的叫,“七百万?你倒说的轻松,钱你要出啊!反正让爸知道 了也好,让他明白自己娶了什么样的老婆,有哪个男人甘心被戴绿帽子,到时一 毛钱也不用出,马上把她扫地出门。”要给她七百万,门都没有。 “二嫂,你想害死爸是不是?降低你的声音,要是吵醒爸,我不会饶了你。” 尹志琳忍无可忍的出声,这个二嫂简直是惟恐天下不乱。 尹志耕双臂环胸,冷冷的注视桑昀,想不到这女人这么难缠。自己是小看她 了。 “你的决定怎么样?七百万,签了字就可以领到这笔钱,再不干脆一点,我 们自然还有办法逼你,不过到时你连一个子都拿不到,这两条路让你选。” 从头到尾,桑昀只是冷眼旁观,面对贪婪的人心,亲情血缘又如何?比不上 金钱的力量。 “我再说一次,我永远不会主动提出离婚的要求,或许我是做了对不起他的 事,但是那也是我们夫妻之间的问题,不需要各位关心,请恕我失陪。” 啪! “你这不要脸的女人!”卓旻君出其不意的朝她甩了一巴掌,就不信她不走。 桑昀捂住火辣辣的面颊,眼眶一热,却又不愿在这伙人面前低头掉泪。 “够了!够了!”一个苍老、战慓的声音打破了凝重的场面。 “爸!”众人大惊失声。 “尹叔!”桑昀仓皇的搀住尹元鼎,他像瞬间老了十几岁,原本身体已十分 孱弱,如今更如风中残烛。 卓旻君呐呐的问:“爸,您在门外听多久了?” “够久了,也听得够多了。”尹元鼎嘴角挂着苦笑,眼中噙泪,凄怆的说: “这就是我的好儿子、好媳妇,哈——总算让我看清楚也认了命——桑昀?”那 寂寞悲凉的语气,闻者鼻酸。 桑昀喉间一梗,“我在这里。” “我有两个儿子——可是——却宁愿一个也没有。”他心灰意冷的涩笑。 “尹叔,您别这样,您的身体要紧呀!”她哭喊。 尹志琳奔上来搀住另一边,“爸,我扶您回房休息” 其他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 “我是该好好休息了。”尹元鼎有气无力的吐出话陡然间面色刷白,一手抓 住心口,喘不过气来。“啊——啊——” “尹叔,您怎么了?尹叔——”桑昀尖叫着已陷入昏迷的尹元鼎。 “大嫂,快叫救护车,快一点,爸,您要振作一点求求您,爸——”尹志琳 泪流满颊,大叫着:“爸——爸,不要离开我——” “尹叔——” ××医院急诊室 一群人立在急诊室外等待消息,桑昀和尹志琳透过窗口频频探望。 尹元鼎送到医院时便已经呈休克状态,如今医生及护士正尽全力抢救当中。 “上帝,请不要夺走尹叔的生命,求求你——他是个好人——不该就这样死 去,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和他交换——上帝,求求你不要带他走。”桑昀握住双 手诚心的祷告。 急诊室内,护士正为尹元鼎打上一剂强心针,医生并按压他的心脏,开始施 行人工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二十分钟过去—— 医生开始采用电击心脏的方式,一次,没有反应—— 再一次—— 依然没有反应—— 第三次—— 仪器上仍是平行稳定的直线—— 足足过了十五分钟,医生终于放弃了急救—— 护士们也停下手边的工作,听取医生宣布死亡时间。 喀!急诊室的门开了,听似平常的声音竟让人不寒而慓,仿佛是宣告死亡的 前奏曲,冰凉的气从脚底直冲向上。 “医生,我爸怎样了?”尹志琳最接近门边,第一个发问。 桑昀全身颤抖着盯着医生的嘴型。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啊!”她一手捂住呜咽的唇,一颗心扭成一团,泪水早在看见医生的脸色 时,便已滂沱如雨,沿着指缝间流泻而出。“尹叔——尹叔——”桑昀狂喊的扑 倒在尹元鼎渐渐冷却的身躯上。 “爸——”尹志琳和姜嘉琪也哭跪在病床边,声声的叫唤着。 尹志耕、尹志翰和卓旻君则站在床尾,低垂着头,偶尔抹下眼角的泪,谁也 不知道他们心中真正的想法。 桑昀泪眼婆娑的凝视尹元鼎平静的睡脸,心头酸楚、绞痛,无以复加。 “尹叔,尹叔——您怎么可以说走就走——您起来跟我说话呀!尹叔,我还 有好多事要跟您说——您起来——呜——” “少在那边假惺惺了,做给谁看呀!”卓旻君咕哝的说。 她的话还是落进尹志琳耳中,她抬起泪湿的脸,充满恨意的朝卓旻君挥了一 巴掌,清脆而响亮。“我敬你是二嫂,处处容忍你的尖牙利嘴,可是我发觉我错 了,我太姑息太忍让,才让你的气焰愈来愈嚣张,不要以为别人不吭气是怕你, 你是我们尹家的媳妇,多学学大嫂,把自己的本份做好,其他的事还轮不到你多 嘴。” “你——志琳,你这是怎么回事?干嘛替这个女人辩护,我哪里气焰嚣张? 嚣张的人是她,爸爸是被她气死的。”她抚着红红的脸,不好发脾气,强扮着僵 笑,转向丈夫,“你哑巴了?不会说句话吗?” 尹志翰心里其实对妻子挨打有些窃喜,他早就想教训这爬到他头上的女人了。 “好了,志琳,她好歹是你二嫂,你打了她一巴掌,不是不给我面子吗?” “你干嘛这样委曲求全?你这二哥怎么当的,我是你老婆,老婆被人打了, 你连吭个气都不敢,什么时候枫杨的尹副总变成一位惧妹的哥哥了?”卓旻君愤 意难消的嘲弄,气自己嫁了个窝囊丈夫,真遇到事情就缩到他的龟壳里。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要吵也不看看场合。”他皱眉说。 “尹志翰!你——” “好了,你们要吵就出去吵,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办,嘉琪,打个电话通知岑 律师,把爸过世的事告诉他,请他尽快来一趟。”尹志耕在脑中很快的将细节拟 好,斗嘴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对,赶快去找岑律师来,爸一定有交代他什么事。”岑律师三个字提醒了 卓旻君,也顾不得跟丈夫算帐了。 尹志琳不信的望着三人,其中两位还是她至亲的哥哥,竟然在这节骨眼上, 满脑子想的却是尹家的财产,听着他们讨论爸爸究竟留下了多少遗产给他们,又 是如何分配,不禁悲从中来,压抑不住的恸哭失声。 “总裁。” 邵毓奇牵动唇角,“陈秘书,我已经不是飞腾的总裁了,老夫人找我有什么 事?”他刚听说尹元鼎去世的消息,心中记挂着桑昀目前的情况,无心久留。 “不是老夫人,不过老夫人随后就会到了,请总裁进办公室便明白。”陈秘 书在门上敲两下,便扭动门把向里推。 “不是老夫人?那会是谁?”他自言自语。 “是我。”屋里有人回答了他的问题。 邵毓奇朝向发声处,办公桌后原本背对他的人已回过身与他正面相对,那是 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历尽沧桑的五官有着深刻的忧郁,有着瘦而微驼的身躯,对 着他微微一哂,那笑容包含着难以言喻的歉疚,他的打扮普通,像路上随处可见 的中下层阶级的人。 “是我找你来。”那人又说一次,“好久不见了,孩子。” 多少年了,邵毓奇以为自己早忘了他的长相,可是才见他一眼,他已认出这 男人的身份。“你——是好久不见了。”他一时词穷,竟不如该说些什么话。 男人不以为忤,淡淡一笑,“你都长这么大了,要不是陈秘书带你进来,恐 怕我都认不得了,时间过得真快。”他的语气无限唏嘘。 邵毓奇心情有些激动,该怎么称呼他呢?爸爸?还是邵先生? “您终于还是决定回来了,这样也好,我可以放心的离开了。”老实说,邵 毓奇真的松了口气。 这么多年对他的怨恨,如今再度面对他,竟发现自己早就释怀了,能见到他 平安无事才是最重要的。 “孩子,你先别急着走,我回来就是要跟你谈一谈,坐。”邵明谦指着单人 沙发示意他坐下,自己也找了位子,“要不是在报上看到你离开邵家的新闻,我 想——我还不打算回到这个家来,但是我欠你太多,从育幼院里领养你后,却从 没尽过一点责任,唉!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天忘记过,所以我回来了,趁还来得及 时,尽我景后一点心力,算是对你的补偿。” 邵毓奇浑身震动,一脸动容,“爸,有你这些话就够了,说什么补偿,都过 去了,你在外头也受了不少苦了吧!也该好好享享福了。” “你还愿意叫我爸爸,我真是太高兴了,总算没有自来,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邵明谦感动得老泪纵横。 “爸——”他握住邵明谦削瘦如柴的手。 “陈秘书,以后不准随便让人进办公室,若再犯,马上给我走路。”门再次 被人打开,传进邵汪桂兰威严依旧的声音。 邵明谦苦笑,“妈,您一点都没变,还是如此的跋扈。” 邵汪桂兰双眼睁得老大,表情转眼间从惊愕到狂喜,叫道:“明谦,是你吗? 真的是你吗?你回来了——我的乖儿子——你总算回到妈身边了,回来就好,回 来就好。”她抱住失而复得的儿子,喜极而泣。 他任母亲抱着,神色黯淡无光,“妈,您一点都没有改变,还以为这十几年 所受的教训会让您觉悟,看来是我想得太美好了。” “明谦,你还在怪妈是不是?妈是后悔了,早知道会让你离家出走,造成我 们母子分离,当初我绝对不会逼你们离婚,你就原谅妈,妈老了,你真忍心和妈 呕气吗?”在儿子面前她总是扮着弱势的角色,以博取同情。 邵明谦早猜到她会用这一招,叹口气说:“妈,您还是这么精明厉害,当年 我要是敢和您力争,玉筑也不会自杀,她是我们母子俩一起逼死的。” “你恨妈逼死玉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妈的心情?妈为了邵家付出多少心血, 你爸早死,留下我一个寡妇人家,难道我唯一的心愿你都不能帮妈达成吗?