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心领导 新部长武匀成了悠然派,一切问题都放手、放权交给景宁去做。景宁案头上满 满的日程表只见增长不见缩短,像不断上紧发条,催命般地催着她。冷不丁地,各 方面还有意外紧急的事情插一杠子来捣乱。景宁彻底忙翻,比当年刚进公司搏出位 当小跑腿时更疲于奔命。 但没人同情她,因为手下各路人马也都被她催着赶着,走路都是小步跑,上班 像打仗一样,加班回家后只有散架的力气。 武匀见她吃力,从老卫和韩帅手里抽了人手给景宁用。这些“久仰”景宁大名 的人来了之后狂呼“救命”吃不消,不免有些对抗牢骚和小摩擦频频出现。这些怨 气景宁感觉到了,但大家都是成年人,她没必要,也没工夫解释什么。 武匀看在眼里,不着痕迹地帮景宁润滑人际关系和工作气氛。他为人随和没架 子,立刻成了温暖贴心牌的领导,号召力徒升。 两相比较,谁都知道武匀仁善,被景宁夺了权。景宁欺他刚来趁机架空了他, 又把老卫和韩帅排挤了出去,大权独揽。 石头儿是知情人,批评武匀,“你这可不对,怎么逮住能干听话的可着劲儿欺 负,用个没完没了?” 武匀不觉得自己欺负人,“景宁又不是那么听话的人,前几天给我甩摊子您不 是也看到了?石总,景宁这种不争不抢踏实干活的人,适当的时候给她个待遇吧。” 提起这事石副总就有气,“给过她大好机会,她端着架子不争取,这会儿没机 会咯。” 武匀惋惜,“是啊,她几个月前这么拼命的话我也没机会来这里。” 石头儿说起了近期的两件大事,“有个奇怪的事,S 城的一个大集团的人已经 来了,级别也不低,一会儿你慎重接待一下,最好能打开合作。还有,分公司的总 经理身体不好退休了,两个副总经理回来述职,你和他们对接触接触,日后都是要 天天打交道的。” “点景宁的名?”武匀听着也觉得蹊跷,沉思着点头,“景宁现在是有名头的 人了,我快罩不住了,万一有人来挖她怎么办?” 石头儿哈哈大笑,肥短的手指撸过光亮的头顶,“好啦好啦,我去帮她跟上面 争取个待遇,不然你天天跟我念叨,我可受不了,但是能不能要来我可不保证啊。” 武匀也笑了,和石头儿一起去董事长办公司把S 城的贵宾接回了自己的部门。 这位大客户是位年轻的大小姐——邢柯。头衔很高,让人惊诧于她的年轻,可 惜的是业务一点儿不懂,冷不丁说出的话都是外行话,着实让人跌破眼镜,同样让 人跌破眼镜,同样让人理解了她的年轻。她的两个随行才是明白人,但都兴致不高, 因为两家的业务交集很少,对他们来说,这样的合作微不足道,反而耗费精力。 到了武匀办公室,邢柯望望窗外的风景,觉得这个城市从这个角度看依旧不够 时尚,普普通通的,没有风格,毫无气质,楼房太矮,立交桥不够有气势。她坐下 来打量武匀的房间,也只觉得呆板,而且椅子太硬了。 邢柯对武匀毫无兴趣,其实她对这家公司的任何事情都没兴趣。刚才已经客套 过了,此时她径直问:“景宁在你的部门做什么?” “独揽大权。”武匀答,想想景宁这些天的表现,名副其实。 邢柯觉得好笑,“不至于吧,不就是个小职员?” “邢小姐和她认识?”武匀起了兴趣。 他了解到的情况是,这位大小姐是被放出来锻炼的独生女,准备培养起来接掌 她父亲的巨型企业。也就是说她此行是来学习做生意的,两个随行的助手都是老成 精的角色,是保驾护航的助手兼老师,而拍板做主的则是这位年轻的学员。 这是个很有趣的组合,和这样的阵容打交道,武匀对前景很不乐观。 邢柯耸耸肩,“我不认识她,她和我一个朋友认识。说她找她谈合作能帮她完 成任务,多提奖金,我就顺便做个人情呗。” “邢小姐和你的朋友都很热心。不过景宁拿的是年薪和等级奖,没有什么任务。 如果不是非她不可的话,我换别人接待你们可以吗?景宁这几天脱不开身。” 