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的Golden poppy(2)
城市的灯光,像浩瀚的星际坠落到地球,无边无际,随着高速公路旋转或者向
前不断延伸,那成片的灯海,又仿佛是一只巨大的蝴蝶,飞舞飘扬着。桑迪的心被
这壮观的景象感动着。她喜欢在有些伤感的心境中,加入“神秘园”的旋律,让感
动的心,在音乐中再次流放。又是一天过去了,她开着车从880 公路朝着佛雷蒙方
向回家。
五十分钟之后,白色宝马已经在公寓停车处停好,桑迪拎下一个大黑色帆布包,
里面装有要清洗的演出服。这套衣服在表演时天天都被汗水浸湿,所以每天要拿回
来清洗。
桑迪走上二楼,屋里一反常态,竟然还亮着灯。台湾小男人因为每天一早要吊
嗓子,他的生活习惯像中国老人一样,总是天一黑就进屋,不再出声,直到第二天
清晨。
桑迪在门口从包里掏钥匙,听到屋里传来笑声,再仔细一听,除了台湾“公公”
的声音外,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他们似乎很高兴,一直在开怀大笑。她在门口站
了一会儿,开门的时候,故意弄出很大的响声,然后再推开门,头都不抬就往里走
进去。
“桑迪,亲爱的,宝贝儿,你终于回来了。”梅布尔说着就往桑迪身上扑过来,
亲热的抱住了她。
“原来是你啊,什么时候来的?”
“来好久了,瞧,我已经在你这里用过晚餐了。你瘦了,亲爱的。”
“我没事,很好,来,拿上你的行李,跟我进屋来。”桑迪说着随手帮她拎起
一个放在地上的小背包。
梅布尔对台湾小男人眨眨眼睛,说:“太有意思了,明天再听你讲,”就跟着
桑迪进了房间。
桑迪不解,她怎么一到这里就和台湾小男人混那么熟,就问:“什么事这么开
心?”
这一问,梅布尔又是一阵大笑,喘着气对桑迪说:
“这个男人真有意思。他说有一次,和过去的女朋友去山上野餐,发现大片野
蘑菇。他们采了一下午,兴高采烈的用外套包起鲜蘑菇回家。晚上用肉炖了一大锅
蘑菇汤。这个鲜味,别提多好吃了。他们家还有一只大白猫,也吃得肚子鼓鼓的走
不动路。他女朋友提议去蹦迪,消化一下,他们就开车去了舞场,一直跳到大半夜
才回家。
那大白猫,是他们忠实的卫兵。过去无论怎么晚回家,只要一听到钥匙在门上
转动的响声,它就会在屋里“妙妙”直叫唤,然后就一直缠着他们的裤脚,擦脸擦
腿地不断亲热。可是这天他们回家,它不理他们,于是只好他们去叫它。可是怎么
叫,白猫就是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不理睬他们。
大白猫的样子像死了一般,他伸出手去摸它的鼻子,白猫终于抬起脸来,冲他
们看了一眼。这一看不得了,它的眼睛看不见黑珠子,都翻白了。他们心里咯噔一
下,同时想到了好吃的蘑菇。随后他就觉得肚子绞痛。赶紧坐下,让女友打911 求
救。不一会儿他们两个被同时送到医院,医生得知是蘑菇中毒后,赶紧对他们实施
灌肠。可是,明明来的时候是两个中毒病人,这会儿却只有一个人,女朋友不见了。
他扯着嗓子叫了一圈没找到人,就对医生说先救我,她想活的话自己会来这里的。
医生护士一阵手忙脚乱把他推到急救室,急救床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占领了。医生
说你得起来先让医生确诊才能来这里。那人说别等了,他在让医生看着,先救我,
我吃了毒蘑菇,赶快给我洗肠。
在医院灌肠后,回家的路上他们一直后悔,当时因为紧张,竟然忘了把白猫也
带来洗肠。他们在心里祷告白猫,千万不要死。回家后直奔白猫的屋,看见它还是
一动不动的躺着。完了,他们想它一定是死了,就放了“藏礼进行曲”,来告慰白
猫。
他们两个都哭了,想最后再抱抱它。这一抱,他们都惊呆了,猫的窝里,多了
一窝会蠕动的小东西。再仔细看,是一窝刚刚出生的小猫。原来猫没中毒,是要生
小猫了。他们全是神经质,白白洗了一次肠子。你说好不好玩?”
“不好玩,两个自私鬼。”桑迪说。
“你好像不开心?身体不舒服?”
“没有,我只是讨厌自私的人。你想休息吗?”
