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至此一别思缘深(2) 升平突然以袖掩面,酸涩的泪水开始滚落——她不想看满朝文武莫不动容的 表情,也不想听母舅独孤陀伏地喟叹:" 圣上,有子如此,国之大幸!" 她更不 想看父皇母后复杂莫名的神色,最不想看的是杨广毅然决然的神情。 " 太子对广儿替皇上出征一事,怎么想?" 独孤皇后于宝座上幽幽开口。高 相苍老的身躯,顿时如弓弦般绷紧直立;升平关切地放下袍袖;朝堂中的喧嚣声 戛然而止,朝臣们悉数望向太子杨勇。 无数决断在刹那间闪过,杨勇最终跪倒在杨广前,面朝父皇母后深深鞠躬, 诚挚地说道:" 儿臣以为,二弟请战急切,其心可嘉,治军带兵又是他的卓绝才 干,儿臣自愧不如。父皇应许二弟奏请!" 朝臣无不翘首等待太子回答,可他的话刚出口,大家却全然缄默,高相也如 同抽了筋骨般颓缩了下去。 独孤皇后此番问话有二层含义:一层为试探,试探太子与杨广兄弟亲恭是否 真心;二层则是给杨勇最后机会,以免后悔。杨广此次出征若能大获全胜,则东 宫非他莫属。 高相看出独孤皇后的用意,朝臣也都已经看出,连不懂朝事的升平都能看出, 不知太子杨勇为何仍执意如此,惹怒母后。 升平分外尊重太子哥哥,即便若环惨遭赐死,太子妃恃宠骄横,都不曾让升 平对杨勇的行径加以唾弃。他与她是同胞兄妹,骨血相连,哥哥所作所为妹妹必 定全权谅解。 唯独今日,他用最后一番话断了升平的妄念,也断了朝堂上众人对他的厚望。 当日,杨勇获皇上重用,朝臣无不笃定——他日上方宝座,非太子殿下莫属。 如今他骤然失答,陷害杨广不成,反衬得自己行迹猥琐。刚刚赦免禁足的他跪倒 在皇上身后,即使摆出义正词严的表情也无用。 朝堂决断犹如一面映得人影的双面铜镜,瞬间便能分出谁才是真正的帝王之 才。 升平不想知道广哥哥归来后会不会替代太子,成为大隋来日君主;她真正想 知道的是——他要赶赴的那场厮杀会有怎样的结局。她记忆中的杨广,永远身着 白衣,如雪似玉,淡淡笑,淡淡怒,极少张狂。他如此文雅,怎能厮杀疆场,怎 能习惯与金戈铁马、腥臭血污终日为伴的日子?广哥哥不属于那里,更不该属于 危机频频的边疆,哪怕他执意要去,她也不许! 升平径直跪爬,直至宝座之下,匍匐在父皇杨坚脚下呜呜哭泣," 父皇,广 哥哥执意请求出征,无非是怜悯我大隋黎民苍生,为他们免遭生灵涂炭。可他初 春时旧疾复发,如今身体仍未痊愈,此时若去边疆,恐怕……" 升平是父皇心头 的金丝雀儿,怎会不知父皇爱子如命?知道广哥哥病体未痊愈,父皇绝对不会舍 得自己的骨肉赴前线送死…… " 升平,下去!朝堂容不得你一个公主置喙!" 父皇生平第一次如此斥责女 儿,他面容上前所未有的厉色更是让升平身体冰冷僵硬。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 下,父皇如此决然呵斥,难道……升平用力咬住下唇,昂首仰面,想再为杨广分 辩一句,可此时杨广在她身边已经叩首谢恩。 " 谢父皇,儿臣他日必然凯旋,荣回大隋!" 砰砰砰!三声已毕,杨广用力 叩谢父皇恩准自己去前线征战。 升平模糊的视线里,对此刻的杨广有些陌生——不知他究竟是在谢太子怯弱, 还是谢父皇冷血。 杨广不管不顾的举动让升平更难过至极,九霄天阙,皇家宫苑,从未有人胆 敢让备受帝后宠爱的她如此受委屈。今日让帝后幼女丢颜面的人,偏偏一个是她 至亲的父皇,一个是她挚爱的广哥哥。 升平的愤怒顷刻迸发出来——她拂袖站起,故作轻松地望向宝座上的杨坚, 莞尔一笑," 父皇,以前阿鸾顽劣,也曾擅闯朝堂,为何父皇彼时不责怪,偏偏 等到阿鸾养成习惯才来呵斥?" 杨坚面容沉重,目光深邃复杂。他转过头,看看自己身边正襟危坐的独孤皇 后,而后又冷冰冰地回头看向下方伫立的升平,沉色道:" 因为你是大隋朝的第 一位嫡公主,也是已成年的公主,理应注意自己的尊贵身份!" " 父皇!" 升平百般委屈不得倾诉,只得使出往日最为有效的娇嗔。 " 闭嘴!" 杨坚脸色铁青,忽地暴怒,拍案而起。 升平第一次面对父皇的怒火,面对不曾见过的苛刻严厉,她怔住了,有些茫 然无措。 原来人长大了,许多幼时可以自由自在做的事,如今已有了禁忌伴随,不知 忧虑被人娇宠的日子,已悄然逝去。而她也必得为了对得起自己头顶上尊贵的封 号故作从容。她是堂堂公主,自然不能永远活在双亲的羽翼之下,也不可能永远 无所畏惧地蔑视朝堂。于是,升平有些痴愣,她侧脸看着仍匍匐在地一言不发的 杨广,心里痛楚得厉害。 升平走向他,一双丝履就停在杨广的身边,金丝绕凤的裙裾遮住他低垂的视 线。升平不甘心,缓缓蹲下,轻声哀求:" 广哥哥,你不去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