邢柯瞥一眼武匀,露出了不满,“我们也很忙,这可是你们董事长指定她的。” 说话间,虚掩的门被外面的人象征性地叩几下门后就推开了,进来的恰好是景 宁。 见有客人背对自己坐着,景宁不知道武匀是不是有时间处理她的事,手中一摞 文件对武匀示意地晃了一下,如果武匀摇头她就准备走了。 武匀则用了询问的目光,准备处理她的事情。景宁就走到他身边,把文件、报 表和财务凭证瘫在桌上,“你得签字,着急。” 景宁解释说明一个,武匀签一个,并穿插着问几件事情的进展。景宁答得利落。 两人的对答你来我往,言简意赅,像快棋赛一般简洁明快。 景宁完全忽略了客人,更没留意到这位客人在打量她:挑剔地看她的脸蛋、身 材、衣服和牌子、头发的颜色、戒指戴在哪根手指上、说话的声音、语气和节奏… … 办完事情景宁快步就走,手都打在门上了,被武匀叫住:“等一下。” 景宁回身,正正看见方才背对自己的女士此时转过头来在看着自己,微微偏着 头笑得很温柔,正是邢柯。她的笑意亲和温柔,那是来自三万英尺高空的标准的职 业微笑。 景宁猝不及防地看着这张脸,恍若掉进梦里,不知身在何处。她仿佛瞬间回到 了冰冷冬日陌生的都是街头,在咖啡馆里看着当日的楚端与眼前的邢柯挽着手乘车 离开。 武匀给他们互相引见,吩咐景宁陪美丽且有权势的邢柯小姐了解公司的情况。 景宁渐渐地回了神,弯起唇角依次对邢柯和她的随行点头示意,然后直接拒绝任务, “部长,我忙不过来。” 武匀正要说话,邢柯怕他说出方才“帮景宁揽任务”的借口来,抢先站起来对 武匀说:“我也没时间,具体的事情就由武部长的人和我的两个助手商量吧。” 武匀觉得邢柯突然冒出话来有些奇怪,他没说话。 邢柯笑,“我去拜访下你们公司的各位董事。”说完也不告辞,径直往外走, 经过景宁时好像景宁不存在一般。 邢柯这样多少有些突兀和失礼,武匀甚至都来不及相送。 景宁看了看武匀不说话。 武匀劝解着,“公司重视这次合作,钦点要你负责,手头的事情可以交给我。” 景宁知道拧不过,一脸的不情愿和没办法,倔强的表情就是一个字——忍。现 在的情况是“惹不起也躲不起”,只有迎头上了,反正不是什么好事,更被指望能 痛快。 她把手中的文件放在武匀桌上。不知是人没了精神还是厌倦了这些文件文件, 纸张歪歪斜斜地滑落在桌面上。武匀伸手整理,景宁也不搭手帮忙,最后才答应了 一声,“好。” “这阵子你也累了,借着这两天放慢节奏缓一缓,能不能谈成不必强求。”武 匀说。 “缓一缓……”景宁重复着,哼笑一声,出去了。 武匀想着景宁出去时的那一笑,分明是有些讥笑在里面,还有更多的意味他一 时领会不了,再想想邢柯,言行间也不是做生意的态度。他参不透玄机因果,想起 石副总之前说邢柯的一句话:“这是当爹的腰栽培女儿,给些钱,让她找陌生的行 当和地方来练手了。” 武匀觉得也只有这句话能解释得通。 把邢柯这位千金大小姐交给景宁,武匀接下来要忙另一件事,去见分公司的两 位副总。其中一个副总郝静,武匀一见她就觉得她和景宁神似,都是一种风格,精 明强干,年轻气盛,只是比景宁更泼辣、更圆通,人也妩媚狡猾。 交谈开后,武匀知道郝静和景宁私交很不错。郝静逮了无缘仔细询问景宁的境 况,最后惋惜道:“景宁怎么搞的?我还以为这次回来招待我的市场部部长是她, 还想着见见她老公、看看她的家呢,怎么两件事她一件都没完成?” 见无缘不说话,郝静提议,“晚上约她出来,咱们三个好好聊聊。” “今天不行了,她不是加班就是在陪客户。” “那咱们去公司看看她,她办公室换了没?” “没换,你去过的吧。” “去过,去过你也得陪着我们俩。”郝静用炙热的眼神看着武匀,别具意味。 武匀笑笑不言语,算是答应了。 回公司时路过街边小店,武匀去帮两位女士买东西。