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游戏 景宁万分感谢翟远林的风度和容让,彼此的“友谊”才没有被坏情绪弄得支离 破碎,可她也没有想象中轻松,毕竟她是有失去的。她心里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 —连分手都这么痛快地完成,没有挽留没有怨恨,平和客气,是彼此真的没什么深 情厚谊,还是因为都过了容易冲动的年纪? 惊鸿一现的楚端也消失了,只在离开时发来一条短信:转机不能多停留,回程 时再来看你。 景宁直接删掉,顺便屏蔽掉这串号码。 和翟远林结束晚餐后,她开着车在夜色中的绕城高速上一圈圈地转,面无表情, 不疾不停地只是绕,一直跑到没油了才停下来。 翟远林则是直接去了机场,一路闭目沉思。落地后来接他的居然是秘书历桦, 他有些意外,“司机呢?” 历桦帮他拿过手包,又把自己手里的文件夹递过去,“合作方的人说明天一早 要方案,我赶时间把文件带过来让你看下。翟总不是要走三天的吗,怎么回来这么 早?” 翟远林将手里把玩了一路的戒指锦盒,递到历桦面前。历桦诧异地看他,呆掉 了。她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问,更不敢接。 历桦的目光在翟远林看来是略带些怜悯和同情意味的,他皱了眉,“怎么这样 看我?戒指被退回来了,交给你处理吧,年终公司组织活动的时候当奖品用。” 历桦这才敢接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你和景小姐……” 翟远林说得简单,“分手了。” 历桦尴尬地噤了声,专心开车。翟远林在后排看文件,车子沉闷地高速飞驰在 机场路上。到了酒店,历桦终究还是说了一句工作之外的话:“您其实可以多待两 天,景小姐也许只是在赌气。” “心都不在了,何必再纠缠。”翟远林这一天都在路上奔波,此时放松下来, 在景宁面前挂着的那一层冷静也终于卸下,疲惫中有一丝颓然。他把文件递给历桦, “你理顺了文字,明早给我。” 历桦领了工作回到自己房间。她是个素质极高的秘书,但是这一点小活儿竟让 她干了个通宵,效率极其低下。其实大多数时间她都是想着刚分手的翟远林,不时 把玩着整晚都放在她桌上的那枚戒指——那是她买的,也是她最钟情的交错款。 当晨光绽现时,微凉的风吹进房间,吹走了熬夜的沉闷。历桦觉得这世界豁然 开朗。从今晨开始,无论她的工作还是爱情,都将是全新的。 同样在这个清晨,景宁尝到了被呵斥的滋味——昨天她“命令手下人加班,自 己同一个大帅哥出去约会”的事情早被“加强拷贝”到石部长耳朵里。 一大早,即使把电话扯离耳边半米多,景宁的耳膜依旧被石部长的咆哮声震得 发颤,“让手下人加班自己出去玩,你想不想干了?这是多恶劣的影响!就这种表 现你还想升职当部长?不看看韩帅和老卫拉关系、找业务,都忙成什么样了?事情 的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一点大局观念都没有!挺精明的人办傻事!” 石头儿在电话里而不是在会议上骂她已经是留了面子了,景宁平生第一次有了 灰溜溜的感觉,深刻到令她觉得是耻辱。于是她开始加班,从未有过的疯狂,哪怕 全身心投入都没有问题。何况她现在很清静:楚端消失了,翟远林走了。 阿凤有一天趁午间没人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对景宁说:“宁姐,今晚别加班了, 大家都不愿意,再说也不是什么赶进度的工作。” 景宁头也不抬地说:“这不是我能控制的。部长在要求进度和业绩,公司要发 展要壮大,你、我、这里的每个人,都想在一家不断上升的公司里长久供职,拿稳 定丰厚的报酬,所有这些都需要代价和付出。” 