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妻 “景宁小姐,翟先生请您初步确定婚礼日期,以便双方各自调整工作进度。” 黑色的宋体字在白色的电脑屏幕上清晰单调,把景宁熬夜过度的眼睛晃得更加 干涩昏花。 这是男友翟远林的秘书刚发来的邮件,简练客气,保持着一贯的公事公办的基 调。 坐在电脑前,景宁盯着这行字足有半个小时了,脑子里想的却和这行“求婚词” 毫不相干——明天要对付一个坚决不肯让步的客户,她得想办法让他压低价格。 除了指间飞快旋转着的一支办公用的签字笔,她整个人都是凝固的。金属签字 笔划出扇面般的银色虚光,已经不知疲倦地转了半个多小时了。 脑细胞终于放过那位客户后,她这才意识到这行字写的是什么,恍惚间明白了 现在的状况:定婚期,用发邮件的方式,还是安排秘书发。 这就算是翟远林向她“求婚”了? 景宁靠向椅子深处,呼出一口气笑了,了然又无奈,也只有翟远林这种实用主 义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创意”,想必他现在正折腾着秘书和助理一起加班呢。 翟远林处事,无论公私都是“民主协商”风格。从景宁认识他那一天起,事无 巨细他都会让景宁“初步确定”,如果她给的答案和他预想的不一致,他便会有条 不紊地列出亿万个充分合理的理由,说服她,让她听从于他。 久而久之,景宁懒得再和他走这个过场,和翟远林“商量”事情时都是这样的 一套流程对话:“景宁,你定吧。” 景宁眼皮也不抬地说:“还是你定吧。” “那我们这样可不可以……” 景宁会说:“行吧。” 按照自己说了不算的惯例和经验,景宁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让他定吧。” 很快,邮件回复了,还是发自翟远林秘书的邮箱,“景小姐,九月底可好?” 九月底,离现在还有两个月。景宁想想自己的日程安排,把“可以”两个字用 鼠标点送给男友的秘书,然后关掉邮箱,打电话询问手下人的工作进度,催促他们 交报表,她汇总后写分析报告和企划案。 门被轻敲了三下,助理晶晶推门而进,一脸讨好谄媚的笑。景宁从文件堆里抬 头,看出她有事,不语,等她开口。 晶晶笑逐颜开,“组长大人,我的活儿都干完了,一、二季度的任务也都是超 额提前完成的,去年我的业绩也是小组第一的。” 如此摆功劳,必然有后话。景宁歪着头,等她继续说。 晶晶粉红的唇一抿,露出两粒可爱的虎牙,“宁姐,我九月办婚礼,到时你一 定要赏光啊。” 九月?景宁心一动,竟然和自己在一个月,这可真是难得地巧。同样身为待嫁 新娘,景宁理解待嫁的感觉,于是手撑下颌微微笑,“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晶晶利落的快嘴一连串地说了下去:“一辈子结一次婚,那可是女人生命中最 重要的一天,是吧?哎呀哎呀,不到两个月时间了,那么多要准备的,大事小事一 箩筐:买衣服、选婚纱、订酒店、装修房子,哪一件也不能凑合。宁姐,去年和今 年两年的年假我都没休,五一节我值班的假也没补,结婚在国庆节前,国庆也有长 假,我还有婚假……” 景宁笑了,却是苦笑,“你这是敲竹杠,公司制度里也有不能攒休的规定。” 晶晶不敢强求,立刻退到底线,娇嗔、哀求、诉委屈并用,“我知道现在正是 最忙的时候,可我不能不结婚啊!那是结婚结婚结婚啊!” 景宁只是绕着指间的笔,不动声色,一副默想盘算的样子。晶晶酝酿一下情绪, 准备施展撒手锏——耍赖。不料景宁忽然把笔丢到文件上,异常爽快大方地说: “就按你说的,把你所有该休的假补齐,不过发奖金的时候没你的可不许发牢骚。” 晶晶这才明白景宁刚才绷着脸是逗她玩,她高兴地一蹦而起,“啊!