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缘何那个伏天的黄昏会被我深深地记起,是天意?是未了的…… 低垂着窗幔的卧室,浮荡着夕照的余光。满室的暑气,蒸得我和母亲大汗淋漓。 往日,母亲会将地板和家具用水抹过,并打开窗户,才带我上楼。那天没有。 吊扇在头顶徒劳地飞旋着,呼呼作响。 母亲神情忧戚地打开衣橱,拣出一些衣服放进一个大皮箱里。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刚上楼时我曾记起父亲。上次见到父亲天气还挺 冷的,已经很晚了,我都躺床上快睡着了,父亲才回来。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大衣, 领子竖着,匆匆地和母亲说了几句话就走了。临走时俯身看了看我,我感受到他的 气息,微微撑开眼皮,轻轻地叫了声爸爸,他肯定没听见,很快直起身子走了。我 后来似乎还听见母亲的轻轻的哭泣声,可我那会儿太困了……。此时,我的遥控汽 车坏了,父亲再次被我记起。 “儿子,想爸爸啦?”母亲的目光从她手中那件枣红色的大衣上离开,紧紧地 盯着我。 “嗯,妈妈你看,我的遥控汽车坏了要爸爸修一下。”我将手中的遥控器递给 母亲。 “乖儿子,爸爸马上回来了,你赶紧到楼下等好吗?”母亲似乎此时才发现我 满头大汗,接过遥控器扔在床上,用一件旧背心擦着我汗湿的脑门说。 “不,妈妈。”我抱着妈妈的腿撒娇道。 “听话,楼上太热了,会中暑的,待会儿妈妈带你去外婆家。”母亲将玩具都 收进柜子里。 “妈妈,是等天凉了再玩是吗?” “以后我们不住这儿了,到外婆家住,妈妈给你买新玩具。” “噢,住外婆家,太好了!那爸爸呢?” “爸爸他……他还住这。”母亲避开我的目光,又打开柜子,拿出那把我心爱 的卡宾枪挂在我的脖子上:乖乖,听话下楼去。 “好吧。” 刚至楼下,就见父亲风风火火地进来了。他在我的面前蹲下,不停的摩挲着我 的面颊。不时地将我额前那绺汗湿的卷发捋起。父亲从来没对我如此怜爱过,我觉 得怪怪的。我更不明白,他紧盯着我的那双大眼睛,为何泛起泪光。 “以后会想爸爸吗?” “不知道。”很久没见到父亲了,我怯怯地摇摇头。 “不要忘了爸爸!”他扳着我瘦弱的肩膀说。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爸爸,我遥控汽车坏了,妈妈说以后我们不住这里了,住在外婆家了,妈妈 还说以后给我买新玩具。 两串泪珠顺着父亲瘦削的面颊滑下。他伸手将我揽进怀里。 这时,母亲吃力地提着箱子下楼了。父亲推开我快步上了楼梯。 母亲一手挡住父亲伸过来的手。 父亲又退至楼下。 “妈妈,我来帮你”我伸长细瘦的胳膊对母亲说。 “乖乖,妈妈提得动。”母亲似乎想给我一个微笑,却没有笑出来。 到了楼下,母亲放下箱子对父亲说:“你有话对你儿子说吗?要不我们就走了。” 母亲说时是背对着父亲的。 父亲无语,他甚至没再看我一眼,双手抱着脑袋,颓然跌坐在楼梯上。 …… “儿子,走吧。”母亲说。 “爸爸再见!”与父亲分别我习以为常,我并未感觉到此次离开父亲与往日有 何不同,我随意地向父亲挥了挥手。将胸前的卡宾枪转到背后,双手使劲地帮母亲 “抬”着箱子,随母亲向门口走去。 经过客厅时,神情痴呆的祖母已躺在躺椅里,身上盖着一床薄毯。刚才回来时 见阿芳姑姑在给她喂药,祖母又病了。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阿芳姑姑在洗澡。 此时,我方看清祖母一脸的病容,臃肿庞大的身躯就像一座小山丘,平时阿芳姑姑 给梳得溜光的头发,这会儿像衰草似的散乱在那张同样臃肿且蜡黄的脸上。 祖母睁开眼睛,混浊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我。 母亲驻足,默然地注视着祖母。 祖母的病容令我害怕,我偎在母亲的身旁嗫噜着:妈妈,奶奶生病啦。 “嗯,走吧。”母亲长吁了一口气后道。 我向奶奶轻轻地摆了摆手。 母亲带着我向仅隔百米之遥的外婆家走去。 那个晚上临睡前,母亲告诉我,她和父亲离婚了。 那年我刚满五岁。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