阿凤看没有商量的余地,失望地离开了。景宁也熬得累了,这两天她眼睛发花, 把很少用的眼镜都戴上了,鼻梁不适应眼镜的沉重,被压得发红。她摘了眼镜,去 茶水间端咖啡,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阿凤和卫生员胖嫂在聊天。 “阿凤你们这两天在忙大事吧,天天加班?”胖嫂问。 阿凤有气无力地说:“哪有什么大事,纯粹是上面的人抽风连累我们。唉,活 不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我就被榨干了。” 胖嫂却羡慕坐在办公室、在电脑前加班的人,“唉,再忙你们也是安安稳稳的 体面人,风不吹日不晒,漂漂亮亮的。像我,一个月才一千块钱哪儿够用!” 阿凤说她:“景宁不是每个月从组里的差旅费里给你偷偷报六百块钱的补贴吗? 这些天晶晶不在,领钱的人是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胖嫂嘿嘿笑,“你也知道啦?我感谢你和景小姐都是好人。哎,听说她又要往 上升了?” “知道我们为什么加班了吧?因为她要业绩,要和B 组C 组拼,谁能拼得过她 呀?说得好听,说我们不白干,能拿加班费,哪里顶得过领导们升官实惠哦。没人 体谅啊,累死累活还都是应该的。跟着景宁这么精明的女人,唉,快让她当官走了 吧,或者赶快结婚去做少奶奶吧。”阿凤哀怨地连连摇头叹气。 胖搜担忧地说:“我还听说她被男朋友甩了,那么有钱的男人哦,太可惜了。” “一心要找有钱人,找了有钱的又拖着不结婚,谁知道两人里面的事?你看她 和石部长的关系多铁,翟远林也是要体面的人,保不齐是怎么想的。反正学着她点 是没错的,男人都斗不过的女强人嘛。”阿凤发着牢骚,发泄完舒服了很多,拎了 水壶回办公间。 胖嫂却多了烦心事:景宁若是升官走了,谁给她暗中补贴那六百块钱?不少呢 …… 正愁着,景宁进来了,胖嫂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景小姐!你,你什么时候 来的?” 景宁没什么表情,“刚来,胖嫂,给我煮杯咖啡吧,多加点糖。” 胖嫂殷勤地找出最干净漂亮的杯子,那是专门留给景宁用的。她心虚地堆起笑 容,“阿凤刚离开。” “是吗,我没遇见她。”景宁懒懒地说。 胖搜立刻宽了心,皱纹笑成一朵花,关心道:“这咖啡就像中药一样苦,你还 是少喝。喝惯了我磨的,别处的咖啡还习惯不?” “我都麻木了,什么口味的倒进嘴里都分辨不出来,喝这东西也就是为了提神。 谢谢胖嫂。” 景宁端着她的杯子走了。胖嫂手搓着工作服心事重重地坐在角落的椅子里,念 叨着,“她这到底是走还是不走?嘴紧也不漏个风,唉。不走就好了,我这岁数, 好点的工作不好找……” 景宁回到办公室,玻璃墙外也陆续回来了午餐后的同事,格子间的人和事被百 叶窗一条条地拦成断续的图案,但还是能看出每个人都情绪不高。景宁看到了阿凤, 不禁皱了眉头。她知道自己的名声不是很好,但这些她不在意,她在意的,都对翟 远林和楚端说过了。 这天暴雨,会议散得晚,参会的众人被增大的雨势截留在大厅里,三三两两地 开着闲聊会。景宁正和企划部的女部长聊着商场里秋季新款的服装样式,韩帅硬是 挤进人群来找她,神秘地挤眼睛,“来,来,你来。” 厅里站着的都是部长、副部长级的公司领导,西装革履、缓言慢行的考究稳重 人,气氛也很闷,韩帅的模样却是十分不适合场合的随意。景宁顾忌着此时要端庄, 不想搭理不着调的韩帅。企划部长对景宁说:“小韩找你像有急事,去吧。” “他无聊的,不想理他。”景宁说。心想韩帅是越有急事越不来找她的人,往 她身边凑的时候绝对没好事。 那边韩帅嫌她慢,干脆就过来拽她。景宁忙甩胳膊,一时甩不脱,被他拽着在 众目睽睽下穿过整个大厅到了角落里。景宁恼了,“懂不懂规矩?