郝静见他把货架上仅存的 几块DOVE巧克力悉数装进袋子里,还都是同一口味的,旁边摞成山的各式巧克力他 看都不看,便取笑他,“你可够一根筋的,那别的牌子吧。” 武匀摇头,“景宁嘴刁,只吃这种。你喜欢吃什么尽管拿。” 郝静心中一动,不由得盯了武匀看。他对景宁都了解到这份儿上了,可见很是 用了心的。武匀正皱着眉头认真地选薯片、一手一个对比着口味的不同,像在研究 着重大事情。灯光温暖,映照着醇厚的男人,正为女人几分钟就吃光的零食废着心 思,认真得不亚于挑选一套西装。 郝静想试试他,凑了过去轻轻拽住武匀手中的一个袋子,两个人的手就同时扯 着一包薯片了。郝静直勾勾地看着武匀,一语双关,“我喜欢这个。” 武匀笑笑,放开手薯片让郝静,伸手又去拿了几包,“那就多买几包,老板, 结账。” 郝静偷笑,跟了武匀出了小店。 公司的楼层居然黑压压的,一盏灯都没亮着。景宁没加班?这可是破例了。郝 静看看时间还早,约武匀道:“我请客,去喝酒还是跳舞?” 武匀还惦记着性格怪异的邢柯,不知道景宁对付得怎么样,便说:“我看看景 宁在哪儿,你明天一早就走,不见她一面会遗憾的。” 景宁还在楼里,不在楼上,而是在地平线下面停车场的车子里。今天她是第一 个下班的,论起来应该算她早退。白天停车场里挤着满满的车,她依次目送这些车 开走,不知不觉已经待了三个多小时,一盘CD转着圈放了好几遍,爱恨情仇的,听 了个稀里糊涂。 今晚她应该招待三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但一位董事出面说要宴请邢柯,景宁正 好脱身。武匀的电话打破了她这种郁闷,景宁于是去找他和郝静。热辣的郝静是她 一直欣赏的类型。景宁做东请客,三人去了茶楼,尽兴散去。郝静临上车扯住景宁, 对稍远处的武匀努努嘴,明媚的大眼睛水亮亮的,问:“你和他……” 景宁用疑问的目光看郝静,心里对她要说大话也猜到个八九。 郝静浅浅的酒窝有夜的风情,那一笑很妩媚,“就是那个意思。你要不要?你 不要我可是要抢了。” 景宁回头看武匀,他正双手抄在兜里看着她,等她一起走,不知道两个女人在 睡他,郝静也看着景宁,等回答,眼里有了然的深意,像是知道她和武匀之间有几 分微妙。 郝静没耐心,等不了十秒钟,“快说啊,如果是你的我就不抢了。” 景宁想,无论怎么说武匀都不是她的,也只能说:“你问我?你是会不和我争 的人吗?” “我知道了,那就是我还有机会啦,马上就行动。”郝静抿嘴一笑,比画个必 胜的手势,拉分地开着香槟色跑车走了。 郝静的效率是超光速的直接,武匀和景宁还在回程路上,他手机短信的声音就 滴滴地不停响。景宁能猜到是谁发的,算算时间,郝静刚下车就开始短信连发了。 武匀没敷衍,逐条看下来,短信里说的都是擦公事边的私事,但意图已经很明白了。 他只是礼貌客气地回了一条,“明天到公司谈,晚安。” 武匀问起了白天的事,问景宁:“和邢柯谈得怎么样?看你这状态不顺利。” 景宁深有感触,“不顺利,很不顺利。” “什么地方不顺利?” “什么地方都不顺。”景宁的语气不好,攥着方向盘的双手青筋都显了出来, 眉头蹙得很紧。 景宁不想细说,武匀也就没再问。车停在武匀楼下时,景宁问他:“部长大人, 邢柯没什么诚意。你觉得她有什么理由来找咱们?两家公司地域太远、领域完全不 同,说合作真的是使劲儿往一起凑。她说是要拓展新项目,我看是‘纯娱乐’。她 那两个助手也是硬着头皮谈,一点儿都不起劲儿,我看得出他们独自里也不乐意。 但邢柯非要合作,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摸样,我实在,我实在是……” 景宁说不下去了,一想到下午的情景她就怄气。邢柯一边品茶一边笑,自始至 终端着架子不说话,像极了看戏的人——看她的两个助手和自己扯皮。 