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一点都没有悲伤的样子。因为我已经用三年的时间分解了这一刻的悲伤。 我满脑子里就装着三个字:“他老婆”。在大学里确定了恋爱关系的男女都可 以老婆老公的乱叫,但是我听到这三个字和韩飒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是听到了 自己心碎的声音。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废墟,里面清晰地看得见的只有那三个字 ——他老婆。 那天我突然就懂得了,生离,其实和死别相差无几,一样只能回忆对方,无法 触摸。 童超一直在楼下等我。看见我那么快地下来,他也没有多问。 我让他揽住了我。那天我真的很需要借他的肩膀用一用。 然后,我们一起去买了一只南京著名的咸水鸭来吃。那鸭真是咸啊,我一辈子 都记得。我就当它是失恋的味道了。从此之后,我的口味特别重。有什么咸能赶上 那天的呢? 当天我和童超就又买票搭船回了江城。 回来后,我找童超要回了这趟来回的四张船票。我认真地把它们贴在了我的日 记本里。 附记的文字及其简单:“某年某月某日,我和童超去了趟南京。” 除此以外的一切发生,即使不写不记,我也不会忘记,我知道。 从此之后的很多年里,我和韩飒之间就没有了联系。韩飒做得也很绝,连个回 复和解释都没有,让我都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的留言条。我还在暗处关注他,找 一些知情的人打听他,在有事没事的时候想起他——但我知道,他确实已经不在乎 我了。 那一年,我看了三毛编剧的电影《滚滚红尘》,看到林青霞千里迢迢找到秦汉, 却见秦汉和另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我的眼泪夺眶而出。生活中的我就像是 这个故事的翻版。在这个电影故事里,还有我无法逃避的宿命,就是在许多年之后, 林青霞本可以和另一个待她好的男人一起开始新生活,但是当她看到秦汉的召唤的 时候,她就一定会不辞辛苦地追随过去,哪怕她堵塞在人群中,最后谁也没有找到 …… 接下来的大学时代,我和童超之间也没有更多的下文。 我很感谢童超,他帮我结束了一段没有明天的恋情,还帮我出了来回的船票钱。 在1992年,我们一个月生活费只要100 块钱就足够的时候,童超那一趟为我花了差 不多200 块钱,这是很昂贵的一笔支出啊! 到今天,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仍然 觉得我在当时占了他很大的便宜。同时,我仍然认为,童超是难得一遇的好人。 但我深知,如果我这个时候接受童超一定不是因为我爱他。 那个时候,我还是非常相信有一种可以要命的爱情的。我在等它。 我不要披着爱情外衣的别的什么感情。 有一种病毒叫爱情。我中毒很深。 我知道,只有以毒攻毒。 所以,我的大学四年,看了无数的爱情小说,我假想小说里面那些甜言蜜语就 是一个我心仪的人从某一天开始起要对我做的一切功课。我天天预习着,期待着, 还自己写些小破文章,不断强化着、演义着。 我顽固地剥夺了童超同学在现实中来给我表演这些小说细节的权利。 自然,在毕业的时候,童超最后离开我的表情,很是忧伤。 混着混着,四年就过去了。现在回顾这段大学岁月的时候,不用“弹指一挥间” 这样的表述,实在是对不起祖先们辛辛苦苦为我们生字造词、锻文造句。 我们很快就毕业了。校方总是让学生太太平平地毕业。四年前是欢迎四年后是 欢送,那样的有始有终。 不太平的肯定是我们。我们也没有别的创意,只能串门、吃饭、喝酒、借酒装 疯,无边无际地传播着感伤和伤感,变着法子让那些没有一点理由就不敢流的眼泪 一点也不保留地都撒在了校园里。为什么学校的大操场的草坪总是不那么郁郁葱葱 呢,就是一届一届毕业生的泪水把它泡成了一块盐碱地啊。加上中国的环保措施从 来是执行乏力,相信迟早有一天它会寸草不生的。估计在我有生之年就可以看得到。 到后来的大学生,他们在上学的时候就会上网了,相互交流得很多之后,他们决意 摈弃了“伤感”这种很过时的用词,启用了“郁闷”——我学中国语言文学的,不 得不感慨他们对文字的把握真是贴切到位,一个“郁闷”,就更传神地诠释这种有 泪没泪都要让自己的心以流泪的方式来累一把的状态了。 毕业了的时候,是记忆最泛滥的时候。那时是在吃散伙饭的时候来回忆四年的 大学生活。到后来,我们就开始回忆吃散伙饭的生活——总之,大家吃完了一趟一 趟好像永远没有结束的散伙饭,最后,都在火车站台上哭成了泪人。 我记得,给童超送行的那天,在站台上,童超抱住我,在我耳边说:“如果有 一天你不开心,记得找我,一定啊。不要把我当成陌生人。” 我问:“千里迢迢到北京找你去?” “我始终在,你一回头就看见了。”他意味深长地说。 他那温柔的眼神让我知道——他永远不会拒绝我。 临行前,他送给了我一本书,英国作家尼古拉斯·埃文思写的《马语者》。在 我们那个年龄,还是很流行送这些看上去很高雅的东西的,仿佛寄寓愈深就愈显得 情深谊长。而童超更是知道, 像我这样附庸风雅的人,对于这样的名著总是有很 大兴趣的——因为它可以成为我卖弄的本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