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交加的夜 2001年12月24日 风雪交加的夜 记得许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风雪交加的夜,不过那晚的雪更大,雪花如鹅毛一 般,纷纷扬扬的,煞是好看。那是公元一九八九年吧,那一晚我在教堂过圣诞夜。 其实我就只是想得到一些圣诞礼物才去那里的,结果我得到了一包瓜子、花生和糖 果。我不理解基督,但我很感谢他带来了许许多多节日和礼物。虽然说,我长大了, 不再相信圣诞老人和他那只神鹿,节日早就蜕变为我恣意狂欢的借口,而今,连借 口也不需要有了,所有的节日对我来讲都不过是一年中最平凡的一天,实在没有什 么可庆祝的。 我看见窗外马路上,有一个一直打不到出租车的女人,在风雪中足足站了半个 多小时了,冻得直打哆嗦,很担心,她会不会冻伤呢?漂亮的毛呢大衣是不可能禁 得起这样的风雪的。后来,她走了,始终没有打到车。走走也好,运动会产生热量, 寒冷中是必要的。 春节前我不打算工作,可能是对寒冷的惧怕吧。高原上的冬天更冷,果真让我 九死一生。我想我应该属于那种冬眠的动物,在寒冷中思维迟钝、行动迟缓,实在 应该找个洞穴做避难所,在低温症到来之前进入休眠状态。或许我还应该是夏眠的 动物,炎热会让我判断力减弱,身体脱水以至休克。那么,我应该是一条蛇。现在, 这条蛇盘踞在它温暖的巢穴里用无线电波和它的同类沟通着,它也只能和它的同类 沟通。它的同类说,不管你换什么名字,我还是能一眼就找到你。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游戏,就像捉迷藏吧,小时候没人能玩得过我。我认为我的 骨骼是很奇特的,只要我的脑袋能过去的地方,我的身体就一定能过去,就像是缩 骨术吧,或者是我从小就得了软骨症,或者我真的是一条蛇。 我想他是根据我的情绪做出这个判断的,在某个时间范围内,人的思维通常是 局限在某个点或一条线,顶多是一个面,一个平面,一种感觉或一种情绪的衍生物, 比如现在,我跟他在天马行空地对诗词,虽然各说各的,全然不搭界,但我能想到 的语言必定是极尽诗意的。当我专注于做一件事的时候,通常过于执著,以至于忽 略了变通,这就是我的弱点。所以,明眼人总能够一眼就识破我本不高明的掩饰。 做事儿和做游戏的不同就在这里,在电脑荧屏上打字和捉迷藏又是两回事儿,在我, 它们是隔了无法逾越的鸿沟的。但最终还是我胜了!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可以用 “家住江南”这样的网名。跳跃性太大了,字面又给人以误导,自然,他纵有火眼 金睛也很难再找到我了。 “家住江南,又过了,清明寒食。花径里,一番风雨,一番狼藉。红粉暗随流 水去,园林渐觉清阴密。算年年,落尽刺桐花,寒无力。 “庭院静,空相忆;无说处,闲愁极。怕流莺乳燕,得知消息。尺素如今何处 也,彩云依旧无踪迹。漫教人,羞去上层楼,平芜碧。” 看来他是不晓得这阙词了,并非我故弄玄虚。这字字珠玑,写的正是我的心理, 他怎么会懂呢?不过,他已经算得上知己了,难得他还晓得辛弃疾,又是在这样一 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如果不发生点儿什么奇遇,似乎是不可能的。酒肆茶楼想必正 上演着一幕又一幕轻喜剧,我站在这层楼之上,却看到了酒肆茶楼上空那片凄迷。 谁都是对自己那欲动难懂的欲望无能为力的。只有此人和我,在喧闹中保持着这种 漫无目的。 或许他只是暂时的漫无目的吧,就像暂时的失明,而我,是真的漫无目的,很 可能会一直漫无目的下去。 我问他,你是不是很无聊?他说,是的,难得很无聊。你呢? 我说,我是难得不无聊,生活本身就很无聊。我发现自己根本没什么可保卫的, 也没有什么职责,我觉得我缺少一点儿东西,可能,那就是欲望吧。可是,欲望更 是穷极无聊的东西。 我说,每个人都在努力,好像努力本身就是他们的职责,要么为国家而战,要 么为家庭殚精竭虑,只不过,他们只是为自己的漫无目的找个借口要自己忙起来罢 了,好像忙着就没有白活,忙着就是目的。 我说,人们老觉得坐飞机是危险的,好像只要脚踏在地面上就不危险了,实际 上车祸比飞机失事的几率要大得多,但是并没有人会惧怕开车,或者走在街上。 我说,我很欣赏泰坦尼克号上那支乐队,在船沉没的时候,他们还能够泰然自 若弹奏着既定的曲目。其实慌张又有什么用呢?或者,我会找个好一点的舱位好好 睡一觉。沉没既然是必然的,何必精疲力竭了还要在冰冷的海水里扑腾呢? 我说,你看到我说话了吗?怎么不说话呢? 他说,我在接电话,对不起,有空见个面吧。 我说,有空见个面吧。 下了线之后,我却忘了他的名字。 心无缘无故乱了。风向也是乱的,雪粒打着旋儿坠在地上,又被风吹起,像春 天里轻飘飘的杨絮似的,就是不想静止。 无聊的夜是如此漫长,无聊的人没完没了地无聊着,哪怕是在圣诞夜。 真无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