邢柯来者不善,明摆着是冲着她专程来设局的,硬生生地插进她的公司里,把 她的生活和各种利益关系都牵扯起来,让她处处掣肘顾忌,怎么都不能豁开了来个 痛快。景宁吃够了瘪,觉得是被逼着在所有人面前走钢丝,憋屈至极却又没法脱身, 还得陪着笑脸应付着。 思来想去,她说“部长大人,换人上吧,你要是不换人,我真怕忍不住会砸场 子。” 武匀纳闷,“她有这么难缠?这样的小事你是可以应付的,你是不是有什么别 的想法?还是心里有事?” “不是小事。”景宁直摇头,越发烦躁。 “我觉得你的情绪不对头,不过就是笔生意,成不成的,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嗯,这是工作,没什么大不了,我接着谈就是了。” 景宁连连摆手,已经不想再谈了。 “那就早点回去休息吧。你这几天累了,休息不好也影响情绪。” “嗯,早点回去休息。”景宁认命的点点头。 她想按照正常的规律,明天邢大小姐可以结束访问告辞回家了,如果她只是来 “看一看”的话——只怕未必有这么简单。 武匀觉得她今晚很不对劲,担忧地看她一眼。景宁认真地在想事情,没有察觉 到。 回了家,景宁靠在床头看月光,冷清清的。白天她在公司受够了邢柯的借势压 人,一口气这么都舒展不开,此时只好借着想楚端来报复邢柯——占尽人间好处的 邢柯大小姐屈尊来找她这个打工仔的茬儿,就是证明了你得不到楚端的心,你不如 我。 可惜这样的精神胜利法总有自欺欺人的意味,谁知道楚端的心在哪里? 景宁忽然爬起来收拾房间里楚端忘了拿走的东西:剃须刀、妥协。牙刷、毛巾 ……一股脑地装进大袋子里,又扔到了阳台的角落里。 心里这才痛快了,景宁爬上床无牵无挂地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大早,景宁精神焕发地出现在办公室里。大家眼前都是一亮。很长时 间以来她没换的黑白灰系列衣服终于变了,换了亮色系,金色的打底衫、白色外套, 颈间坠了一枚湖蓝色的水晶,还少见地把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平时她不是批发就 是挽成髻。 景宁像是直接从慵懒猫冬状态进入了初夏,亮丽、自信、充满活力——虽然笑 容的数量和质量依旧有限。 然而景宁一直等到中午都不见邢柯,打电话问接待处的人,才知道邢柯昨晚就 走了,“邢总说要赶回去见老公。” “她的随行呢?”景宁问。 “也走了。” “怎么不通知我?” “她说今天再过来,你就等着吧。” 景宁被气到了,“好,我等着。” 傍晚时邢柯驾到了,这次没带随行,一个人晃晃悠悠甩着步子到了景宁的办公 室。似乎昨晚的浓情还未消散,邢柯神色间还荡漾着迷离的春色,“昨晚是我和未 婚夫相识三周年纪念日。” 景宁微笑:“邢小姐,您的助手应该向您介绍过我们昨天谈的情况了……” 邢柯没兴趣说工作,打断她,“景小姐没结婚吧,有男朋友了吗?” 话说到这里就不好玩了。景宁没说话,手指习惯性地转着笔玩,看着邢柯,等 她发难。 邢柯自说自话,打量着景宁的办公室和景宁,说:“这个小城市生活安逸,你 这样的女人应该找什么样的男人呢?其实公务员和小职员都挺适合你的,或者小老 板什么的。” 总之离不开一个“小”字,景宁听得不顺耳,说:“不劳您操心。” 邢柯以为景宁被气到了,笑容越发地天真,睫毛扑闪扑闪的。邢柯的笑素来甜 美,韵味无穷。她说:“你比我大两岁,交流一下嘛。其实我有特别多的苦恼没人 知道,请教你一下啊,你男朋友是让你放心的那种吗?” “看来这是你的苦恼。”景宁说。 “就是啊!他每天就是工作应酬工作应酬,我从来都是排第二的。昨天我还生 气呢,问楚端要是以后结了婚也这样吗?唉,其实我可以帮他的嘛,靠他自己,没 资本没背景没人脉,在大都市里打拼一辈子又能混成什么样?