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林郁要走了,乘明天11:04的火车,他母亲送他去苏州的姨姨家,这是林郁昨 晚电话告诉我的。 暑期已过半月,我们还不曾见过面,每天的日程都让母亲排得满满的,白天到 于山堂拜师学画,晚上去电脑美术培训班学三维制作入门,连父亲的伤情,也只能 在夜深人静时,悄悄地记挂着。 吃过早饭,怀揣着母亲给的贰佰块钱,冒雨来到林郁家。 林郁正在整理书橱,他母亲在厨房里收拾碗筷,林郁的床上,堆满了大包小包 的行囊,见到我林郁非常高兴,但很快彼此的心,就让离别的忧伤给占据了。 我默默的坐在床沿,也不知道如何插手帮忙。林郁的母亲从冰箱里拿出一大块 西瓜,非要我吃,说知道我要来,特意给我留的。她今天着一袭灰色镂花无袖连衣 裙,更显得年轻而漂亮。我吃西瓜向来神速,就像吹口琴似的,一大块西瓜就连籽 带瓢的,就进了我的肚子。 “阿姨,怎么突然想送林郁走呢?”我接过林郁母亲递给我的毛巾,擦着嘴巴 问。 “不是突然想走,而是早就想走了。”林郁母亲拖过那张旧藤椅坐下道:“只 是这几年一直希望他父亲能戒赌,即使跟他离婚了,我都没有放弃这个念头。上次 他父亲生病,我没想到从小就恨他父亲的小郁,会愿意和我一起帮他,甚至为他失 学,我很欣慰。是我们母子,将他从死神手里夺回来,可是他……”林郁母亲悲哀 地摇摇头,咽下后面的话。 “阿姨,听林郁说他父亲又打你了,是吗?” “嗯,被他踹了一脚,他撩起镂花的裙摆,露出小腿处一个杯口大的青紫印痕。” “哇!真够狠的!”我惊的叫出声来。 “没人性的家伙,那天差点让我给劈死了。”林郁愤恨不已,大声道。 “那天,他们父子狠狠地打了一架。我真害怕,害怕这样的环境迟早会毁掉小 郁一生的。”看着激愤的儿子,林郁母亲说。 “所以您才下决心送他去苏州是吗?” “是的,我不能再糊涂了,苏州那边有小郁的姨姨照应,小郁学习和生活应该 都没问题的。我因为工作合同要到年底才满,要不然此次一起去苏州,就不过来了。” “妈,我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时间还早,你去休息一会儿,旅途会很累的。” 林郁说着将他母亲从椅子上拉起,林郁的孝顺,在我们同龄人中,算是希有的。 “好吧,那你们聊吧,”林郁母亲对我点点头,回自己房间了。 轰隆!一声惊雷滚过,雨更大了,我走到窗前,对着苍茫的雨天道:“林郁, 说句心里话,你怪过我吗?,要不是我将那些神经兮兮的梦境告诉你,你也许早对 你父亲死心了,无需再受一次伤害了,是吗?” “怪你?没有的事!不过,你的梦醒了吗?” 我感觉得到后脑勺林郁那两道目光,我知道他想要听的是什么,而我也不想告 诉他,我的梦是不会醒的,至少是现在。否则,临别之际的争吵,将是不可避免的。 哗……哗……,铺天盖地的雨,把天地叫得一片混沌,一道闪电蓝光闪过后,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雷声,令人心悸。我回到床沿坐下,低头不语。 “钟灵,梦终归是梦,现实中的恶人,你碰到后方知远离他们是最幸福的。” 见我不吭声林郁继续道。其苍凉的语气,似饱经沧桑的老人。 我想说,梦不是说醒就醒的,而且,它是不速之客。可我不敢说,抬头眨巴着 眼睛盯着林郁。 “噢,你上星期三,有没有去找你老爸?”林郁像是突然记起似的问我。其实, 我知道他早就想问我了“ “他……他出车祸了。” “谁?” “还有谁!” “这么说你还是去找他了?”林郁忽地立起,一脸不屑地盯着我。 “他也许会瘫痪的!”我使劲推开他。一想到父亲的伤,我心中痛如刀割。 “那不是报应吗?太好了!死了更好!那天,我老爸到我老妈这里没拿到钱时, 踢了我老妈一脚,我就骂他,你这么狠,上街会被车撞死的!”林郁说完,脸上很 难看地笑着。 “不,你不要诅咒他。他已经为他的错付出代价了。”林郁对父亲的诅咒,令 我难受极了,但是,我还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 “付出什么代价?” “他又离婚了。” “这叫代价啊?幼稚!” “我幼稚?你知道这几年他是怎么过的吗!”我已经无法平静了,对着林郁高 声叫起来。 林郁赶紧起来,轻轻地关上房门。 “钟灵,你不要生气,我真的希望你不要再去想他了,也不要再去找他了,真 的,不要再听信他的谎言了。”林郁一改刚才的尖锐,牵着我的手动情地说。 “不!他还爱我!”我使劲摇着头说。 “爱你,那他为何不来找你呢?” 是的,这么多年,父亲为何都不曾来找我呢?我茫然地摇摇头道:“也许他有 苦衷。” 雨渐渐的小了,无声地飘洒着,整个世界好像骤然安静下来了。 林郁气恼地仰躺在床上,头枕着一个大旅行袋闭着眼睛,似乎已不想再说什么。 