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头一棒 石副总进来后手指头点点景宁,对武匀说:“你们认识,我就不介绍了。部里 的几个组你都看完了,这些人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要是那个敢欺生不听你的,尽 管收拾他们。” 石副总哈哈笑着,短肥的胖手拍在武匀后背上,期待又倚重,“以后这里就交 给你了。” 毕竟场合不同,武匀比平日里郑重,简单地对景宁和组里的人说了几句客气话。 景宁以为“武部长”会和她说些什么,没想到也只是简单地握手,很官派。 石副总和武匀是核心人物,被人们簇拥陪同着。景宁意兴阑珊地在外围跟着晃, 毫不积极,只觉得武匀变得完全陌生,而且冷淡。 只是逗留了一两分钟,石副总便领武匀走了,“走走,去跟老总聊聊。” 韩帅没跟着大部队走,反方向径直进了景宁的办公室,大剌剌地坐在景宁的位 子上,黑亮的鞋直接搭到桌面上,极不痛快,“没想到从外面找了个人来,早说啊! 早说我像老卫一样早走了。武匀这小子,玩阴的!咱们三个谁干不了?肥水落在了 他头上,凭什么!我第一个不服气,景宁你憋屈不?要不跟我一起走?” 韩帅肚子里已经在骂人了。景宁心里说不清的失落,更觉得武匀着实让人刮目 相看,不声不响地就入主中原路。上次见他还是谈得来的朋友,今天则是冷清的上 司。平时谈笑风生地说什么“请教”她公司的事情,原来是拿着一张“关心无害” 的假面来打探公司消息、摸清情况的。 景宁冷淡淡地说:“都不简单,都是不可捉摸的高人,都是要出人头地的,都 是假无争,谁会真淡泊?你要走,去哪儿不是这样?别的公司就清净了?较量不过 人家就得认输,知道自己输在哪里就好了,从此远离小人。” 韩帅郁闷地解开领口,终究有一口气咽不下,梗了脖子想不通。景宁也有不服, 但她没有心力纠缠在职场里,楚端的戏已经够她看的了。 随着武匀变成景宁的上司,两人间的距离陡地拉开,分出了高下。向前迈出一 步站上台阶的自然是武匀,他也清晰地感觉到景宁主动地后退了一大步。甚至不再 面对他,转过来身只给他一个背影。她生病时好不容易培养出的温情,瞬间消散了 个干净。 这天的部长办公室里,一阵扯皮推诿之后,武匀看着他手下的三员“大将”, 问:“那么,谁去一趟工厂?” 回应他的是默契的冷场,武匀已经习惯了,说道:“那我就点名了,韩帅你去 吧。” “我不去。”韩帅偏着头歪着下巴,没吃饱饭一般的语调,“又不是我的事, 我还忙着呢。这是老卫的事。” 老好人老卫打哈哈,“我不合适吧,马上要离开公司了。其实今天的会也不应 该来参加,主要是想和你们再叙叙旧。” 武匀不问景宁,直接说,“那我去一趟。” 几人就此散会,出来赶不上。韩帅和景宁同路,走到一半,韩帅忽然站住,一 拍脑门,“坏了,应该我去,上来武匀的当了。” 景宁看着他懊恼后悔的样子,觉得好笑,“唱反调唱习惯了,忘了那个厂里有 你的小秘密?只怕武部长这一去,你要被晒出来了,赶快回去找武部长争取这趟公 差吧。” 韩帅想来想去,烦躁地手一挥,“算了,我倒要看看他能拿我怎么样,正不想 干呢。被这小子摆了一道,整个一笑面虎,阴。” “韩组长,当部长的每件事都是深思熟虑后才来找你谈的,你的每一种反应人 家都已经想到了,怎么拿捏你更是想得周全。你还是像我一样学乖点。” 韩帅哼,“你乖什么了?这个月你加过班吗?你们组就没出过活,换成石部长 你敢?摆明了欺生。” 景宁心灰意懒,“我是女人。” 韩帅冷哼,“是最近才变成女人的吧。” 就算韩帅有回头找武部长领任务的心思也来不及了,武匀跟着他们的脚步出来 办公室直奔厂区,第二天傍晚才回来。