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暴富(2)
樊大哥抹了一下眼角,继续说:“这一来,就是九年,我那时自己的闺女才四
岁,九年啊,我都没见到他们娘俩一面。”
“那你为什么不回国去看看?”桑迪问。
“回不去啊,你当我不想回去?来美国九年了,可我现在的身份还是黑的。就
是我那弟弟,硬是让我的身份弄黑了。你说我一个大老爷们,能干那管孩子的活?
我呆了两星期就想走人,他是用尽方法软化我,谁叫自己耳朵皮软?这一呆就是三
年。好了,孩子大了,用不着我了,他就想我回国。生怕我连累他。可我不干了。
你想我回去工作也丢了,靠什么养孩子老婆?我求他帮我办身份,他就是不同意,
要不,九年前办亲属移民的话,这排期也该轮到我了不是?可他就是要我走,不给
我办。我一气,走了,这就到处打工。四年前开始在这里干,一直到现在。”樊大
哥看两眼电视,吃一口饭,接着说:“这上大学的时候,总想干一番大事业。哎,
这人那,机会来了,理想就是理想,没有机会,那理想就成了空想喽。”
樊大哥忽然想起桑迪刚才的问话,又掉转话题说:“你说我能回去吗?女儿大
了,也想让她以后接受好的教育,让她出国留学学点真本事。可我回去的话,哪里
去挣那么多钱?在这里老板管住,每月给九百美元。我呀,往家寄八百,买点吃的,
还能剩下零钱来。每个礼拜给老婆孩子一个电话,每个月往家寄一次钱。只要他们
娘俩好,黑就黑了。”
桑迪回房间之后,久久不能入睡。和樊大哥的聊天,让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发生
了本质的变化。在桑迪的人生经历中,尤其是来美国之后,还从来没跟谁像和家人
在一起那样轻松的聊家常,即使和安迪鲁之间也没有过。已往的生活,除了工作还
是工作,人们根本没有精力把时间用在聊家常上。桑迪从直觉上来判断,这是两种
完全不同的生活。硅谷似乎没有人愿意过那种聊着家常的生活,可今天桑迪在和樊
大哥的聊天中,第一次觉出聊家常的生活更像生活本身。桑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把
硅谷生活中最重要的色彩剥离了去,但她真的意识到硅谷生活已经离生活本身有点
距离了。
第二天起床,桑迪想去对面大华超市买点菜回来,晚上和樊大哥一起吃。桑迪
信用卡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她想管它呢,真没钱了就留下来和樊大哥一起搞卫生
打扫房间好了,饭总有得吃。这么一想,心情就好了起来。她想原来自己有别墅、
有存款的时候,一想起工作,就和轻松的心情说再见了,可现在居然想到“饭总有
得吃”就会高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桑迪从大华超市买了一只走地鸡,两磅活虾,回到襄宾客栈,四处找都没见到
樊大哥,她就管自己回房间看电视了。
这是一个英文频道,正在播出华尔街股市连线直播。她看着股票价格一页页翻
过来又翻过去。
忽然,她瞪大了眼睛。
电视屏幕上,打出桑迪第一次任职那家公司的股票代码,价格是每股一百六十
美元。桑迪死死盯着荧屏,再次滚动出现这个代码时,价格上升为每股一百六十二
美元。
桑迪忽然从床上跳下来,飞奔下楼,打开车盖,拎出箱子,三步并两步将箱子
拖进房间。关上门,赶紧打开那只小箱子,把所有的东西都扔到地上。有一刀纸,
找到一刀淡灰色的纸,她把它们紧紧捏在手里,又回到电视机前,眼光在电视和纸
上游移。
一会儿,她“耶”的一声大叫,拎起电话打到服务台。
“这里可以上网吗?”桑迪问。
“不可以。您需要的话可以去图书馆,那里上网是免费的。”
桑迪扔下电话,赶紧套上鞋,把手中那叠纸塞进小包,朝楼下飞奔而去。
她飞快把车倒出车库。门口碰到樊大哥,冲他做个鬼脸,说回头再聊天。
樊大哥摇摇头自言自语说:“这女人那,就是人来疯,昨天还寻死觅活的,今
天却高兴得飞上了天。”
桑迪停好车,跑进图书馆,看见一个空电脑位,赶紧坐下,上网。
桑迪神情紧张地敲击着键盘。
显示器显示“前景”公司股票代码,买出总数十一万股,每股价格一百六十美