拉拉扯扯的,干 什么你?放开。” 韩帅被针扎了一般迅速放开手,“气性这么大?看来是真的。” “什么真的?” “你婚变了?”韩帅瞪起眼睛看她,眼里的猜测已经变成了笃定和微微的怜悯 同情。 景宁刷地白了脸。 “没事,你没伤着就行。”韩帅连忙安慰。 景宁瞄了他好几眼,很是想发作,最终还是压住了气,冷了脸,“别再‘关心 ’我的事,起码别当着我的面‘关心’,这样很讨厌。” 韩帅想说什么,景宁已经转身离开。她尽量走得缓慢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但路 线是径直通向大厅大门的。大厅门口有服务生递给她一把伞,景宁撑开,一个人走 进了雨幕里。 韩帅被撇下,站在原地懊恼地挠头。 企划部的女部长一直都在留心着景宁和韩帅,一位老部长见景宁走了,过来和 她聊,“听说小景和男朋友分手了,这女孩不错。” 企划部长点头赞许,“各方面都很优秀,听说前程也很不错。” 老部长感兴趣地给女部长提个醒,“后起之秀啊,你儿子和她年纪相当。” 女部长谦虚地笑,连连摇头,“我那老实儿子比翟远林差远了,也没有小韩帅 气,辖不了这么优秀的女孩子,没福气。小景不愁找不到好婆家。” 老部长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好找,岁数不小了,名声也太大了。” 景宁回办公室拿车钥匙,虽然打着伞,还是蒙了一身水汽。 阿凤和两个女伴正精神振奋地聊着天,见景宁裙角滴着水进来,一时都觉得破 天荒了——这位素来是衣服没有皱褶的人,现在走过的脚印都是水渍。 她们的话题也就打住了,不自觉地齐刷刷看向接待室。 景宁经过三位美女,阿凤立即站起来,“宁姐,接待室有位客人等你半天了。” “谁啊?” “就是前两天那位楚先生。”阿凤说,留心着景宁的反应。 景宁只是说了一声“哦”,就进了她的办公室。出来时她腿上和鞋子上的水点 都被擦净,裙摆的水滴也擦干了,一副下班回家的样子,径直去了接待室。阿凤忙 端了两杯热茶,快步跟了进去,笑吟吟地放在桌上。 知道阿凤想看热闹,景宁双手环胸倚在桌边,看逗留的阿凤,看很舒服地坐在 沙发里的楚端。 楚端正跷着二郎腿悠闲地等人,见景宁进来,他跷着的脚尖一滞,眉头微皱, “怎么被淋到了?” 景宁不搭话,被冰寒的雨冻得刷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阿凤被她瞧得心虚, 匆忙离开,“你们,请喝热茶。” 回到座位,阿凤问两个女伴:“天好像要晴了,走不走?” 两个女伴冲玻璃墙里的一男一女或牵牵嘴、或拧拧眉,不着痕迹地摇摇头,异 口同声,“没停,不走。” 接待室里,楚端像是从天而降,丝毫没有被雨水影响到,身上没有雨滴,鞋子 干净锃亮。相比起来,景宁算得上狼狈落魄了,她的声音和此时的温度一样寒凉, 仿佛面对的是找上门的债主,而她是准备赖账的那位,六亲不认般地问:“你怎么 又来了?” 楚端很喜欢看景宁这副冷硬的模样,好像看到大学时她在台上演话剧,扮演着 完全不同的人物。越看越像,他忍不住笑,“你的手下挺怕你的。” 景宁看穿他的无聊,不说话。楚端也不再言语。 窗外风声裹挟着雨声,是浓云翻滚的天,淅沥的密雨淋漓在大幅的落地窗上。 被雨水冲刷着,接待室里昏沉暗淡,好像密封的罐头被丢进了风浪里。 景宁和楚端对视着,一个身形冷硬,一个态度虚无。良久,景宁站直身,“你 要是没事我就下班了。” 楚端这才站起身,那样子是要随了她走。 “你去哪儿,我送你。”景宁掂着车钥匙玩,一副送客的模样。 楚端笑得无奈,“看样子你想把我扔回机场。” “好主意。”景宁点头,拉开门先走了出去。 门外的阿凤目送景宁和楚端一前一后下楼,感觉甚是惆怅,手背托着腮,“我 知道了。” 对面的长发美女明知故问,“你知道什么了?” 