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濒危涤尽南柯梦(4) 这些诡异举动,栖凤宫不会不知晓;可即便知晓,升平仍无力趁机做任何事, 她只能安于囚禁,苟且保全生命,松开指尖,任日子缓慢滑过。 从囚禁那日至今,她始终不哭不闹,任凭宫外朝堂变换,依旧坚持淡然。因 为她笃定,笃定杨广会归来,笃定那个人再回来时,天地已改。 杨勇命人在行宫照拂太上皇,只许不足百名宫人随侍;命人给前方将士拟圣 旨,因征战无功,勒令首将自缢;命人削了独孤家的军权,独孤陀长子领全家待 罪;命人严密督察朝堂重臣,维护旧党的一律祸殃九族。 杨勇控制了京城皇宫,控制了朝臣口舌,也控制了昔日王权的主宰者,当然, 也自以为控制了远在他乡的心中梗刺杨广。 消息传入栖凤宫,升平手中茶盏坠落在地,摔个粉碎。没想到,杨勇的动作 会如此迅速,只怕再等几日,等来的不是杨广罹难便是父皇驾崩的消息。杨勇一 心一意想要登上皇位做皇帝,少了独孤皇后再没有人能够阻拦他的疯狂举动。 升平纵然不甘心也必须等,每日眺望,盼望把自己解救出困境的人快些回来。 可栖凤宫就像铁桶般死寂,一天一天过去,杨广没有任何消息。每日,升平都像 被人扼住喉咙在等待自己的末日。 如今登上皇后宝座的高氏再不屑礼佛,她言语讥讽地警告升平——若再不交 出皇后玉章,来日便是白绫三尺赐死。升平从高若辛越发犀利并肖似母后的眼眸 中可以窥出,正一点点勒紧自己脖颈的白绫,早已悬挂在栖凤宫,身边随便一个 宫人都可以勒死她。 升平以为,自己会死在杨广带兵回京的时候。毕竟他离她千里之遥,杨勇离 她却是步履之内。可死寂的栖凤宫真的迎来杨广时,她才明白,自己彻底低估了 他。 杨广归来那日,天清云远,像极了两年前他走时的模样。 魂牵梦萦的他终于出现在栖凤宫门外,跌跌撞撞的,全没了往日温润的儒雅 风采。 升平很想站起迎接广哥哥,却不能。因为她早已被身边随侍的宫人用白绫勒 住了脖颈。 杨勇暗授圣旨,安插在升平身边的宫人负责对她行刑。若是杨勇此次能夺位 功成,升平尚能做上一日安稳公主;倘若杨勇夺位兵败,升平将是第一个牺牲在 杨广面前的祭品。 杨勇说:阿鸾,你放心,朕会留你的全尸给二弟,来恭贺他重返大兴宫。升 平知道,杨勇说得出做得到。此刻三尺白绫映衬着升平身上的素白衣裙,晃得她 眼花,几乎被勒断气息的身子虚软得厉害。 逐渐勒紧的白绫卡在皮肉里,肺腔憋得闷疼,却吐不出一丝气息。平日里, 面容温婉的宫人此时化作了夺命判官,如期领旨结果升平的蝼蚁性命,一脚踏在 升平身上,将她拖到自己面前,双手毫不停歇,再度用力勒紧。 独孤皇后故去整整十日,杨广终于再次回到升平面前,明明只差片刻,他们 就能相见。升平竭力挣扎着,扯开颈项白绫的束缚,留出须臾空隙,干哑着嗓子 呼喊:" 广哥哥,救我!" 最光滑的白绫也是最坚硬的夺命利器,升平被那名宫人忽然勒紧颈上白绫, 声如蚊蝇,根本传不了多远。升平绝望,痛苦地闭上眼,放弃呼喊。 也许,他们此生情缘浅薄。他终不属于她,她也终未有亡国。再喊也是无益, 他和她最终错过,从此生死两安。 短促的惨叫声听在耳中犹如催命。升平的气息已渐渐微弱,眼前影像也渐渐 昏花模糊。突然,颈项白绫一松,气息涌入,她不住地呛声咳嗽。 突然有人猛地抱紧升平,她却感觉不到任何温暖。他冰冷的手指用尽全部力 气,才能拽开缠绕在她颈项的白绫。 升平横卧在杨广的怀里,虚弱的她此时已经挤不出笑容。杨广声音颤抖,轻 轻呼唤,仿佛害怕自己稍稍用力,怀中的人便断了气息," 阿鸾,阿鸾,睁开眼 看看,我回来了!" 凝住的眼眸再次活动,想笑还是笑不出来,升平只从喉咙里憋出嘶哑的一句, " 你回来了?" 银色甲胄,白色帅袍,全副武装的杨广,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血污伤痕——呵, 真是一场兵不血刃的逼宫戏码。升平扯动嘴角,想给杨广些宽慰。杨广不等升平 说话,已经将她用力抱起,直奔内殿。 杨广紧抿薄唇,烈日淬炼过的深深肤色几乎看不出他是否已经怒容满面,他 的眼中满是惊怒和懊悔,黑色双眼里,升平孱瘦的身子如浮萍般柔弱易折。杨广 紧紧抱住升平,埋首在她的颈窝,声音低沉痛恸," 阿鸾,我回来了。你再不用 害怕。我发誓,此生再没有人敢囚禁你,胁迫你。" 杨广的眼神坚定不容质疑。升平几乎死在自己面前是他一生都不想再感受的 痛楚,升平今朝受罪一分,他便在来日弥补十分。因为他知道,若非为保全他的 性命,她完全不必如此惊险受难。只要她投靠杨勇,献出玉章,便可得到长公主 的尊贵封号。 杨广狠狠搂住升平,用温暖唤醒她僵硬的身体," 阿鸾,我一定给你一座昭 阳宫。" " 广哥哥,你也会害怕是么,你的声音为什么在颤抖?" 升平勉强笑了笑, 眼前视线已经被眼泪阻挡,一片模糊,微微合拢,泪水顺着脸颊冰凉地滑落。 他怕,她又何尝不是? 升平很想告诉广哥哥,两年多的时间,她被迫长大,原来有些东西真的就像 他所说的那样,并不好看。 可惜,她已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