太靠运气了。他的心 啊,硬着呢,也挺狠的,不过呢,我就喜欢他那股劲儿,无毒不丈夫吗。景小姐喜 欢什么样的男人啊,是不是文艺些、柏拉图些的?” 虽然邢柯话里“楚端”两个字着实蛰了景宁一下,她还是被邢柯最后两个词逗 笑了,连连点头,“对,我是喜欢文艺的、柏拉图的、纯精神的。这种境界呢我觉 得古诗词更有韵味,有句诗也许你没听过,‘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说的是陆游和唐婉,讲的是爱情和爱人。脉脉无语,天知地知,看一眼不用表白 就知道相爱,就算不能在一起,也一辈子都知道对方是自己最爱的人。” 邢柯轻轻地掠起耳边的碎发,很是不屑,“你这种想法我最看不起了。我要的 就必须得到,只能是我的,碎了烂了也得是我的。” 景宁一晒,那意思——与我无关。 邢柯笑笑,瞧着景宁,“我快要结婚了,原打算是去年冬天,不过楚端和我都 没玩够,就拖到现在。你不祝福我吗?” 景宁不想和邢柯再这么纠缠下去了。她没答话,拿起电话打给晶晶,“你进来 一下,再叫个人进来。” 刚放下电话晶晶和阿凤就进来了,景宁吩咐道:“邢总是贵客,每一句话都很 重要,晶晶你给我们俩的谈话做个记录。阿凤,你陪着邢小姐,看她需要什么办公 用具,随时添茶水。” 晶晶和阿凤听话地坐了下来,四只眼睛看着景宁和邢柯,等他们谈合作、谈工 作。晶晶打开了录音笔,认认真真地准备记录。 邢柯眉一挑,隐约有怒气上头,像是表扬景宁一般,“景小姐很周到啊。好, 谈生意,您能做主吗?” 景宁给晶晶使个眼色,晶晶会意,在笔记本身敲下邢柯的原话。噼里啪啦的键 盘声里,邢柯和景宁都微笑有礼地互视着、审读着、僵持着。 景宁说:“不碰到底线的话我就可以做主。我昨天做了一个合同的初稿,基本 是程式化的,你可以看一下。” 她把打印好的几页纸放在邢柯面前。邢柯看也不看,很倨傲,“有一家和你们 公司类似的企业也找到了我,他们比你们更有实力,我凭什么放弃他们呢?你凭什 么吸引我呢?你明显竞争不过对方。” 景宁耸耸肩,“这就要看双方的意愿了,如果你喜欢同我们合作,再强的对手 都不是我们的对手了。” “景小姐很有自信啊。” “所以你可以放心和我们公司合作。” “我不和你谈了。”邢柯忍不住了,她逆反这种官腔,不耐烦地站了起来,晶 晶和阿凤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具体情况你的助手肯定向你汇报过了,到了这个阶段,我确实不够级别跟你 谈。我让人带你去见够级别的人,部长或者副总,邢总你随意选。”景宁也站了起 来,不挽留她。 邢柯冷哼,“我说要走了吗?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要去投诉你!”说完她转身 就走。 邢柯翻脸太快了,晶晶和阿凤都没反应过来,面面相觑。景宁皱着眉头对他俩 连连挥挥手,“阿凤你赶紧去送。”阿凤忙快步追了过去,晶晶跟着也出去了。 景宁忍无可忍,火发布出来就不痛苦。她站在地上四处看,不知道自己想找什 么。一眼看见那几页邢柯没看的合同纸,景宁拿起来高高地甩上屋顶。雪白的纸没 有重量,收到的阻力却不小,飘飘忽忽地落下来哗啦啦撒了一地。 竟这一口闷气到底没有散出去,还得弯下腰去捡被自己丢了一地的纸。 邢柯步调优雅地去了公司最顶层的办公室,受到很高级别的礼遇和优待。二十 分钟后,电话从这间办公室拨出去,经过石副总,到了武匀那里。 “怎么可能?”武匀颇为吃惊。 “景宁怎么搞的!这么点事办成这样!”石副总一边皱着眉头一边拍桌子, “邢柯出身名门,就算有小姐脾气,那也是拿着现金做生意的财神爷,多难搞都的 好好伺候!