一旁玩着自己水晶美甲的女孩接过话茬,说:“知道某人不是因为名声不好被 男朋友甩,而是她先甩了人,因为有更加极品的男人千里迢迢追了过来,而且巴巴 地围着她转。唉。” 阿凤瞅她,“你又叹什么气?” 长发美女帮着解释,“好运也太集中了。有手段的女人干什么都吃得开,想升 职就当官,男人越换越好。你们一帮没本事的就羡慕吧。” 景宁真就载了楚端往机场方向走。楚端担心她身上的湿衣服,说:“你先回住 处换衣服吧,会着凉的。” 景宁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一脸冷漠。楚端的关心变了无趣,自讽地笑笑, “看来我还是先走吧。” 景宁陡地想到一个问题,“下雨天你的飞机怎么落下来的?” “我坐火车赶过来的。” 景宁默默地开始算他的路程:S 城到这里火车要一天一夜,对于坐惯飞机的人 来说,这是无法忍受的。景宁不想去猜想其中的因由,虽然答案是那么触手可及。 楚端也不解释,回视她的是悠长的一眼。 景宁的车很小,局促的空间里,楚端的头几乎要碰到车厢顶,修长的腿弯着, 膝盖堪堪顶着操作台。十多天前他也是这样坐在景宁的右边,蜷着长腿,坐在通向 草原的大巴车上。当时的气氛也不融洽,他试图打破僵局,而且轻而易举地办到了。 景宁有些烦躁,她不能任由楚端这么不明不白地骚扰。于是她把车子停在路边, 转身看着他,一副要长谈的样子。 楚端主动解释,“我确实很长时间没联系你,但有不得已的原因。聚会结束那 天,我刚回去机场都没离开就搭国际航班出国了。上次来看你是刚从国外回来,先 路过看看你,然后才回的S 城。” 经他这么一说,除了没有及时联系外,楚端在马不停蹄的辗转长途中最惦记的 还是她景宁。楚先生不但不应该被骂,还应该被表扬。而景宁对他的敌意则完全是 不知情、闹情绪的误解和苛刻。 景宁才不信他。楚端的音信全无是他的死穴。如果他惦记她、认真地对待她, 与他身在何处无关。想念一个人时,无论身在哪里都会迫不及待地想方设法去联系。 联想到自己,景宁说:“坦诚些吧,你肯定在考虑别的事情。你知道我回来后做了 些什么事吗?” 她忽然觉得泄气,说这些干什么?就算放弃翟远林的念头最初源自楚端,但后 来已经与他无关了,是自己不想被看似花好月圆的无趣婚姻闷死。她今天的状况源 于楚端,但其实最后也与楚端无关了。难道要他做出对等的事情?可她目前没那个 立场和身份。 景宁摆摆手,“不提了,和你没有多大关系。” 楚端说:“你能不能先去换衣服?就算我有多么让你讨厌,把自己弄感冒总是 很亏的。” 有道理的建议还是要听的。景宁发动车子,其实她原也是准备顺路回家的, “马上就到我家了,你在车里等我一下。” 楚端笑,“我还以为你急着要把我扔到天边去。” “我还不至于为了你和自己过不去,目前你还不是我的敌人。” “我看快了。” 景宁点头,“趁还没结仇,珍惜现在的友好吧。” 楚端笑了,想起了景宁在公司里的上司派头,说道:“在这座城市里的景宁完 全不是我记忆中的你。刚才办公室里你就是个颐指气使的冷面人,对了,就是现在 这个表情,像上个世纪英国贵族家里的女管家。” 景宁仅有的和气也消失了,“你眼里的我就是这样的?哼,我在这里确实没什 么好名声,别拿我跟从前比,我一直都这样。” 楚端摇头,“从前不是,一直是个单纯温顺的好姑娘。” 这句话松动了景宁的敌意,她说:“不像是在夸人。” “美好得让坏男人远远地看着,自卑得不敢接近。”楚端在回忆,似有遗憾, 意犹未尽的语气勾起了彼此年少时的记忆。 景宁没搭话,这样的谈话再进行下去,自己和他就要和解了。 路程很短,到景宁公寓楼下,楚端跟她下了车。本打算把他留在车上的景宁不 好做得太过分,对楚端跟着上楼也就默许了。但是钥匙转开门锁后,她又改变主意 了:对于楚端走进自己的领地,尤其是在她不同他冷战的时候,景宁有说不清的害 怕和担心。 “你等五分钟,我马上出来。”