见韩帅办公室亮着灯,他径直走过来。刚走 到虚掩的门口,就听见里面有景宁的笑声,和韩帅擅长逗女人开心的淫靡笑声缠在 一起,武匀听得直皱眉头。 景宁最近总和韩帅在一起混时间,一个是消极,另一个是怠工。韩帅乱七八糟 的笑话和暧昧段子无穷无尽,景宁跟着傻笑,时间浑浑噩噩地很快就过去了。 两个人正凑在电脑前看爆笑帖子,笑得肚子疼,武匀一进来,笑声顿时消失。 看武匀面无表情,景宁知趣地跟韩帅使个眼色,就要离开。 经过武匀时,武匀忽然对她说:“我找你有事,回去等我一下。” 韩帅痞痞地叼着根烟,笑得不正经,斜着眼看两人说话。景宁敷衍着,“已经 下班了。” 武匀眉头一紧,登时有了石部长的强硬派头,盯着她沉声问:“那就算加班。” 景宁不说话了,讪讪地回自己办公室等。她猜想着武匀会怎么收拾韩帅——韩 帅和工厂的几个人“借”了机器加工私活,倒腾了不少外快。最近趁着石部长升迁 管得不严,他做得有些狂了,所以才出现公司产品紧缺的现象。武匀是内行,一眼 看出有问题,他那一句“谁去一趟工厂”,想来已经猜到了其中的名堂,所以才点 了韩帅的名。只是不知道他是试探韩帅,要给韩帅留退路,还是要让韩帅去遮掩, 然后趁机收拾不听话的韩组长。 门外的大办公室亮起了灯,景宁以为是武匀,走出去却发现是晶晶,奇怪地问 :“你怎么回来了?” 晶晶坐下来打开电脑找游戏玩,瞪着屏幕的眼睛有水光浮现,嘴瘪了瘪,“下 辈子再也不要当女人。我吐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还混在酒桌上不下来,我这是何苦?” 晶晶前两天刚查出来怀孕了,高兴得什么似的,备受老公阿浩疼爱,得了无数 嘉奖礼物,车接车送到,羡煞办公室里所有已婚、未婚的女人。今天两人闹别扭了, 孕期的女人情绪脆弱,加上妊娠反应难受,于是委屈丛生。 景宁宽慰她,“你常说阿浩辛苦、忙,没人帮,全靠自己,贤妻难当,赶快回 家吧,电脑对孩子不好。阿浩回家见不到你又要担心。” “他根本就不会回家,他根本就不会管我,他忙着自己吃喝玩乐,反而嫌弃我 是累赘。”晶晶在气头上,越说越激动。 还有一点她没有说:阿浩开始嫌弃她是怀孕的女人,床笫之间不能尽兴。这话 她说不出口,但窝在心里更是委屈难受。 “怎么会?你想多了。走吧,我送你回去。”景宁劝。 晶晶摇头,声音有些抖,“宁姐你不知道就别管我了。我不会去,我就在这里。” 景宁劝得不到位,她不懂已婚怀孕女人弯弯曲曲的心思。 晶晶是有打算的。她想等阿浩应酬完来公司接她,然后要他赔礼道歉,她再原 谅他。以此为例,让阿浩发誓再也不混在外面通宵不回家地喝酒赌牌。她现在仗着 自己肚子里有他的孩子,也敢和阿浩硬着闹腾,不想他不顾忌着孩子给他服软。 晶晶逮了景宁做听众,尽情数落着心里的怨气和委屈;阿浩的凉薄,情难持久, 对她的日渐冷落。 这话恰恰触动了景宁的心思,凄凄地就想到了楚端。他又能有多持久?此时只 怕和刑柯在“虚与委蛇”,她又算怎么回事?她不禁灰了心,她也不过只是任男人 摆布的女人,和楚端的未来,她看不到…… 还是武匀的电话打断了晶晶的怨妇情绪,而景宁看着那名字就逆反——又是一 个利用自己的男人,虚伪地标榜自己淡泊无争,却在你争我夺得名利场里异军突起。 偏偏此人正是她的顶头上司,躲都躲不掉,每一个电话都要恭敬客气地接起来,还 得马首是瞻地绝对服从。 武匀的语气不像谈公事,“下来吧,我在停车场等你。” “不是要加班吗?”景宁故意问。 “回去路上说吧。” 景宁拖着长长的懒声答:“好——遵旨。” 武匀已经在停车场等她了,怎么看都依旧是谦谦君子,如水般静默安然,和刚 才办公室里的盛气凌人截然两种面貌。