还有你,你也不称职,就让这事一下子捅到天上去了?现在连我都有责 任!” “您最了解景宁的,她不是那种人……” 石头儿豁然提高声音,撇得赶紧,“别扯上我,我不了解!我压根儿不了解她! 关键时候不成器最有她的!” 武匀想把事情稳下来,说:“我先去了解情况,然后向您汇报……” “你别去了解情况了,您赶紧上来给邢柯顺顺气,挽回局面,这不是别的问题, 是企业名声和形象,还有员工的素质问题。” “我明白。”武匀立刻去见邢柯。邢柯一副知书达理、柔和客气的姿态,气势 但不凌人,言语谈吐比武匀昨天第一次见她时更符合“名门闺秀”四个字。武匀提 到景宁时,邢柯也很大度宽容,“向来景小姐是太忙了,这个领域我是第一次接触, 不熟悉,准备不充分,所以她才会不耐烦吧,也可以理解。” 武匀想,若你真不当回事,这一状也不会直接告到太上皇那里了。邢柯初来时 指名道姓找景宁,说是想关照景宁,但哪里有这么“关照”人的?武匀又想起昨晚 景宁的烦闷,她说过的“你要是不换人,我真怕忍不住会砸场子”的话。 武匀心下不禁起了疑惑,表面上还诚恳地说着万金油的话:“等调查清楚一定 会妥善处理这件事的。” 这个回答不称邢柯的心,她不满地斜睨了武匀一眼,心想这男人一点儿都不雷 厉风行,温吞黏糊得连个主意都拿不了,直接把她开除不就了事了? 武匀回了部里,没去自己的办公室,直接到了景宁的楼层,晶晶看见他忙起身 相迎,对五个月身孕的女人来说,啊算是很瘦的了,胳膊、腿和脸居然一点儿肉都 没长,也许是因为妊娠反应吃饭受影响,反而显得黄瘦。唯有肚子隆起,像是扣了 一口小锅,偏偏她的行动还颇灵活敏捷,走起路来舔着肚子,可爱中有几分滑稽的 憨态。 武匀看着好笑,忙示意她慢点儿,“别跑那么快,你现在是最有身份的人。” 晶晶来不及体会他的幽默,惦记着刚才邢柯走的是和说要投诉景宁,武匀来只 怕也是为了这事。晶晶想从武匀这里打听点消息,但武匀的嘴是密不透风地严。观 察武匀的表情,应该不是很严重,可再一想,他遇到多大的事都是这副不慌不忙的 样子,不禁又提起了心。 “人在不在?”武匀指指景宁房间。问。墙壁上的百叶窗都被放下了,遮得严 严实实的。 “在,一直都没出来。”晶晶低声答。 “她也知道闯祸了。”武匀笑得无奈,走过去敲门,没有反应。他稍等了一下 直接推门进去了。 景宁在,窝在接待客人的沙发里,身子歪着撑在右臂上;另一只手停在交叠的 双腿上,无意识地乱弹着钢琴。这个姿势很舒服,是久坐之后才会找到的,显然她 独坐了很久了,在想,在等。 见武匀进来,景宁没说话,只是坐的端正些。武匀关上门,问的很轻松:“你 这是在等我吗?” 景宁笑了一下,打起精神来,“是啊,就是在等你。” “怎么坐在这里?” “换个角度好好看看。” “看什么?”武匀走到主人的位子坐了下来,俨然成了这间办公室的掌控者, “我可以帮你具象一下,想想你每天在这里做事的样子,感受一下别人眼中这张桌 子后面的你,还有你的领地。” 宾主位置不经意间互换,两个静静地注视着对方。武匀的椅子略高一些,俯视 着景宁,他又是男人,此时神态肃正,立刻多了主导的气势。景宁有种被压迫的感 觉,想想自己虽然比武匀瘦小,但只会比他更冷淡,忽然对自己生了无比的厌倦。 “什么感觉?”武匀问。 景宁出了神,没说话。 武匀话锋一转,问得简洁:“和邢柯是怎么回事?你被告到公司里去了。” 这事不出意料,邢柯也就这么点儿创意。景宁问:“她投诉我了?哪方面?” “她说你态度极度恶劣,工作敷衍。” “真是客大欺店,你信吗?你这是奉命来处理我的?” “我是来了解情况。但是事情发生后你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是最大的失职和失 策。说说吧,事情的经过。” “没什么好说的,她诬陷我。” “没必要吧?