太好了! 宁姐你真是太好了!万岁万岁!” 晶晶的语调轻快得能飞上天,景宁组长的视线却落到了桌上的文件堆里,“赶 快回去干活,早干完早收工。还有,不许对别人张扬你的假期,不许动摇我的军心。” 晶晶连连点头,轻掩房门出去了。办公室里,景宁的大脑忙碌得像在垒积木: 把长短、形状各异的事情拆拆摆摆,重新安排日程、盘算工作的进度、人手的安排。 算来算去,发现晶晶撂挑子以后,最需要疯狂加班的就是她——景宁组长。 景宁不禁气馁,抿起嘴琢磨着自己和晶晶这两位“准新娘”间的差别,最后叹 口气——没有可比性。她认命地对自己说,放不了大假你就早点回家吧,再熬下去 时间就到了明天了。 懒腰伸到极限,醒醒神,景宁晃晃悠悠地下班。停车场里空荡荡的,所以出车 位时她放心地踩了脚油门,车子以加速度向后倒出车位,却不料嘭的一声,车子一 震之后不动了,随即刺耳的报警器声响起,震荡在停车场里,很是惊悚。 难道是撞到柱子上了?景宁怔了,已经迟钝的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待她下车一看,不禁沮丧地抬手抚上额头:她怎么就没看见这辆别克呢?正正地就 在自己的车后方,耗子皮般的银灰色在暗淡的光线下很隐晦,躲在一个石柱旁边, 就等人撞似的。 别克的车灯和她的尾灯毫不含糊地同归于尽了,两只被撞碎的灯罩仿佛瞪大的 眼,看着她,讨要解释。 景宁颓然地长长吁出一口气,把刘海的发梢吹乱,看看四下静悄悄的不见人影, 忽然邪念作祟:要不,就这么跑了吧…… 随即,她又忙不迭地对自己摇头:那样不好。这辆车经常和她的车在停车场里 做伴,也算车友了,说不定还是认识的人的车。 只是她现在困得只想睡觉,懒得给保险公司报案。于是她翻出笔和纸,尽量工 整地写下一行大大的字:“请联系肇事车主,对不起。”又留下手机号码,景宁把 纸压在别克车的雨刷器下,开着独眼龙的车回家。 进门倒在大床上后,景宁还惦记着要等别克车主打来索赔电话,可到底是熬不 过困顿,入睡只是瞬间的事情,连梦都来不及做。半夜里手机忽然响了,尖厉的音 乐声惊得景宁的心怦怦跳,急忙去摸手机,翻开机盖送到耳畔,传来的却是翟远林 的声音,听起来居然情绪高涨,“景宁,出来吃夜宵吧。我上马的新项目谈成了, 得和你庆祝一下,顺便说说结婚的事。” 在梦境中晃悠的景宁对于翟远林的话毫无概念,她只惦记着今天自己撞了车和 公司里的事,一根筋地想:不是讨债的倒霉车主,也不是公司里有紧急情况,其他 的事情可以不必理会。 “知道了……”景宁梦呓般地说着,最后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清楚就睡着了。 翟远林在电话那端奇怪地看看没反应的手机,等了半天景宁那边都很安静,也 就挂了电话,转而带了秘书、助理和几个得力手下一起去庆祝。 第二天周日,景宁却接到了让她去公司的电话。 清新明亮的初夏清晨,停车场里只有一辆车——昨天她撞的那辆,还在挨撞的 车位,雨刷下也还压着那张白纸条,碎了的灯罩也还那么碎着——这车昨天晚上在 这里过夜了。景宁心虚,绕了一大圈才把车停在了远离肇事地点的角落里。她的尾 灯也还裂着,两辆车遥相呼应,怎么看两只碎了的灯罩都脱不了干系。景宁郁闷地 看了它们好几眼,去乘电梯。 电梯门恰巧打开,出来的是位男士,一个斯文端正的年轻人,一副黑框眼镜, 手中拿着本册子边走边看,一副认真专心的样子,连头都不抬。景宁侧身让过他, 进了电梯。手指按上楼层键时她忽地意识到:此人是来提车的!此时停车场里除了 她的车只有一辆车,那他就是被她撞的那个倒霉蛋了? “喂喂”两声刚叫出口,电梯的门就合上了,她只来得及看到那抹背影被缓缓 关闭的门隔在外面。