景宁领教过他的当仁不让,这份安宁也就被 她主观屏蔽掉了。武匀拉开自己车副驾驶的门,主动示好,“我送你一起走吧。” 景宁指指自己的车,“我也开车了,你不是要安排工作?” 武匀没有了上司姿态,“最近怎么总不理我,对我有意见了?” “没有。” “是因为我突然来了你们公司,你认为我暗中图谋部长的位子,以为从前谈你 们公司的事情都是我在利用你打探内幕?” 说对了,景宁想。但景宁认为武匀不应该用“突然”这个词,应该对“蓄谋” 才对。她更加觉得他虚伪了,敷衍道:“不是。” 武匀知道景宁已经在自己额头上盖了一个反派的戳,给他定性了,但他想让她 理解自己,“我来这里也是多方面原因促成的。石部长去年夏天就邀请过我,当时 我很犹豫,决定过来也是前两天才决定的。韩帅和老卫觉得我是阴谋家。我刚才还 对韩帅说,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应该属于谁都。竞争就是残酷的,职场上更没有男 女之分、友谊之说。机遇摆在那里,谁拿到算谁的,我不会谦让。我争取到了并不 意味着我欠他什么。不必对我摆脸色闹情绪。我欢迎他的挑战,如果他能赶走我是 他有本事我没能力,我认输。但公是公,私是私,朋友还是朋友。你说呢,景宁?” 这番话是说给景宁听到,可惜成见已深,景宁冷笑,“石部长去年就许诺你了? 你果然是成大事的人,一点风声都不外泄,却一再问我会不会去争这个位子。原来 你平和的表象下是这么残酷的生存法则,领教了。” “你误会了,我是想鼓励你……” “好了好了,不说了。”景宁不耐烦,走向自己的车。 武匀有些着急,“你能冷静地分析一下吗?不要带着偏见和情绪。” 景宁拉开车门准备上车,说:“这就是你不让我下班要跟我谈到工作?武部长, 这样用权力不好,我的时间也很宝贵。” “我是不想和你有误会,咱们是相处得来的好朋友,为什么不能像前些天那样 相处呢?” “因为你是我的上司,”景宁很干脆地说,“我是女下属,闲言碎语我受不了。” 这是借口。景宁根本不是在乎这些的人,最好的证明就是她和石部长多年被风 传到关系。 但这个借口太能让武匀闭嘴了。武匀无奈,“看来我真的不该来。” “那是你的事。再见,武部长。”景宁坐进车里发动了车子。 看着她扬长而去,武匀毫无办法。他的拳头不停地轻捣着皱紧的眉心,很是懊 恼:怎么就越谈越被动、越努力越没法沟通了呢? 景宁在回家的路上也反复在想着这番谈话,公道地说,武匀没做错什么,是她 一再地故意和他拧着,就想和他过不去。为什么自己要这样对待一个诚心和自己交 好的人呢? 是嫉妒他当了自己的上司?那个位子她本来就不在意,现在怎么却重现了? 是因为最近被楚端气晕了,于是拿他撒气? 还是因为不习惯两人相处方式的改变? 这些原因好像都有,却又都不是最主要的…… 她对自己更失望了:景宁你真是个无理取闹的女人。这样的人怎么去和刑柯那 么聪明的女人争楚端?何苦刑柯有着万贯家财,天时地利人和齐全…… 正好在十字路口停车等红灯,手机短信声响了。景宁现在最恨短信提示音,因 为无法辨别哪一条是发自楚端的,所以只好一律不看,也因此耽误了很多事情。 红灯转绿灯,跟自己发着脾气的景宁一脚油门踩下,没悠住踩得过劲了,车轰 动一下开出去,险些撞上前面的车。她慌忙用力把刹车踩死,吱的一声急停,不想 后面的车跟着开过来刹车不及,哐的一下顶到了她的车屁股——追尾了。 景宁愣了一下,气咻咻地骂了一句,“楚端你个祸害!” 下车她给后面的车主赔钱赔不是,车主不依不饶的,“十字路口绿灯你踩刹车? 会不会开车……” 对方愤怒加激动,好像赔钱赔礼都不足以解决问题,景宁就想起了武匀,他们 却是因为碰了车成为好朋友的。