根本无暇顾及什么礼貌,景宁飞快地闪进门, 被大力关上的门哐的一声,险些摔到门外楚端的鼻尖上。 景宁只想着要快,跑进浴室、冲净雨水换了干燥的衣服,推开浴室门出来时, 居然看到楚端舒服地坐在沙发上,双臂打开搭在身后的靠背上,仿佛在自己家里一 样逍遥。毫无防备的景宁被结结实实地吓到了,瞪大眼睛,“你怎么进来的?” “你没拔钥匙。”楚端手中转着大串的钥匙,各色钥匙哗啦啦地响着,“这么 大串钥匙,你可真是个大当家的。” 景宁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越发生气了,“不是让你等在外面了吗?” 楚端无辜地说:“你的邻居盯着我看。” 这个理由说得通,景宁不理他了,拿了吹风机吹头发,想着要速速吹干头发赶 快送他走。 景宁的腰肢纤细,手臂抬起时也抬高了裙子的腰线,衣服在胸前隆起又在纽扣 处系紧,身形很是曼妙,在阴雨湿漉的天色里有种恬静的魅惑。景宁后背有一绺不 听话的头发贴在中央,蜿蜒在秀丽的脊骨上,吹风机吹左边时它躲到右边,吹右边 时它又躲向左边,她怎么都吹不到那一绺乌黑。而在手臂和身体无意地扭转间,女 人的柔软和饱满在遮遮掩掩下若隐若现,很是挑动着注视着她的楚端的神经。景宁 不是刻意地在展现什么,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与美人和尤物有什么关系,也因此举止 自然,不加遮掩。 但在楚端眼里,景宁变了,她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了。他看着她纤细的背影, 有种在发烧做梦的错觉。梦游般地,楚端站起身,走过去拿过她手里发烫的电吹风, 在看到景宁惊慌地回眸时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楚端笑笑,牵起那缕湿漉漉的头 发给她看,认真地烘干它。 景宁呆呆地看着镜子,镜子里英俊非凡的男人细致地帮着自己,有无法拒绝的 柔软和温情。她能感觉到他的大手轻柔小心地游走在她的发丝间,偶尔会笨拙地纠 缠到一根头发,拽疼她,他会立刻停住,手忙脚乱地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 终于,所有的头发都柔顺妥帖地披在肩上,吹风机也不再聒噪。不知何时停了 雨,厚重的云层让位给舒朗的晚晴,夕阳镀红了窗外,也给小屋和屋子里的人晕染 上一层橘红色。 镜子里的景宁看着身后的男人,楚端看着镜子里的她,视线交叉错过,互不干 扰,只是看着对方的投影。 景宁恍惚间想起,前些天她曾坐在婚庆公司的桌子边,当时橱窗外树荫下有对 甜蜜的情侣,那一幕让她羡慕到心痛,却和此时镜中的两人重叠在了一起,如梦似 幻般美好。 “为什么又来找我?”景宁又问了这个问题,下一问也想好了:以后你要怎么 对我? 楚端很迷茫,与她的直截了当比起来要纷杂很多,“有些人太过美好,我一直 以为远远地看着是最好的办法,怕自己会不小心伤害到她。可是再怎么克制也没用, 总有一天会像是着了魔地来找她。” 景宁只觉得很讽刺。她想到了翟远林,翟远林对她是认真而执著的。她笑了, 口气嘲讽,“借口。我曾以为你是不管不顾、不守规矩的人,只做真心想做的事。 原来完全看错了,你竟是个童话守护者。你想敬而远之的人就请你继续尽情地敬而 远之吧。她总归会找到真正的爱人,不是随你们这些臭男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我送你去机场。” 景宁拿过他手中的吹风机,利落地把线卷好,却听见楚端清晰地说:“已经没 有今天的航班了。” 他的热吻随即落了下来。景宁坚决地把双手抵在他胸膛上,推开一臂之距,灼 灼的眼睛看着楚端,“我不玩游戏。” “不是游戏……”楚端在她唇畔呢喃着,再次贪恋地吻住了她。 