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看我不顺眼吧?” “你这解释放出去谁会信?到底怎么回事,有委屈说出来大家才好评判。” 景宁很疲沓,“无所谓,我听候你的处理。” 武匀看不惯这种消极,严肃了脸色,“那咱们说说事情。你昨晚说邢柯来是‘ 纯娱乐’,说合作希望不大,但是就在刚才,她很痛快地签了近千万的单子,预付 的转账手续现在正在办。指定给你的单子签在别人手里,客户还没投诉你,不用说 其他人了,就是我也要怀疑你的能力和工作态度了。” “跟你签的?”景宁问。 “是。” “你能力强嘛,恭喜你们展开长期合作,邢柯大小姐可以经常来这里了。”景 宁恭维道,想着S 城和这里的航线只怕要忙起来了——楚端和邢柯比翼齐飞。当然, 楚端是经停转机,邢柯正正经经是来做生意的,也难为她这位大小姐了,出钱又出 力。 “景宁,你不想解释吗?”武匀皱眉。 听到邢柯签了合同的瞬间景宁突发奇想,念头一经点燃立刻汹涌了起来。景宁 无所谓地笑笑,“不费那个劲儿了,她要来我就走,正好去他那里,让她也尝尝这 滋味儿。你可以开除我。” 武匀眉峰揪紧,“对工作、对这个企业,你就这么不在乎吗?” 景宁觉得累,“谁又知道下一分钟什么会是最重要的?也许忽然之间就面目全 非了。坚持?有意义吗?为了坚持而坚持,难道不是一种殉葬?” 景宁想到了楚端,他黑漆漆的眼睛就在景宁眼产,从四面八方看过来,躲都躲 不开。对他,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坚持了,会不会也是殉葬——陪葬给自己的一往情 深…… “你太让人失望了。”武匀缓缓地站了起来,从语气、眼神到态度都很冷淡。 从不说重话的谦谦君子武匀说出这样的话来,分量尤其重。 武匀很不客气,“我欣赏你是因为你的勇气和执著,你的自信、直率和素养。 而今天这么一件事就让你放弃更重要的事,第一说明你确实犯了错,第二说明你懦 弱,第三说明你无能。原来你是一个连自己做事的理由都说不出来的人,那么我真 是看走眼了。” 景宁张口就跟反驳,但她能说什么呢?说邢柯的大驾光临是因为争风吃醋、特 意来寻她的霉头? 景宁也只能说:“问题不在我这里。当时有谈话录音和记录,晶晶和阿凤也在 场,你可以问她们。” “谈什么问题的时候弄僵的?” “我忘了!”景宁烦躁了,手指飞快地把眼前的长发掠到脑后,不自觉地咬起 了唇。 武匀不再问了,出门去找晶晶问了情况,然后向石头儿解释、向上面汇报。这 一天剩下的时间武匀都在为景宁捅的娄子补窟窿,找人、打电话,忙完也到了下班 时间。想想景宁那个执拗的女人必定还在办公室里枯坐,他把电话打了过去,“下 班了,走不走?” 景宁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没回答。 “我请你吃饭、看电影散散心。”武匀又补充了一句,“刚才对你说话语气不 太好,算赔罪。” 景宁有些讪讪的,“都是我不好,怎么能怪你。” “那就走吧,我在楼下大厅等你。” 约好后武匀下楼到了大厅等。电梯响时他以为是景宁,不想下来的却是邢柯, 被公司的几位公关簇拥着,笑语欢声的,像是要出去热闹。 武匀暗叫“糟糕”,一边客客气气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一边给景宁拨手机, 想让她到地下停车场等自己,好错开此时公司尊贵的客人——邢柯。 景宁刚进电梯,以为武匀等得着急在催她,挂断手机没接,按下电梯的一楼按 钮,加速下行。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