我也慢慢地冷静下来了,想起自己曾对林郁说过,不会再去找父亲了,也许是 我的言行不一,才令林郁特别生气。 “林郁,你生气啦?”我在床沿坐下,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腿,欠疚地问。 “没有,不过我真的希望你忘掉他,这种人不可能是好人。”林郁睁开眼睛, 眼睫一眨一眨地盯着天花板说,声音变得十分柔和。 “可直觉告诉我,他们好像都不是坏人。”我说。 “他们!什么意思?”林郁的目光又变得锐利起来。 “我还见过那个……那个女人。” “你去见她干嘛?” “我是在我父亲那里见到她的,她似乎还爱着我父亲,准确地说,他们彼此还 相爱着。我父亲出车祸后,是她在医院看护着,她还把一切都……”未等我说完, 林郁的母亲推门进来道:“小郁,快起来,现在雨停了,赶快走。” “妈,还早呢,急什么。”林郁坐起来道。 “早点走,听话。”林郁母亲走过去关了窗户和阳台的那扇门。 我和林郁紧忙提起床上的行囊。 拥挤不堪的公交车上,林郁好不容易找了个位置让他母亲坐下,我和他被挤得 大汗淋漓地靠在车尾处。一路上汽车频频被红灯拦住,足足走了四十分钟,方到火 车站。 月台里皆是送行的人群。 我和林郁从未见过火车。见到火车,我们都很兴奋,离别的忧伤已抛到九霄云 外。 “妈,你在这等等,我们看看火车再上去。”林郁对他母亲说。 “是的,阿姨,我们要看火车!”我也说。 “火车就那样的,有什么好看的,难道电视里没见过?唉!你们两个什么都好 奇,快点,快点。”林郁母亲接过我们手中的旅行袋,靠在脚边放着,嗔怪着。 我和林郁牵着手往火车头跑去。看过车头,我们数着一节一节的车厢往回走, 还不时的伏下身子,看一下铁轨。 “真不可思议,它这么长,竟能跑得那么快。”林郁说。 “飞机不是更快吗?我妈说,将来如果能考进中央美院,让我坐飞机去。”我 神往地看了一眼,此时已明净如洗的天空。 “对了,钟灵,毕业后我也会考中央美院的,我们要在那里相聚。”林郁驻足, 一脸庄重地看着我说。 “好的,中央美院见!”我亦使劲地点头道。 “ok!”我们兴奋地举起双臂,“啪!”的一声,击掌明志。 快上车时,我掏出母亲给我的贰佰快钱,塞给林郁的母亲道:“阿姨,我妈本 想叫我买点东西送给林郁,可时间太仓促了,而我也不会买东西,这钱你就收下吧。” “不行,不行!谢谢你妈妈!但这钱我不能收。”林郁母亲又把钱塞给我,我 只好将钱塞给林郁。 “妈,你就收了吧。”林郁把钱塞到他母亲手中,林郁母亲方面呈愧色的接过 钱。 “阿姨,我和林郁就像亲兄弟,您就别客气了。”说着我就提起地上的行囊。 林郁俯身提行囊时,悄声对我说:“谢谢你,我妈确实没钱了,我都不知道她回去 后怎么办,也谢谢你妈妈! “谢什么,上车吧。”我亦小声说。 我帮忙将行李放好,火车就要开动了,我被乘警赶下车。 林郁还趴在窗口,他还沉浸在坐火车的欣喜中,一脸的欢愉。 “钟灵,回去要坐亚细亚的车,知道吗?”林郁母亲有点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 “阿姨,你放心吧,再见!”我向林郁的母亲告别。 “再见!” 火车徐徐开动了,林郁似乎才感觉到分别在即,他伸出双手使劲地抓住我的手, 不愿放开:“钟灵,别忘了,给我写信,要保护好自己。还有,一定要记住帮我谢 谢你舅舅,谢谢他这一段对我的照顾!再见!” “再见!”我挥着手,跟着火车跑。 “呜——”火车轰鸣着冲出站台。当那巨蟒似的身影渐渐消失后,那份因林郁 休学而让我倍尝孤独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林郁走了,带着对他父亲深深的怨恨,对父爱彻底的绝望,离我而去了。此一 别,但愿你一切都好。我伫立在站台,凝视着远方心理默祷着。 早上那场暴雨,浇得炎夏透出了秋凉的韵味。我冰凉的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 的双臂,落寞地走出车站。 于山堂的老师要出差了,得到这个消息我窃喜。 “妈,老师说,从明天开始我不必去上课了,他要去上海。”一到家,我就把 这喜讯告诉母亲。 “知道了,老师已给我通过电话了。”母亲说。 “那我明天开始就可以去玩了?” “从明天开始,你每天必须临摹一张,余下的时间自己安排。”母亲拿起桌面 上的一本画册递给我:“这里面全是中央美院教授画的素描头像,我今天刚买的。” 接过画册,我翻了翻,就爱不释手:“妈,太好了!”我并没感觉母亲给我下 的任务有何压力,我甚至有立马临摹一张给母亲看的冲动。 “每天一张,确保质量,没问题吧?” “没问题!”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