第二天的景宁是要被阿凤暗地里仔细观察的:她的衣服、她的化妆、她的发型, 甚至一颦一笑,阿凤都不忍心漏掉。好不容易熬到午餐,阿凤早早地和长发美眉凑 在了一张桌子上。长发美女扑闪着长长的睫毛等待分享她的消息,阿凤却兴奋不起 来,“照常换了衣服,没有掉纽扣,没有吻痕,也没有那个男人的香水味。” 长发美眉立刻被饮料呛到,闷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引来无数人侧目。阿凤的 密友小陶看她们热闹,端了餐盘凑过来坐下,“在说什么好玩的?” 阿凤顾不上和小陶解释,径自抱怨着,“连表情都没变。” 长发美眉恨她无用,说:“等你发现这些那还叫秘密?她还是她吗?笨死了! 观察她的眼睛有没有亮亮的、嘴角是不是总挂着笑、会不会发呆走神,总之就是状 态和前些天有没有不同。” 阿凤皱了眉头仔细想,叹气摇头,“没发现。” 小陶听得云山雾罩,“你们到底说什么呢?” 阿凤说:“我家上司。” 小陶觉得没意思了,“女上司有什么好在意的。” 阿凤被提醒了,扒着小陶问:“你家男上司这几天怎么总也见不到?” 小陶得意地炫耀着她的独家消息,“出差了,今早刚上班。你要注意,一会儿 他会来吃饭。” 长发妹好奇,“小陶,谁啊?” “武匀呗,阿凤的梦中情人。她就是想接近武匀才和我套近乎的。”小陶笑。 长发美眉推阿凤的胳膊,“一会儿你想办法让他坐这一桌啊。” 阿凤灰了脸,“我才不,我不过是比较欣赏他而已。” 小陶白她一眼,“有贼心没贼胆,看我的。” 三个人窃窃私语,阿凤忽然睁大了眼看向门口。她看到从来不吃快餐的人—— 景宁,正端着餐盘寻找座位。另外两个女孩不禁也跟着她看过去。 景宁被一致向她张望的三个女孩吸引了目光,见她们三个坐在一张大桌子上, 以为是示意她那里有空座位,便走了过来。走近后她才察觉到气氛不对,她像是打 扰了一个小型私密会议,于是准备转战别桌,说:“我去那边找个朋友。” “坐吧坐吧,”一迭声挽留的是小陶,她对这位久仰大名的人物非常好奇, “你就是宁姐吧?” “我是。”景宁喜欢小陶的机灵和热情,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圆脸大眼睛女孩的 信息。阿凤介绍,“她是小陶,十六楼的后勤。” 景宁坐下来,眉心微微拢起,隐约觉得自己和小陶有什么关联,随即想明白了, “你好,上次阿凤帮我订旅行社还是通过你的吧?谢谢你了。” 小陶睁大眼,“你真聪明啊,记性真棒啊。”正说着,小陶忽然站起来大声招 呼门口的人,“武匀!武匀!这儿!这儿!” 景宁讶异于小陶这个后勤居然大声直呼副部长的名字,可见他们平时也是“没 上没下”地玩闹惯了,换成自己公司那几位“副部长”,若有人敢直呼他们名字, 只怕会招来白眼。 人群中的武匀看了过来,虽然一桌子的女士让他有些望而却步,但还是走了过 来,坐在景宁旁边,对几位美女打招呼,“这么热闹。” 长发妹妹忙和武匀搭讪,带动话题制造气氛,阿凤却沉默着只是低头吃饭。小 陶暗地里着急,想借着景宁把话题扯向阿凤,“武匀,这就是阿凤公司的宁姐。阿 凤,你很久没去我们楼层玩了,一会儿跟我上楼吧。” 武匀笑笑,看看景宁,简单地说了一句:“我们认识。” 景宁回以安静一笑,没说话。这张桌子上心思涌动,而她显然不在预算内,只 想吃完快点走人。 坐得临近,武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了起来,“你的车修了吗?” “这会儿正修着呢,你呢?”景宁说,眼角眉梢都是察觉不到的笑意。今天她 一早把车开到楚端昨晚住宿的酒店,抓了没事做的楚端帮她开去修,约好了吃完午 饭楚端来接她。 武匀也摇头,“没,出差了,刚回来。” “我看你的车经常一停就是一夜,你总在公司熬夜加班吗?”景宁问。 武匀呵呵笑,“不是,我家里没有车位,上下班常和同事拼车。