“我有使不完的劲,有什么地方可以开心的?有酒喝吗?”梅布尔叉着两条腿
坐在椅子上问到。
“想喝酒?好啊,我们去三藩市,喝它个天昏地暗,怎么样?”
“Let ’s go。”
透过旋转餐厅的玻璃,金门大桥在静静的太平洋上矗立着,桑迪和梅布尔已经
喝得有些醉意,就走到餐厅中间,合着乐队的音乐跳舞。这是一种很放松的舞蹈,
甚至到了放肆的境地,他们随心所欲的大笑,随心所欲的喝酒,随心所欲的扭动身
体。桑迪觉得舒服极了,仿佛又回到了多津塔那。
“那个兰斯,你花了高价买来的那个,一定很棒吧?”梅布尔双手搭在桑迪肩
上,眼神迷离的说。
“我还没领教过呢,我猜他一定很棒。”桑迪搂着梅布尔的腰。
“什么?你花了那么多钱,没有和他上床?你不会是同性恋?不可思议。”
“同性恋你个头。不过我现在也挺后悔的。是啊,我为什么不和他做爱呢?”
梅布尔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着,说:“不要后悔,现在还来得及,瞧,这里
有那么多好男人,他们在等一个心爱的女人出现。”
跳完一曲,他们回到吧台,又开始喝酒。这时候的桑迪,已经忘了最喜爱的
“纳巴谷”红葡萄酒,她和梅布尔一样,喝着口味辛辣的烈性白酒。
桑迪穿了一套黑色晚礼服,艳丽而性感。这条裙子的整个后背袒露着,左肩完
全裸露,右肩上拖着一条金色的飘带。这其实是桑迪的演出服,她自己从来没有买
过这么性感的服装。
梅布尔的穿着,浑身散发着一股野性的魅力。一件短背心,露出了整个扁平结
实的肚子,肚脐眼边上穿了一个银色的环。背心中间斜着镶嵌了一条一寸宽的麋鹿
毛,褐色的真皮裤子,勾勒出她全身曲折多变的线条。
一曲终了,她们座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继续喝酒。
桑迪觉得自己的手脚有点不听使唤,身体却越来越轻。这种飘飘欲仙的感觉真
的好极了。她对调酒师说:“再来一杯,来一杯,来一杯‘往日情怀’”。
梅布尔和边上一个男人说着什么,哈哈大笑起来。桑迪拉着她的手臂说:“轻
点,宝贝,别人会听见的。”然后把一根手指放在她的嘴唇上。
“亲爱的,别管我,要是不行就别喝了。”梅布尔转过头来,双手捧着桑迪的
脸说着。
“谁?谁不行了?打死他。”桑迪说。
“亲爱的,你真可爱,忙你的吧,啊?”梅布尔说完不再理她,管自己和那个
陌生男人继续聊天。
桑迪眼里看到的东西,慢慢的好像全都长了翅膀一般,向不同的方向飘动起来。
吧台的调酒师不断挥动手臂,手中捏着银色的罐子发出“哗啦啦”好听的声音。吧
台整个墙面上,排满了菱形的酒架。好眼熟啊。桑迪的思绪跟着眼前的东西飞转着。
想起来了,是在电影上见过这面墙。不是在电影院,是在警察局的放映室。也是这
面墙,调酒师的手舞蹈般挥动着,一个金发女郎,对着一只耳朵上的一颗黑痣,轻
轻的说着。那颗黑痣,出现了叠影,是安迪鲁的脸。桑迪的心忽然“咯噔”一下,
酒醒了一半,她终于知道了,安迪鲁原来是在这里,在这个顶楼的旋转餐厅,和一
个金发女郎在一起。他们在干什么?调情吗?是不是还开了房间?桑迪控制不住思
维,漫无边际的幻想着安迪鲁和金发女郎之间的事情。
“小姐,能陪我喝一杯吗?”耳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桑迪转过脸,看着这
个男人,她把脸挪过去,凑得很近,想把眼皮底下层层叠叠的鼻子看清楚些。渐渐
的,鼻子变成了一层,这张脸,还真的有点熟:“你,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桑迪,是你桑迪。你怎么也在这里?今天你真漂亮。”
“谢谢,我一直很漂亮。可是,你是谁?你认识我,我怎么不认识你?”