景宁懒得再开门追上去——算了,她也得忙办公室里的一堆事 去了,至于赔礼道歉还有赔钱,等他来找她吧。 果然,手机很快响起。 “是你撞了我的车?”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醇厚,语速稳重温和,没有暴跳找 碴的意思,很符合刚才见到的那位男士干净的气质。 景宁理亏,加上担心对方会怒发冲冠,口气越发客气,“是,对不起对不起, 麻烦您去修吧,我赔钱,行吗?” “也只有这样了。我怎么找到你?你也是这楼里的?” “我在十五楼,我叫景宁。” “景宁?”对方口气中有了轻松的笑意,“那就好找了,我见过你,我在十六 层上班,姓武,武匀。报保险的时候我联系你吧。” 景宁松了口气,“好。” 景宁顿时觉得解决了一件大事——她就怕遇到火暴脾气的人,现在对方讲道理 好说话,听话里的意思还认识自己,那就好解决了。她把对方的号码存进手机,因 为名字他只说了一遍没记住,就输入了一个“被撞车主”。 这一天一点不比平时轻松,照样拖到加班,傍晚时景宁居然接到翟远林的电话。 他的口气难得地轻松,“有空吗,出来坐坐吧。” 景宁没心情,“今天加班,如果现在出去只怕要熬通宵。” 她正全神贯注地看一个方案,没留意电话两端的两个人已经半晌没说话了,直 到翟远林忽然问:“昨晚通话时我说的事情你考虑了吗?” “昨晚?什么事?”景宁被问得发蒙——她昨晚和翟远林通话了吗? “结婚的事。我明天出差,至少走十天,回来要启动一个新项目,只有今天能 抽出时间和你谈这件事。” 景宁手中的笔在台历上划过十天,立即气馁——他回来的时候她正好要去参加 一个商洽会,两人又是错过。 两边都安静了。 僵持了不到半分钟景宁就让步了。这是她和翟远林相处的原则之一:翟远林的 事业比她的大,事情比她的重要,所以她基本上都是妥协、配合、服从的那一方, 何况还要“以大局为重”——不管怎么样两人就要结婚了,不需要弄得不开心。她 把手中的笔扔到桌案上,利落地合上案卷,一边问:“晚餐在哪儿吃?” “你不加班了?”翟远林欣喜地问。 “工作又不是最重要的。”景宁说着已经起身去拿柜子里的包了。 翟远林笑了。他此时的声音格外低沉醇厚,“我去接你,你在十字路口稍微等 我一下,我先带你去看刚拿到钥匙的房子。” 景宁心神一荡,不说话,唇角甜蜜地翘起。 温热的夏夜被星光和夜风浸凉,令人感到惬意舒爽。翟远林先带景宁去看刚交 工的婚房。两人一路牵着手。他们在别人眼里是令人羡慕的——翟远林经营的公司 不容小觑,正在加速扩张;景宁也是小有成就的白领,二人颇有强强联手的味道。 而且这两人彼此谦让、举止得体,人前很少有亲昵的动作——景宁从来不挎翟远林 的臂弯,翟远林也从不搂着景宁的腰——这是很“端庄”的一对。 但今天他们的手直到进了房间都牵着,在各个厅堂间游进游出,少有地情意浓 浓。空荡荡的毛坯房,青灰的墙,地面沙石抹就,粗糙硌手,只装了几盏灯泡,景 宁却觉得温馨至极。昏黄的灯光下,翟远林的背影和面容被明暗光影映衬得温暖而 真实,她将与这个人白头偕老。 “今后,这就是咱们的家了。”翟远林回头看景宁,笑意醇厚悠长。 景宁脸微微发烫,垂下了头。她不是很适应同翟远林这样相处,便走向阳台落 地窗。翟远林跟随了过去,从身后缓缓地拥住她,脸颊相贴,轻轻地吻在景宁的额 头上。看着窗外的迷离夜色,景宁缓缓地笑了。听着彼此悸动的心跳脉脉交缠,这 一刻是动情而温存的。 她听见翟远林说:“我会对你好的。” “怎么个好法?” “努力奋斗,让你和孩子安心地过好日子。” “还有呢?”景宁问。 “一辈子,”翟远林追加他的保证,“永远对你一心一意。” 这不是动听的话,而是落在实处的,也是她追求的平实。景宁回身拥住了翟远 林,对着他的心房说:“我不要钱财,只要你我幸福平安,要你全心全意地爱我。” 翟远林笑了,“那不就是一回事。” “不是。”