元。
桑迪停下手指的敲击。两秒钟后,显示器画面换了图像,出现交易状况信息:
交易成功,总成交股数:十一万股,总成交金额:一千七百万美元。
桑迪的脸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她控制着激动的情绪,双手捂着脸,嘴里不
断叫着:“God, my God.。”
英雄波罗涅兹的旋律在已故科学家露丝玛雅家回响着。
客厅里,粉红色的“Happy birthday”字母依然挂在墙上,旁边是一张和真人
相同比例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小女孩,穿着裙居曳地的晚礼服,一只手搁在三角钢琴上,一只手提
着长长的裙摆,行屈膝礼。一双动人的大眼睛,闪耀出清澈而智慧的光。这是童年
的露丝玛雅,七岁的她,是前苏联著名的钢琴神童,尤其以精于演奏肖邦的曲子而
闻名全国。
烛光透过露丝玛雅纯真的眼神跳跃着。
“这是她七岁时的钢琴独奏音乐会录音,我一直不理解,一个七岁的女孩,怎
么能把肖邦的作品演绎得如此准确,富有激情。假如不是露丝玛雅告诉我,那是她
演奏的,我会以为是一个男人在演奏,一个恋爱中的成熟男人。”杰林卡停顿了一
下,继续说,“我只能这样理解,她是一个天才,天生就具有英雄气概,那种可以
创造一个新世界的英雄。是的,她做到了,她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自从杰林卡失去母亲后,肖邦的“英雄波罗涅兹”成了他生活的主旋律。只要
一走进家门,杰林卡就会一遍又一遍倾听母亲童年演奏会的录音。
半年多来,恋人露茜已经习惯了杰林卡在甜蜜的回忆中体会痛苦。
“亲爱的,我为你骄傲,你有一个伟大的母亲。作为一个音乐家,她在音乐领
域的建树,和她作为一个科学家,在生物学领域的建树,同样杰出。”露茜捧起杰
林卡的脸,柔情的亲吻着他的唇。
杰林卡抱住露茜的身子,把下巴搁在她的肩上,眼光穿过空间,投射在墙上童
年露丝玛雅的照片上。他们不再说话,露茜一只手轻轻拍着杰林卡的背,“英雄波
罗涅兹”继续低低的回响着。
杰林卡的室内没有点灯,只有童年露丝玛雅照片下方点着的七支蜡烛,跳跃着
黄色的光。
“英雄波罗涅兹”充斥着整个室内,所有的声音都在这激情和抒情交相辉映的
旋律中消失。
室外,一道汽车光穿过宽大的落地玻璃窗帘, 从左面向右面平缓移动。杰林
卡和露茜都睁大眼睛,盯着这束光的移动。
而后,光消失了,室内的烛光又重新亮了起来。
杰林卡和露茜几乎同时从沙发上站起来,手拉着手走到窗前。一辆白色的BMW
停在街对面。
杰林卡知道,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又来了。
是的,桑迪回来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洛杉矶的“襄宾客栈”,吞下安定的刹那间,是不是一种自
杀行为。如果是,她应该把整瓶的药都吞下去;如果不是,那她应该只吃一片或者
两片,而不应该吃太多。不管怎样,桑迪终究没有放弃生命,她又回到了硅谷,回
到了这个铭刻着她的爱和痛苦的地方。
桑迪在柔和的夜色中忙碌着。她从汽车后备箱中搬下两个很大的箱子,从她用
力的程度看,箱子虽大,但并不太沉重。
她脱掉鞋,光脚走到门口像地毯一样富有弹性的草地上,然后再把已经放在路
边的两个箱子一一抬到草地中。
“这个女人想干什么?”露茜看着桑迪的举动,问杰林卡。杰林卡把一个手指
放在她的嘴唇上,露茜就不再说话。他们继续在黑暗中注视着桑迪。
桑迪并没有急于打开箱子,而是光着脚走到了杰林卡家门口。
她再次在露丝玛雅捂着胸口倒下的地方跪下身子。
“你好吗?”
“露丝玛雅,你好吗?”
“亲爱的露丝玛雅,你好吗?你好吗?”
桑迪一遍遍问着,仿佛露丝玛雅只要听见,立刻就会给她答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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