人和人真的是不一样,武匀是多么好说话啊。 第二天有晨会,令老卫惊讶的是,一夜之间,韩帅对武匀的态度竟然大转折, 变得恭顺了,很服从配合。会上武匀把工厂里的事情一句话带过,没有细说,景宁 知道武匀是把这事捂住了,没有刁难韩帅,也顺便辖制住挑头不服从于他的韩帅。 散会时,武匀捎带说了一句:“晚上有个应酬,景宁你陪我去。” 景宁爱搭不理地说:“我晚上加班。” “工作让你手下干,这顿饭要见的人很重要,涉及邻省你经手的两个网点,我 想撤了那两个点。” 景宁眼睛倏地睁大,“为什么?那么辛苦建起来的点,你知道我们当年费了多 少人力物力、花了多少心思?” 武匀笑笑,“晚上谈,散会。” 从武匀那里出来,下行电梯里只有两人。韩帅想着昨天武匀留景宁单独谈或, 今天又独独带了她去应酬,恶趣味地问:“武匀那小子是不是看上你了?总是制造 机会和你单独说话。” “是啊,看上了。”景宁居然就承认了。 韩帅陡然精神焕发,眼睛放光凑近她,“真的?他暗示你了?对你动手动脚了?” “没有,我们是纯精神的,你不懂。”景宁认认真真地说着谎话,“我上辈子 投胎的时候就知道有一个叫武匀的人看上我了,还会与我在出生二十多年后相识。” “切!”韩帅被耍了,无趣地一挥手,忍不住又多看一眼景宁。 景宁吊儿郎当地靠在电梯间的墙上,一派万事无所谓的颓废。黑软的刘海遮着 素净的额头,似乎有几分柔顺。这种状态从来不属于精明强干的景宁,但突然一出 现就别样地撩人。又想起每次武匀看景宁时眼睛里藏都藏不住的光,韩帅心中竟是 隐隐一动,竟有和她亲近一下的痒痒念头。他忙用大大咧咧的劲儿压制住这个心思, 说:“反正和他的距离你自己把握吧。他和石头儿还不一样,石头儿够当你爹,你 和他老婆还关系不错,武匀可是正当年哪。” 景宁瞥他一眼,“这我倒不担心,他的名声总比你君子一万倍。” 韩帅一腔暧昧被她的刻薄扫兴到底,“我可没出轨过。” “你要是那种人,我一句话都不和你说。” 景宁回办公室的路上进茶水间跟胖嫂要水喝。胖嫂从壁柜里找出红茶沏上,宽 胖的身板系着围裙,腰际被勒出一线,胖胖的脸上笑容很有些牵强,“景小姐,怎 么不喝咖啡了?” “最近胃疼。”景宁心不在焉地说。她还在想着电梯里韩帅说对有关她和武匀 的话。韩帅看出什么了?武匀这个上司她以后怎么相处?看来更加地敬而远之才是 上策,只是可惜少了个谈得来的朋友…… 胖嫂一眼一眼地瞄景宁,有满肚子的话想对她说。见她噙着茶低头沉吟想事情, 胖嫂嗫嚅半天,最后还是失落地坐在角落里,双手把围裙攥出凌乱的皱褶。景宁网 杯里续水的时候瞥见胖嫂的模样,觉得她遇到了难处,就问:“胖嫂,有心事?” 胖嫂红了脸,说:“景小姐,你们公司,我不做了。” “不做了?有新地方了?” “不是,我当然喜欢在这里干,可是……”胖嫂为难得像是说不出口。 景宁笑笑,“怎么了,有什么想法?” 胖嫂叹口气,“你每个月暗地里给我补贴的六百块钱被新部长取消了,只靠公 司发的不到一千块钱我不划算……”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景宁皱起了眉。武匀这才来了几天,就连 临时工的钱都过问道了,作为一个部长,他管得也太多太细了吧。 “晶晶刚才告诉我的,她昨天去报发票……” “我知道了,”景宁打断胖嫂,笑容已经没有了,“我去问问清楚。” 胖嫂忙说道:“千万别!我去别家公司也是做,就是想谢谢你,你一直帮我, 是好心人……” 胖嫂担心因为她的事情给景宁惹麻烦,景宁对她笑笑,“你就别管了。” 回到组里,景宁找来晶晶问了报发票的详细经过,才知道武匀是准备要收回各 个小组的财权。