景宁摇头,“不是的。” “你什么时候也变成小女人了?来,女主人,看看这房子你准备怎么装修。离 结婚只有两个月,这是最大最烦琐的工程。我马上又要启动一个新项目,没办法, 只好把小林抽出来忙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就找他。还有婚庆公司、婚纱照,都让 他陪着你去选去定。我相信你的眼光一定是最好的。钱的事情小林会处理,你就不 用管了。”翟远林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 景宁听得眼睛愈睁愈大,“等等,你的意思是所有这些事情,都是我和小林办?” 翟远林顿了一下,带着歉意说:“对不起,我分身乏术,这也是在为你我的未 来奋斗,别生气,好不好?” 景宁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尽管她总想要说点什么,“小林是你的助理,没有他, 你的工作搞得定?” “有历桦。” “历桦?历桦是很能干。”景宁没话反驳了,只有点头——他都安排好了,安 排得很周到。 历桦做翟远林的秘书已经五年了,称职妥帖至极,像是他公司的无微不至的保 姆,或者说半个当家的。景宁觉得翟远林的公司可以没有他,但是不能没有历桦, 甚至连她这个女朋友都无法想象,翟远林如果陡然间缺少了历桦,他的生活和公司 会不会瘫痪掉。而今天再提到他这个寸步不离的女秘书,景宁又会多想到一层—— 那晚的“求婚邮件”就是出自历桦的手笔和邮箱。 翟远林也觉得不妥,但他身不由己,而且甜言蜜语地哄女人他最不擅长。好在 景宁也是善解人意的职场中人,他尽量调节气氛,故作轻松地说:“没办法,现在 的女人比男人还要强,你今天不是也险些连接见我的时间都没有?” 景宁应和一笑,“我可没有你能干,你是老板,我是打工的。” 翟远林轻声诱哄,“婚期定得有些仓促,你是不是不开心?我是想现在已经七 月了,年底眼看就要到,每个人都会很忙,赶在这之前结了婚,你我的心和生活都 能定下来,也就能更好地打理未来的事业和生活。时间确实是急了些,我又抽不出 空来操办,难为你了,但我绝对不是不重视。” 景宁听着他说话,越听越失望。理智告诉她,此时自己应该做一个贤惠明理的 女人,说些体谅理解的话,并且表示出她的理解和支持。但她由衷地不甘愿,说出 来的话也就淡淡的,没了滋味,“好吧,就按你说的办吧,都是为了结婚嘛,我懂 的。” 工作算是做通了,可翟远林还是有些尴尬。 景宁没了“体谅他情绪”的心情,又不想在此时此地和他僵起来,正巧手机响 了,化解了两人间的乏味和小摩擦。 景宁没看号码就接了,避开翟远林转身去了一个空房间。她以为是同事打来的 公事电话,不想却是大学同学格日勒打来的,结结实实地让她意外又兴奋了,“是 你呀!格格!” 格格嘻嘻笑,“景宁,你是不是也该结婚了?” 景宁被这一问吓到了——自己正站在未来的新房里,这也太有默契了吧!是心 电感应吗?她不禁赞叹,“你是巫婆吗,掐指头算的?” 电话那端正一边拖地做家务一边打电话的格日勒翻个白眼,“我就是巫婆也懒 得算你。你的事情太符合规律了,严格按照你的规划进行,我一眼能看穿你一辈子。 和翟远林有一年了吧,去年夏天你说‘应该一年后能结婚’,现在时间到了,是不 是开始准备了?起码该定下来了吧。” 景宁被她一语言中,无趣的感觉陡然升起,“被你这么一说,真没意思。” 回头看看翟远林,他不甘心无所事事地等她煲电话粥,也打着电话,想必不是 打给秘书就是打给客户的。 格格一句话就揭穿了景宁。她出了校门后每一个变化都是按部就班的。进公司 时她给自己定过规划:两年后要做到自己现在的位置,四年后薪水到哪个水平,什 么时候找到什么样的男朋友,甚至二十几岁结婚……到目前为止,包括最不可计划 安排的婚姻大事在内,全都按计划圆满完成。