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父追日(1) 2002年10月16日 晴 夸父追日 坐在华山北峰顶端的巨石上,眼望着镶金边的醉红的云霞和那一轮橘红色的太 阳一点点、一点点沉没在巨屏似的山背后的时候,我很大胆、很任性地做出了一个 决定。 “太阳啊!你又要离去了!那可怕的黑暗又将扼住一切生灵的喉咙,让它们像 死一样的寂静!魔鬼的手又会夺去我的生命力,让我乏力地靠在树下,任蚊虫叮咬、 夜露侵袭!我的眼睛失去光泽,我的双手失去力量,我无法驱赶走这些可恶的家伙。 太阳啊,停下你的脚步吧,你是我的力量、我的生命!”夸父族的一位勇士天天在 日落时向着太阳祈祷。 太阳并没有被他的虔诚所感动。它只给他半天的光明与希望,然后吝啬地收回 这一切,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要让夸父族的父老们永远像山一样站立在天地之间,我要让夸父水永远波 光粼粼,我要让夸父树不停地生长,直到我们触摸到星星。太阳啊,夸父族的勇士 是不会放弃理想与信念的。”终于有一天,这位勇士向太阳发出了惊天动地的誓言。 他迈开双腿,追逐挚爱的太阳而去。 ………… 陡峭的山崖形成一条直线,像铜墙铁壁一样分隔开了阳光和黑暗。山那边是彩 霞满天,山这边却已夜色深沉。山梁上那只活灵活现的石猴正襟危坐,懊恼地沉思, 眼光究竟该看向哪边?这样想了千年万年,终究没想出一个所以然。直到今天,才 被我发现——选择,无论对于人,还是自然,都是同样艰难,甚至是无法跨越的艰 难。 也只有在这华山之巅,也只有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松涛拍岸,我才敢做出 这样一个决定。 许多年前,具体地说,应该是十六年前,就在这华山之巅,我就曾经做出过一 个惊天动地的决定,虽然没有夸父勇士那样的伟大,却有着夸父追日那样的固执, 因而也就具有了夸父的悲壮。今天,我不得不这么想。 我也不得不再一次回想起那曾经远逝了的岁月,而那远逝了的岁月,我曾以为 再不会萦绕心房、萦绕未来的,不成想,终点又回到起点。就像当初是站在一个岔 路口,要么往左,要么往右,我选择了左,结果今天又站在了这里,我只能选择右 一样。很荒唐?我也这么想。十六年啊!难道仅仅是荒唐?不!我不能这么想!这 其间多少故事,多少悲欢离合,多少痛苦惆怅,爱恨情仇像血液一样在体内流淌, 那更加坚韧了的心脏抑或脆弱了的心脏,十六年前的某个夜晚,就在这乌云盖顶的 山崖上,曾经是那么柔软。这一点一滴的岁月怎么可能会像根本没存在过一样没有 留下痕迹呢?那爱,还有那痛,这一刻正因为我的抉择,在无限制地膨胀,以至于 像山一样压在胸口,让我无力抵挡。 黑暗之中,夜风呼啸着席卷了大山经世的苍凉。 紫烟和我是追着太阳跑上来的,这是我们生平第三次一起登华山,只有这一次 步调一致。 紫烟拍了很多夕阳的照片,她的相机很专业,就是块头又大又笨重的那种,和 她娇小玲珑的身材很不相称。娇小玲珑只是人们对她的感觉,她和我几乎是一样高、 一样胖瘦、一样骨架,一米六五,一百斤的体重,但她看起来总是那么弱不禁风, 也比我更清秀。她曾经跟我说过,她中学时就受过专业摄影训练,我还不信,现在 真是信了,只不过她那一丝不苟的样子令人发笑。这不是小题大做吗? 天好像是一瞬间黑下来的,当彩霞坠入山背后的时候。 然后,她拉着我的手走在风中,我居然忘了反抗、忘了说话。 我想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和女人这样牵手,好像我是个孩子,而且是在这样的 境况之下,背景是这奇险的华山、永恒的黑夜,脚下是需步步为营、脚踏实地的山 路,两个人一律一脸肃穆的表情。好像看见了她的笑容,似有似无的笑容,在黑暗 中若隐若现,闪着青光,有几分诡秘、几分自嘲、几分骄傲、几分纯净、几分落寞、 几分恬淡,说不清。 我们似在山脊上行走,整座山好似一块巨石,台阶是巨石上凹陷的石窝窝,两 旁是向下一泻千里的石壁,没有树,没有栏杆,只有一条铁索链,有的地方是两条。 山风越刮越大,借着深沉的黑夜,肆意狂欢,誓要把人吹落的样子。虽然手电筒只 能照在脚下方圆三尺的位置,并看不到山路的凶险,但呼号的山风却旨在提醒我这 样一种凶险,远远近近直立的山体以一种未可知的力量慢慢倾轧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