原来给人这种 错觉,效果不错。” 也许是因为上回停车场里等电梯的事情,景宁总觉得眼前一副端正斯文表象的 男士这番话不是真的。武匀马上做冤枉状,“你这种眼神明显是怀疑我的诚实。” 景宁很干脆地点头,“你说对了。” 武匀扶正黑色镜框,“我从来都是好好先生。” 他平淡随意的态度又让景宁感觉到此人可信了。觉得他有趣,景宁问:“那天 在草原,你为什么去摔跤啊?” “很怪异?” “不是,很多人都会想那样做,但真正下场的很少。” 武匀认真地想了想,但是确实没什么答案,“我想试试,就去试了。出去玩不 就是图个乐子嘛,以后未必还能去那里,不想遗憾。” 景宁笑了,他这番回答和那天摔跤的勇气同样令她欣赏赞叹。 这张餐桌上武匀和景宁更像熟识很久的老朋友,说的事情也是属于两人私下里 的事,对面的三个女孩子反而局外人似的插不进话来,渐渐地沦为听众。景宁知道 女孩子的饭桌不应该是这么平静的,很自觉地放弃吃了大半饱的饭,告辞离开。 走了几步便看到正点餐的韩帅,韩帅瞅见她立刻菜也不要了,从排队的人丛中 大步赶了过来,“喂,你昨天生气了?对不起对不起。” 景宁今天心情好,说:“原谅你,以后不要再气我就行了。” 韩帅笑得诡异,“不过我听说你后来和一个全身闪着金光的大帅哥走了,新男 朋友?” 景宁皱眉,“你够麻烦的,怎么就爱打听这些?我结婚会罚你款的。对了,晶 晶的红帖子你收到了没?下周末。” “收到了,还让我帮忙收礼金,超麻烦。” “我也得帮忙,负责接待。” “你做接待太合适了,酒量那么大,晶晶这姑娘真是有头脑会安排。”韩帅赞 叹着,像拍兄弟肩膀一样地拍景宁的肩。 景宁皱了眉躲开,“你毛手毛脚的毛病就不能改改?” “我没当你是女人。” “对男人你会这样吗?” 韩帅被问得噎住,景宁推他,“快去吃饭,一会儿就只有剩菜底子了。” 韩帅不走,“你怎么和武匀坐一桌上了?” 景宁回头看,见武匀在和韩帅点头示意,也对着自己点头。景宁忙回以一笑, 不禁好奇,问韩帅:“你们也认识?” “老相识了,咱公司老总对他印象很好,听说以前想挖他过来,没挖动。” “没挖动?为什么?他看上去挺温吞的。”景宁说,但她对武匀没有精明干练 的感觉。 “不知道,总之是个厉害人。我吃饭去了,你去约会吧——看你那眼神就知道 你恋爱了,还跟我装!”韩帅咬着牙说,恨不得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 景宁的脸颊微微红了,她没有坚决否认,嘴角抿着笑意轻飘飘地下楼去见楚端。 楚端早早地等在附近的街角,手里转着墨镜玩。他不停地看腕表,已经等得有 些不耐烦了。黑色T 恤的半截袖外露出麦色的结实手臂,因为经常健身运动,筋骨 分明而有型。他一只长腿撑着身体重量,另一只微弯,身体越发显得修长紧实,反 衬出景宁车子的小巧。在闹市街头,极为引人注目。看到景宁走来,楚端唇角一斜, 笑容不热烈但足够火热。 景宁故意当他是陌生人,目光扫来瞄去的就是不看他。她走过去看看车尾灯, 已经焕然一新,满意地点点头。楚端跟着她绕来绕去,眼神也绕着她转。景宁不禁 笑了,“有人说过你的眼睛能把女孩儿看化了吗?” “有啊,”楚端毫不含糊地说,“能化了你吗?” 景宁想那可能性,“如果能目不转睛坚持十年的话,也许会。” 楚端呵呵笑,长臂搂了她的肩,“用不了那么久,因为你已经爱了我九年了。” 景宁嘴硬,“没有!” “不承认?那我也不承认我爱上你比你爱上我早一秒。” 景宁不说话了。楚端看看她晕红动人的脸,又看看她小巧的车,忽有所悟, “这算不算香车美女?” “臭美吧你。”景宁拍开他的手,坐进车里。 楚端去开车,把音乐声放得震天响,又把所有的车窗都落下。景宁被吓到,大 声喊:“弄这么大声音干什么?整条街都听到了。” 但她的声音被放肆的音乐吞掉了,楚端彻底听不见——他正吹着口哨戴墨镜, 随着音乐的节奏晃动着肩,遗憾地琢磨道:“如果把前挡风玻璃砸碎了也许会像辆 跑车。” “你说什么?”