她每月给胖嫂私下里发的钱,是用组里加班餐费、交通费的名义报 上去的。 这样才对,武匀怎么可能过问到一张几百块钱的发票。但这么一来,胖嫂的钱 自然就没了出处。景宁想着要怎么能给胖嫂从别的地方弄出点钱来,组里的奖金? 提成?可是这样对组员们也不公平…… 但晶晶却说,她从后勤部门听来消息,武匀建议把部里的几个保洁员全部开掉。 景宁一时想不通:辞退保洁员?谁来清洁楼层打扫卫生间? 真是新官新气象,武匀一来,这里要改,那里不对,就他水平高似的。从前大 家跟着石部长干的都不对了?想着晚上还要陪他出去吃饭喝酒,景宁郁闷透顶。可 到了下班时间,不管怎么样的不甘愿和逆反,她还是得打电话给武匀,“武部长, 可以走了吗?” “哦?下班了?”武匀正在石副总的办公室里,没留意时间,看看表,果真该 下班了。 “我到停车场等你。”景宁说。 “你到我办公室吧,一起走。”武匀说完就挂了电话。 这个主动挂断在景宁看来是十足地摆官僚架子——领导就是领导,需要你提醒, 需要请示,需要追着汇报,还要听凭调遣安排。她对着只有忙音的电话筒,拖着长 音说:“遵——命。” 武匀和石副总聊了一个多小时了,两人间的沟通很小心也很积极。现在面临着 营销战略转型,他们都努力地避免再有误会。尤其是在用人和地域部署上,武匀很 容易在具体操作中得罪这位开疆扩土的前任和上司。 “晚上有应酬?”石副总见武匀要走,问。 武匀笑笑,“是,带景宁去。” “听说她最近和你拧得厉害?她要是不配合你工作,我去教训她。”石头儿皱 眉说,预期中却透着和女弟子十足的亲近。 “没有,挺好的,不然她也不会和我出去吃饭。景宁也是像您一样,舍不得亲 手建起来的网点。” 这话说是石副总的心坎上了,他才是对撤并多个销售网点最有情绪、最恋恋不 舍的人。武匀上来后营销策略的改变,像是宣布他的时代终结一般。好在他现在已 经是高层,如果还是市场部部长,只怕要和上面闹翻了。石副总又拽着武匀说起了 当年的艰辛故事,直讲得意气风发、艰苦卓绝、口水说干,才放武匀走。 武匀着急地散步并作两步往楼下跑,果然看见景宁抱着肩站在他办公室门口来 来回回地溜达着,显然是等得太久,已经极不耐烦了。 “等半天了吧,赶快走吧。”武匀忙领了景宁下电梯。 景宁心里更加不快,让她来找他,人不但不在,回来了连办公室门都不进,就 是为了让她在门口等他? 武匀主动地诚恳道歉,“本来想让你上来聊聊天,结果被别人耽误了,对不起。” 景宁没什么表情,也不饶舌地说“没关系”,冷清清地交代道:“一会儿吃饭 我不喝酒。” 他可别以为女下属就是陪着男上司出来喝酒玩乐的。 武匀笑了,“这个自然,喝酒我从不带女人。” 果然景宁今晚没沾酒。对方和她相熟,当初建网点的时候没少在一起吃饭,几 位男若是石部长在,只怕已经吆五喝六地不醉不归了。然而武匀性子温和,虽然没 有石部长霸道,但总透着不愿深交的冷淡劲儿,加上彼此生疏,场面也就不热闹了。 景宁本就和武匀别扭着,再加上从公司角度出发,对外她还得和上司保持一致的态 度,于是就更没什么话说。双方把该交代的话说完,饭局就草草收场了,合作就此 结束,倒也简单爽快。 从酒店出来,景宁不仅有些火,“我来根本就没意义。” 两人站在车边,清朗的夜晚,都是一身月色。 正要拉开车门的武匀停住了,转过身来问景宁:“你知道为什么撤掉那两个网 点了吧,白来了吗?” “我更愿意在公司开会时听你简单两句话说明白,而不是通过浪费一晚上的时 间陪不相干的人吃饭来知道。” “你果然最要效率。”武匀笑了。他的外套搭在臂弯,衬衫领口的纽扣解开, 虽然比白天的正装松散了些,可是没有颜色,看着更舒适。 