是她把生活安排得太成功,还是要感 谢翟远林的配合? 格日勒笑了,“我不管你有没有意思,反正我参加你的婚礼是很有意思的。唉, 说正经的,毕业五周年了,同学们早就闹着要聚会,时间定在半个月后,就算你是 工作狂白骨精,也得来啊。” 景宁立刻头晕,“为什么你们要选我最忙的时候办聚会……” 格日勒情绪瞬间坠落,“得,一听这腔调就知道要你参加也够呛了。” “参加的同学多吗?” “都联系到了,只有楚端一个人找不到。不过到时候能聚在一起的有一半就不 错了,毕竟天南海北的,都有各自的难处。” 楚端…… 这个名字让景宁怔了一下,忘了说话。 格日勒深知她的底细,泼辣的口气转了柔和叙事,说道:“同学们都在想办法 联系楚端,就算到时他不能参加,知道每个人在哪里、在干什么也算圆满。景宁, 你和楚端有联系吗?” 景宁不答只是摇头,根本忘记这个动作格日勒是看不到的。格格却像是看到了, 说:“你也想办法找找他吧。我们几个同学商量了一下,光吃饭喝酒太没境界了, 应该回母校看看,再组个短途旅游团出去玩玩。你必须来啊,别给我掉链子。” 景宁不置可否,“我尽量。” 会去吗?景宁叹气,加不完的班,又凑在准备结婚的时候,她多半是走不开。 挂了电话,景宁站在窗边看夏夜的灯火。这座小城的霓虹比去年此时璀璨了很 多,多了许多高楼,繁华区也铺展开来,比量起来像是换了一个天地,有了大城市 萌芽的端倪。一转眼她在这里住了五年,不是一个短日子了,五年前的她还是稚嫩 的。想必校门前的路现如今也变化了很多,曾经走在那条路上的人如今都变了模样, 天涯海角地散落成星,有的没了消息,失去了下落。比如,楚端…… 那张桀骜的脸像是就在眼前:唇角从来都是紧抿着的,即使笑也只是似有若无 地一斜,但他的眸子从来都是带笑的,黑而亮,笑意懒散不羁。想着想着,楚端仿 佛就对她笑了,说着多年前最常说的话,“景宁,你可真够笨的!”他从来都是自 我的,不驯服的脾气总是让老师跳脚,如今肯定也是把上司气得抓狂,然后再交出 好得让人掉下巴的业绩。 怎么就会联系不到呢?毕业时他是去向最好的一个,签了大型国企。 “楚端”这个名字就像岁月的茶锈,一圈圈、一层层地沉淀在景宁记忆的茶杯 里。平常的日子里杯中沏满茶水,那圈褐色涟漪般的痕迹会被遮掩,无法察觉。但 当水被倒空,便只有这圈茶垢的印记是属于杯子的,冲刷不掉,似乎有了它,这杯 子就沁着茶香了。之所以这么霸道,只因为它是第一道落在雪白瓷器上的印痕。 格格这通电话挑起了景宁对往事的追忆,她赶不走楚端的印记,只能求救般地 给杯子倒满茶——用翟远林这杯名贵的普洱压住楚端那圈陈年的茶渍。 然而翟远林的电话比她的还要长。景宁双臂环在胸前倚着还没有装上门的门框, 看他郑重地吩咐着什么,神情酷似自己公司一位不苟言笑、高高在上的副总。 翟远林歉意地对她点点头,尽快收线,说:“我带你去吃饭吧。” 景宁意兴阑珊,摇头,“我不饿,还得回公司加班。” “那我送你。” “不用。” 翟远林见她兴致不高,而且把女人的情绪带动起来一直是他无能为力的极弱项, 他的想象能力仅止于景宁工作上遇到了麻烦,于是关心地问了一句:“怎么打了个 电话就不开心了?公司有事?” 景宁离开门框站直了,若无其事地说:“没有。早点走吧,我明天一早还开会 呢。” 她不说的就是与他无关的事,无须深究,翟远林不再多问。他极欣赏景宁这样 直爽干练的性格。她把自己的生活事业打点得整齐妥帖,不会纠缠在情浓情淡的小 儿女情绪里,更是他的好帮手。 翟远林跟在景宁身后下楼,两人上了各自的车。前后同行到十字路口后,景宁 向南,翟远林向北。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