“是的,你应该认识我,我是你以前的老板,我是威廉。”说话的男人用手指
推一下滑落下来的眼镜。
这是一张美国人的脸,高鼻子,蓝眼睛藏在金丝眼镜后面。想起来了,就是这
张脸,曾经给过她一个红色的信封,把她一脚踢出网络公司的大门,从此结束了她
的工程师生涯。也就是说,这张脸,把她改造成了杂耍团的一名串场演员。
桑迪想把脑子里出现的事情弄得真切一点,就把脸再次往威廉的脸凑过去。她
闻到了美国男人惯用的香水味。过去,桑迪还是工程师的时候,天天闻着这股香水
味敲击键盘。
“威廉?你好啊?多日不见,香味依然啊。”
“桑迪,你还好吗?我很抱歉,但是那样做是我的职责。”
“你的职责?那么谁来对你执行职责带来的后果负责?你吗?还是那个傀儡印
度佬?或者还有谁?”
威廉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桑迪说:“要是需要,来电话找我。这是我
现在工作的地方。”
“难道你也被fired 了?为什么你被炒了就能再找一个新的职位,为什么我就
要永远告别网络的大门?”
“桑迪,别泄气,会有新的机会等着你的。你喝多了,要我送你回家吗?”
“滚,滚,别碰我。”桑迪歇斯底里的大声叫嚷着。
梅布尔过来,在威廉的胸口推搡一下,说;“怎么的?想干什么?告诉你,她
不是你想要的野鸡,她是科学家,明白吗?别缠着她,聪明的话赶快离开这里。”
“莫名其妙。”威廉嘟哝了一下转身走了。
“你给我站住,”桑迪一声大叫,威廉停下脚步,走回到桑迪面前,说:“你
喝多了,让你的保镖赶快送你回家去。”
桑迪的右手握紧三个手指,做成一把枪的形状,放在威廉的太阳穴上,说:
“过来,宝贝,别害怕,”嘴里同时模仿手枪发出的音响效果,发出“砰砰”的声
音来。
旧金山旋转餐厅之夜,是桑迪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醉酒。她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回
家的,但是酒醉之后那种失去自我、却又完全自我的感觉,真的很不错。也许是睡
意太沉,台湾男人雷打不动的清晨吊嗓子,今天却没能把桑迪吵醒。等她醒来的时
候,已经中午了。桑迪赶紧起床,宿醉让她的脑袋沉沉的,带着点裂缝般的疼痛。
她在抽屉里找出一瓶Advil ,倒出一颗在手心里,没有喝水就吞了药片。
屋里一片宁静。桑迪走到厨房,从冰箱中拿出两只西红柿,一根黄瓜,放到水
龙头下冲洗之后,很利索的切成丁儿,将这些挪到一个陶瓷盘中,倒上色拉。又从
冰箱中拿出已经煮好的红烧肉,夹了一块在小盘子中,放进微波炉加热。不一会儿,
厨房飘出肉的香味来。
桑迪坐在阳台的椅子中,手里拿了昨天前老板威廉给她的名片沉思着。没有想
到,威廉也没能逃过被炒鱿鱼的命运,只不过他立即找到了新的职位,不像自己这
样倒霉。昨天还是总裁,明天也许就是失业者,硅谷就是这样一个晴雨无常的地方。
桑迪想是不是给威廉打个电话,一来向他表示昨天的歉意,事实上桑迪明白得很,
被炒鱿鱼绝对不是他的错,不能迁怒于他;二来也可以问他公司有没有适合自己的
职位。她的内心被一种想重返网络公司的愿望冲撞着,无法平静。
忽然一张很有气质但不漂亮的中国女人的脸,出现在桑迪眼前。那是弗雷蒙公
寓中心老板菊茹。她的话再次在桑迪的耳边响起:如果你相信有天上掉下馅饼的神
话,那么就要改变走路的方式。人要一路前行,要抬头望天。
悲壮渐渐充溢桑迪的心,就像壮士断腕那般,壮烈而凄美。于是,桑迪断然决
定不找威廉。高级网络工程师这个职业,对她来说,意味着过去,而不是将来。自
己将创造一个怎样的将来,她不知道,还没有明确的目标。而眼下,实实在在的,
自己是一个俄罗斯杂耍团的串场演员,一个跑龙套的。这就是她生活的全部。这个
现实,对桑迪来说,没什么不好。每个月工资加小费,收入超过三千美元,足以应
付生活需要的开销。
桑迪站起来,把名片撕成一条条小纸条,一松手,纸片就像雪花般从二楼阳台
往下飘落,无影无踪。她走进厨房,从微波炉中拿出香喷喷的肉,夹在面包中,专
心享用午餐,她不再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
梅布尔还在睡觉,桑迪蹑手蹑脚走进卧室,拿了衣服和包,赶去屋仑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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