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这天,总监再次与芯约谈,芯脸上划过一丝漠然,仿佛一切都是无所谓的, 都与她无关。与往日明朗的,急切的,前面总有什么事在等着她的那份冲动和生 气勃勃形成了鲜明对比。 谈话之前,老总,总经理及总监开了个短会,分析公司现状和人事安排策略, 由总监去和芯沟通。 总监处事圆融,善于揣摩老板旨意,对老总言听计从。上下协调,是一个颇 不错的沟通角色。这会儿他笑眯眯问芯有没有空? 如果有,可以一起吃个工作午 餐。 他选择了一家地点和价格比较适中的日本料理。此刻正是上班族午餐时间, 坐位几乎满满的,窗口排队的食客不少。美国大都会的快节奏在这里体现得充分。 人多是多,流动很快。 几乎人人都在争分夺秒塞饱胃囊,又要去职场拼杀。不一会儿,侍应生就给 来客一一安排好座位。各自分别托着自己的午餐盘,坐下来,边吃边聊。 总监和颜悦色地对芯说,老总和我都不赞成你的“随缘说”。其实,大家缘 份还没有尽嘛。芯上周准备抽脚离开的种种形迹让老总感到狐疑。仔细分析掂量, 尽管芯倔强任性,毛病多多,总的来说对公司还算可用之人。 她脸上表情肌微微一动,无奈地笑。 总监对她转告老总的意思: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帮你的。 他说的“我们”包括了老总,总经理和总监,当然还有老板。 有这一层保护伞,你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还怕什么“牛鬼蛇神”呢? 他 暗指那些搞小动作的男人。她不置可否。想起一个细节,那天她准备去采访,刚 出大门,见一伙人从街角咖啡屋出来,鬼鬼祟祟的。冤家路窄。她坦然面对,迅 速扫描了每张脸。一个侧脸,另一个低头故意装作没看见芯。主任不好装,就露 出尴尬笑容,对芯做了个无奈及暗指他人的手势,意思是“他们拉我,我也没办 法”。 她一下子就嗅出了一股气味,猜到他们刚才一定在密谋什么,很可能与自己 有关。果然不出所料,几位随即进入老总办公室,一起投诉,说她“抢”了他们 的事,给老总施压,要他转告老板,炒这个女人鱿鱼。 老总很挠头,心底却为她抱不平。几个男人合起来对付人家一个弱女子,像 话吗? 人家初来乍到,孤身在异乡讨生活,你们不伸出援手,还要肆意打压,岂 不欺人太甚……但老总已感到这股子具有操纵公司命脉的来势汹汹。 总监道,“损人利己”还情有可原,“损人不利己”又为哪般? 有的家伙觉 得你威逼利诱不成,就会置你于死地。要当心呵! 她听这些,感觉有些安慰,点点滴滴的关切都会让她心存感激。可是在异国 他乡,总是感觉危机四伏,缺乏安全感。最感到困窘的,就是看不清什么人是怀 着善意,什么人是藏着心机? 譬如最初,某人也是以温和友善面貌出现的,指点 她如何处理财务,帮她去银行开户口,如何申请信用卡。还说,如果不想让自己 那点血汗钱给人知道,干脆也像有些老华侨一样,不存钱,把钱藏在家里。这样 一旦生病,高昂的医疗费公立医院一笔勾销。听说华埠有个老头,老说没钱,住 的吃的用的由政府包了。后来死了,几天才被发现。在处理后事时,人们竞发现 老人床下藏着一叠叠美钞。面面相觑。 银行没有户口或者存款不到两千,都属于穷人。生病住院,政府负担所有的 医疗费。不然万一病了,医疗费就让你倾家荡产。他说自己来美比你早几年,告 诉你一些经验是为你好嘛! 他热心指点道。 另外还一再教她如何收集老板对员工苛刻的证据,包括打卡记录。什么时候 延迟了发薪水,什么时候未给加班费等等,一有风吹草动,就煽动大伙控告老板。 正像俗话说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任何给予总有个目的,尤其是男人。 建立了一些信任后,这“庐山真面目”就逐渐显露了——先是在搭车时,对她毛 手毛脚。接着又借检查电脑为名,到房内欲行非礼,推推搡搡之间,粘糊糊的一 团忽然射出,被他一把甩到地下,还悻悻道:这次也就算了。记住,以后可别再 让我浪费子弹! 要说这厮并不难看,生得粉面油头,称得上是靓仔,人也精明精 干,不知怎么就没人缘。人一贪吧,就坏。一坏,再靓的外表也令人作呕。 对诡谲贪欲者女人都是唯恐躲避不及的。有天他跟着她,欲进房间被婉言拒 绝。他还赖皮硬往里闯,她推他,使劲关门,因此,惹来日后无休止的报复。 一位曾被他带出去开会,在车上被揩油的女同事,将性骚扰之事到处投诉, 掌控公司后他第一个就炒那女的鱿鱼。 唉! 身为外来妹,人在屋檐下,除了隐忍,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漂泊的人呵,永远在心灵的异乡和故乡之间徘徊,永远找不到自己的家园。 她想起了远在京都的朋友。一边搞着行政,一边追求缪斯。常常感叹人活得 累。还有个朋友,爱情、家庭和事业,分割在东西方,顾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 对比一下自己,思忖:你的累是说出来的,你的痛苦或者说渴望仍是十分具体的, 譬如一个美丽的姑娘,一次邂逅的温馨,转瞬即逝。我的痛苦却是说不出来的。 无力,无奈。一种心情,渐渐的累积,天长日久堆积成了雪峰,凝聚成冰川,那 种渗入骨髓的寒冷,有谁知晓? 夜晚下班时候,她孤独地穿过冷清的唐人街,总看见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 已经不年轻的女人,在街头唱歌。她为什么唱? 唱的什么? 谁也不知道。歌声悲 凉,断断续续的。她一边唱,一边还晃动着手里的可乐杯子,里面似乎装了些硬 币,叮叮咚咚响着。 走了老远,她还听见老女人嘶哑的歌声,夹带叮叮咚咚的伴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