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春节之前,我决定去龙山一趟。 我打算去找龙维生老先生,这世上也恐怕只我自己本人知道这难言之瘾。我急 于去找他,因为我预感到可能会有故事发生了。 住在龙山老宅里现在只有老大龙维生一人,他在家里坐堂行诊,名声在外。 龙老先生住在龙山里有点像隐居的样子,政府认为人才难得,他自己则是不得 已而为之。他出国留学那时,先是西方,后是日本,所以懂英、法、德、日四国文 字。抗日时他回国当军医,也是中西医并用,那时还年轻气盛,踌躇满志。不想到 部队打败仗时,他成了日军俘虏。日军见他精通日语,没有杀他,把他带到缅甸当 翻译,日本投降后,他回到国内在重庆开了个私人诊所,这个诊所不久就做出了名 声,许多官员上流社会人士都找他看病。一次,有一个头部受重伤包扎得严严实实 的人被人抬来看病,他帮这个人打了止痛针,正准备给他治疗时,这个人就断气了。 后来才知道:这个人是共产党地下党员。因此他背上了一桩血债,潜回家乡菲县, 但菲县刚解放到处抓反革命,他被挖掘出来,一查历史,定为“双料反革命”,由 家乡政府就地镇压,也该他命大,正当他从监狱押往刑场走向鬼门关的当儿,县长 突然患了重病,生命危在旦夕。有地方医学文化知识界和一些老百姓就出面保举, 说镇压了龙维生是一大损失,于是执法部门就做出一项决定:限他在规定时间内治 好县长的病,如能治好,可以将功补过,免于死罪;如治不好,再行正法。戴罪立 功的龙维生给县长打了针吃了药,又用中医方法开了七付方子,县长吃药后果真立 见奇效,不久就大病痊愈了。 龙维生因此免于死罪,不久又被政府宽大处理,据说是贺老总在一次讲话中讲 到西南军政历史时提到了他,说龙维生在重庆办私人诊所救过许多共产党人的命, 还说他在抗日时救过抗日将领的命。组织上马上改变了对此人的态度。不仅为他平 反,还请他出任县政协副主席。但龙先生坚辞不肯,只请求回家乡龙山当普通百姓, 县里同意了他的要求。他回到乡下遇见病人找上门的,他就给人看。文革中龙先生 又被翻出来折腾了一会,但终没搞出一二三来,加之此人在地方人缘极好,贫下中 农们坚决保他,所以并无大碍。 至文革后期,他的医名不知不觉再度在民间传扬起来,求他看病的人络绎不绝, 省、县大医院都想请他出山,救死扶伤,但他无心涉足社会,只在这偏僻的角落里 安度晚年。 会见是在老宅的一间偏房里进行的,这里光线幽暗,但龙先生眼力很好,不戴 眼镜就能行诊,我向他喋喋不休地讲述我对龙老的景仰思念之情,龙老先生则眯着 眼打瞌睡似的漫不在意地点着头。我又说明来意后,龙老先生忽然慢慢地睁开眼。 我这时的脸红了小半截。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先生就问:“有什么难言之隐 吗?”我吞吐了半天还是说不清。 先生的心里头就有八成数了。他微微笑着对我说:“把你的手伸出来。” 我赶紧就伸出手让他搭脉,过了好一会,又让我把舌头伸出来看看,我马上就 使劲吐出舌头。先生看了一会再搭了一会脉,又看看我的额头,然后才用肯定的语 气说出四个字: “你没有病。” 我听了这句话陡然一惊,欣喜的状态几乎能蹦起来。我这心里的巨石一下子沉 落了,困拢的灵魂顷刻间有了空前的松释。 龙先生补充道:“少年经事悖逆,经年不顺,压力太大,但你思想也不要太紧 张了。这样吧,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就在今晚开始吃,待出差回去了,保你和夫人 美满无缺……” 龙先生刚说到这里,我的心头就涌起一股混合的滋味,我真想向先生说明: “我至今还没有爱人呢。”但我没说出口,只是捧着药方子,千恩万谢地告辞了这 个“神人”。我想“神人”的话是不能不信的。 二月上旬的下午,春节就在眼前,天气晴和,我坐上农村班车回到县城。没有 直接回到我的住处,第一件要紧的事,就是来到林丽雅的房间。 我敲门的时候,林丽雅披着袄子前来开门,她正在睡觉。因天气冷,丽雅开门 后又回到床上,披衣坐着,脸蛋红红的问: “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呀?” 我又傻笑着说:“你猜我给你弄什么回来了?” “我怎么知道呢?”丽雅悦耳的声音响在我的耳边。 “这是龙维生的方子!能健身强体……” 林丽雅娇红的脸上闪出兴奋的光!她说:“辛老师……你……真细心,这点小 事还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