景宁不觉得他温和,说:“说到效率我自愧不如,你比我高效,调整营销战略、 查换上的问题、整顿财务、清退临时工,这些还都只是我知道的,你才来几天啊, 堪称雷厉风行了。” 这番总结却像是对两个人同时说的,景宁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完后也醒悟了一个 事实:武匀确实很能干。换成别人只怕还在熟悉人员和情况,而他方方面面的工作 都已经展开了。她心里也升起了佩服,公道地说,武匀是简洁务实的风格。 武匀听出了她的情绪,“看来你有不认同的地方,因为胖嫂的事情?” 原来他都知道,景宁皱起眉头看向他。 武匀说:“你帮胖嫂是件好事,但是方式不太得当。其实你自己也很清楚,那 是报假账,是财务漏洞。” “所以你才收回财务。还嫌不够又清退她?”这些都是针对她的?景宁火了, “你知不知道公司每个月才给胖嫂几百块钱,每天十多个小时清理打扫,干的最苦 最脏没人愿意干的活。她老公在家具城做搬运,还有个儿子在上大学,若不是年纪 大了稳定的工作不好找,谁会忍受这样的薪水?穷人的日子你想过没有?假票冲账 的事多了,怎么就盯着这几百块不放,还要清退她?你让她去哪里找工作?怎么就 没有一点同情心?” 景宁第一次对武匀极不客气,一句一问在喉咙里排好队追着赶着般说出来,字 句不清楚不磕绊。 武匀颇为领教,见她生气勃勃的脸上眸子黑白分明,劲头儿十足地和自己抬杠, 这段时间的消沉低迷一扫而光,真有第一眼看见她时的惊艳。他不气反笑了,不像 被冒犯的上司,语态越发柔和,“我现在才相信石部长说你敢对他撂挑子的话了, 真有人敢惹他。景宁,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气鼓鼓的景宁遇到没脾气的武匀,飙就发不出来了,只拿眼瞪着他。 武匀慢条斯理地解释着,“市场部的财务上交是公司定的,石部长在的时候财 务部不好提,现在找我商量我同意了。这样做正规,咱们也避嫌。胖嫂这些临时工 的事是我提出的。公司给的待遇低,没有正式合同,也没给他们交保险,还不好管 理,我建议公司请保洁公司,胖嫂他们都交给保洁公司,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从管理的角度,景宁不得不承认很周到。她肩一松,低下头不说话, 也说不出什么。 静了静,景宁道歉,“对不起,我刚才的态度不好,想当然地误会你了。” “不要继续误会我就行了,被你误会的感觉不太好。”武匀答。他多了些肃正, 虽然依旧温和包容,但默然间有一线深沉的力量漫延开来,着实有些分量。 景宁垂下头,回避这样的目光。 武匀说:“你近来心情不好,对我又多了些偏见,拿我当炮灰我没意见,只是 千万别把我当小人,我从前是什么人,现在还是。” 近来确实心情不好,武匀这样说她没错。景宁叹气,她的近况武匀当然是知道 的。她向来把私事藏得严严实实,就算格日勒那样的闺蜜也不会无话不谈,但她境 况糟糕的一次次,偏偏都让武匀一览无余。 不喜欢被人看穿的感觉,景宁说:“你提醒得对,我以后会注意。” 武匀有很多话想和她说,但景宁泰国冷淡,武匀很是挫败,“上车吧。” 他打开车后座的门让景宁上车,不防景宁走过来拽下他手里晃荡的车钥匙,径 直去开驾驶座的门。武匀讶异地看她。 景宁瞧他一眼,说话间与他擦肩而过坐进了车里,“你喝酒了,我来开车。” 武匀笑了,像是交了好运,绝对服从地去坐了副驾驶的位子,给联系好的代驾 打电话,“你不用来了。” 他看着景宁的手轻轻地搭在黑色的方向盘上,白皙修长,被仪表盘上细碎的点 点红光映衬着,有仕女图中柔软的姿态万千。