妈想 要一个流着邵家血液的孙子也错了吗?”她说得全身发抖,责骂儿子的不孝。 “对,妈没错,错的人是我和玉筑,我们不该相爱,不该结婚,她的死我要 负全责。”他闭上眼长叹一声,“现在再去争辩孰是孰非也已经太晚了,妈,我 只要您答应我一个要求。” 邵汪桂兰讨好的颔首,“你有什么要求妈都答应。” “我要妈把公司交给毓奇管理,永远不许再插手公司的业务。”他的话让邵 汪桂兰和邵毓奇大惊。 “爸——” 邵明谦阻止他,“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是你依然姓邵,是我们邵家的孩 子,把公司交给你我很放心。” “明谦,你怎么能要我把邵家的事业交给一个外人?以前你不在,我是逼不 得已才让他管,现在你人回来了,理当由你来管理公司,我不答应,说什么我都 不答应。”好不容易盼到儿子回来,邵汪桂兰绝对不让步。 “妈,您刚才还说不管任何事都答应,才一会儿工夫又出尔反尔,您要我怎 么相信您?毓奇是我的儿子,没有人能改变我的决定,即使是您也一样,否则我 马上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也同样不再妥协。 “你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不听话?这十几年你究竟躲在哪里,妈请人四处去 打听,就是没有一点消息,你可知道妈担心得没一天睡好觉,明谦,你就不能顺 着妈一点吗?一回来就存心跟妈作对,惹妈生气?”她哀怨的自怜道。 邵明谦心一横,“世界之大,总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妈,我可以走一次, 还可以走第二次,请妈成全儿子的要求。” “你——除非你说出个理由来说服我,我可以让他留在公司,但不能把公司 给他来,公司真正的总裁是你呀!傻儿子,妈是为你着想啊!”她又气又恼的叫。 “妈若真为我着想,就答应我吧!”他乞求的说。 “不,我不答应。”她板起脸。 “如果那是儿子这辈子最后的请求呢?”他不得不说出实情了。 邵汪桂兰惊痛的说:“明谦,不许你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明谦深深的看着她,语调力持平稳,“妈,我说的全是事实,医生已经判定 我只剩下三个多月的生命了,我快要死了——” “不——明谦,你胡说,你骗妈的对不对?你是故意吓妈的,不可能——这 是不可能的事。”她疯了似的抓住儿子的衣襟大喊大叫。 “爸,这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相信。”这消息太突然了,谁也无法接受。 “是真的,半年前我因为胃痛住院,才知道得了胃癌,虽然开过一次刀,但 在两个月前,癌细胞又再度扩散,就算开刀割除也没用了,当医生宣布我只剩下 三个月的寿命时,我却没有时间害怕,因为还有很多事等着我,所以我回来了。” 他平心静气的说完一切,脸上那种超脱生死的豁达看起来如此神圣。 “不——你骗我的——明谦,为什么要用这种残忍的谎言骗妈?你太伤妈的 心了——呜——你不会死的,妈不会让你死的——呜——”她把脸埋在邵明谦怀 中失声痛哭,这是报应吗?她害死了媳妇,现在老天爷要夺走她的儿子来一命抵 一命是不是?“有再大的罪过——就让妈来承担吧!让妈代替你死——” “妈,别这么说——这是老天垂怜,要我去和玉筑相聚,我要亲自去向她道 歉——求她原谅妈过去的作为,我只希望妈能让我安安心心的离开这世界,再也 没有一丝牵挂和遗憾,妈——” 邵汪桂兰凄恻的看看他,又看看邵毓奇,刹那间心中的执怨都一扫而光。 亲生的儿子都已要先她而去,她还有什么放不掉、看不开的? 她这一生为了邵家历尽千辛万苦,到头来却要她白发人送黑发人,教她情何 以堪呢?唉!罢了,罢了。 “妈答应你就是了,从今以后,不再过问公司的一切,妈要好好的陪着你度 过这三个月。”邵汪桂兰坚强的打起精神,露出慈母的微笑。 邵明谦含笑的说:“妈,谢谢您,让我们重新开始吧!我们要好好珍惜剩下 来的日子,您说是不是?” “是呀!”这一刻的邵汪桂兰就像个平凡的老母亲,眼中散发出祥和温暖的 光芒,“儿子,我们回家吧!妈亲自下厨煮你最喜欢吃的菜,我们好久没坐在一 起吃饭了是不是?” “嗯,我也好想念小时候妈煮的那些菜,来,我扶您。”母子俩互相扶持, 站稳了脚步,邵明谦才回头说:“毓奇,公司就交给你了,晚上记得回家吃饭, 我们父子俩有很多话要说。” “我知道了,爸。”邵毓奇专注的凝望他们远去的背影,当他发觉脸上冰凉 潮湿,才知道自己哭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