景宁问。 楚端欺近,把她束着的长发披散开,又揉乱。景宁忙摁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我带你疯去!”楚端在她耳畔吼,趁她不备热辣辣地吻在她唇上。满意极了 她的甜蜜,楚端沉迷其间不忍离去。 别说是在十字街头了,就是在没人的电梯或者旷野景宁都没这么干过,她拼命 推开他,脸红气喘地看着他得意地坏笑,骂道:“疯子!” “疯子”开心地耸耸肩,开足马力带着他的“香车美女”狂飙而去。疾速的风、 躁动的音乐,还有被劲风吹乱的长发,景宁被这种放肆张扬眩惑了,仿佛回到了躁 动清纯的年纪。她还是个学生的时候,就渴望他带着她无所顾忌地疯,他却每次在 就要拉到她手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放下伸出的手。 这样看似遥不可及的相爱,居然在分别多年后变成现实,景宁有种做梦的感觉, 忍不住伸手去摸楚端的手。楚端反手把覆在他大手上的小手握紧,两人相视一笑, 车开得更加欢畅。 到了河边,把鞋放在车里,两人手牵手光着脚在河堤的巨石上走。到河边的泥 水洼里摸泥鳅,撩着水珠互相泼,笑声清悦。景宁捡了一捧她喜欢的石子,楚端一 粒粒地拿过来在河面上打水漂,最后一粒在水面上跳了很远才沉底。景宁把手搭在 额头一直望着数,自愧不如。 玩得忘了时间,直到不甘寂寞的手机一遍遍地响起。楚端无奈,只得接起,都 是无聊的工作,当然,是在催他离开她。接完电话,又有无数的短信不间断地飞了 进来,楚端看着手机却不点开看。景宁奇怪,“怎么不看?” “没什么,”楚端把手机装进衬衣兜里,犹豫着,“小宁,我……” “你得走,我知道。” “我很快就回来。” “如果你像上次一样消失,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景宁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地说。她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遮住她的肩和脸颊。楚端能看到她的侧脸,半垂的 眼帘掩住一半的黑瞳,又被卷翘的长睫毛留下一线阴影。 楚端不想“再也见不到她”,他只想和景宁一起听着水声发呆,默契又安静, 不累心不费神。他的一笑一叹,无须丝毫解释说明,景宁都明白,会体谅地陪着他。 可惜现实总是逃脱不开,他放不下公司里乱七八糟的人和事,烦躁和厌倦的情 绪就升了起来。握紧景宁的手,楚端只说了一句:“放心。” 景宁耸耸肩,“我对你很放心,我只是对自己不放心。” 楚端对她的话很不解,“哦,怎么讲?” 景宁却更想要看穿他,“你有女朋友吧,在那边?” 楚端扑哧笑了出来,“有,那是肯定的,很多,有几百个呢。” 这话听起来太不让人高兴了,可楚端如果坚决否认,景宁反而要掂量掂量他的 诚实度了。景宁沉了声,“我不放心的就是自己对你的影响力,明白了吗?” 楚端笑容渐敛,“一个人在外面拼,总有关系近的女人来往,都是一起玩的, 你也知道,没个正经的。” “什么叫‘没个正经的’?” “就是没有像对你这么认真用心的。” 景宁凑近他,盯着他瞳孔看,想变成一束光,穿过他的眼睛钻进他的心里翻箱 倒柜看个透彻。楚端呢,只是吻她,贪婪地无休无止,时而激烈似火,时而又有溺 死人的温柔细腻。景宁对这样飘荡起伏的热情没有丝毫免疫力,连挣扎的念头都放 弃了。 情潮旖旎间,不禁想起昨晚,幸亏楚端自觉地住了酒店。不然,如果他有进一 步的举动和意思,她也许都不会阻拦…… 景宁依稀听见楚端呢喃着,“当年我怎么能放过你,蠢死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