这是景宁第一次开他的车,似乎预示 着什么事情即将展开一般。 武匀脸上的笑意久久不散。落下车窗,春夜的风扑面而来,清凉舒畅。景宁挪 出车位正要驰出停车场,忽然瞥见一对熟悉的身影,立刻就踩了刹车。 也是一对酒宴结束后要离开的男女,恰是翟远林和历桦。历桦没有像从前那样 落后半步跟在翟远林身后,而是并肩走在他身边。两人距离很近。到车近千,翟远 林一手扶着历桦的腰,另一手拉开车门送“女秘书”上车。一直注视着翟远林的历 桦缓缓一笑,含着情的目光水波一样温婉。 景宁竟然替历桦长吁出一口气,她的依恋再也不必在人前遮遮掩掩了。 翟远林和历桦,终究是走到了一起。景宁置身事外再看翟远林和历桦,才发现 两人的背影和交流是别人插不进去的默契。历桦是那么理解和仰慕翟远林,翟远林 的时间和精力再也不会被感情和女伴瓜分牵扯。 这结局很好,景宁想,真的很好。 她开车离开那对人影,上了公路一头扎进车流灯海里。路上堵得厉害,车里也 沉闷,好不容易到了武匀家楼下,景宁熄了火,坐在车里不想动。 她穿着黑色的套装,领口处翻出宝蓝色的衬衫,黑色的长发,乌黑的眼睛,唯 有脸色白皙,双手环胸掖紧衣领裹着自己,先要取暖一般。 在武匀眼里,这是最典型的防卫和封闭的姿势。他想打开话题,便说道:“天 气很快就胡变暖,可以出去旅游了。过两天有去欧洲的一趟公差,你想去吗?” “要飞好久,还要倒时差,累。我得走了。”景宁摇头,下了车往自己家的方 向走。 武匀随后追了上来,“我送你。” 景宁想婉拒,可武匀又和她说去了公事:“老卫要走了,他的小组你想收编吗?” “不想,我忙不过来。” “恐怕由不得你,也只有你能接管了。” “为什么了?” “韩帅的心也不在了,正在四处找地方跳槽,要不了对就肯定也是走,到时候 你还得收编他的部队。”武匀说,脚下遇到一粒石子,他用力地一脚踢远。石子响 了好久才安静下来,武匀双手一摊,很无奈的样子,“你看,我眼看成了光杆司令, 手下只剩一个女兵。” 景宁笑,“我也走了吧。你正好重新洗牌,一手建立绝对服从的嫡系部队。” 武匀摇头,“不行,我准备收买你。副部长,你干不干?” 景宁斜着眼看他,提醒着,“你忘了,我原本是能当部长的,副部长?恐怕吸 引不了我。” 武匀眉一扬,笑意扩大,扶正眼镜框故作认真,“你可不能看我的笑话不帮我, 有要求尽管提,不怕你石子大张口。” 景宁也笑,不是得志的笑,只是疲惫怅然,“不必了,你千万别重用我。我不 想像前几年那样没日没夜地干,也没什么斗志和野心,只想安安静静地打份工拿薪 水,总之服从你的安排,你也不用戒备我。” “为什么这么懈怠?”武匀忽然问。 景宁被问得莫名其妙。武匀不理会她的反应,接着说:“印象中你是感情和生 活分得很清的人,怎么会被情感带迷了路?还是因为今晚你见到翟远林了,看到他 依旧很好,于是后悔了、失落了?” 这些话大大逾越了交往底线,景宁立刻变了脸。 武匀不理会她径自继续说:“还是你忘了自己追求的是什么了?那种只讲物质 条件对等的婚姻,在你眼里又重新只得留恋、变得有价值了?你最近的状态让看到 你的人都觉得透不过气来,有必要这样吗?” “武匀!”景宁沉声喝断他,“你管得太宽了。” 武匀的眼睛明亮清澈,更加冷静。他说:“我想你该醒醒了,也很需要当头一 棒。” 如果这话是格日勒说的,景宁只会觉得说这番话的人是世上最贴心的知心人, 但出自武匀之口就完全变了意味,他在她眼里离“仇人”两个字的距离更近了一步。 恰在此时手机响了,是景宁的,铃声是属于楚端的。楚端每晚都会打电话来, 景宁从来不接也不挂断,任它响断,但今晚她想接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