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语喁喁,暂休兵(1) 【第十四章】语喁喁,暂休兵 我前一只脚才迈进庚艳殿,宇文毓后脚就跟了进来。他一进来,就把梅加赶 了出去,关上了门。 隔着窗户纸,外边亮堂得很,我不由冷笑道:“现在还是白天呢,天王就迫 不及待地要播撒恩宠了?不过阮陌身子弱,只怕配合不好,把天王的戏给砸了。” 宇文毓阴沉着一张脸,只是朝我伸出手,“拿来。”他指的是那块玉牌。 我交还给他,他却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你去长 宁宫了?徐妃她……怎样?” 我坐在床沿,只是装傻,“什么怎样?天王想问什么?” 宇文毓被我呛了一下,索性不问,只是沉闷地说道:“你以后没事就乖乖地 待在庚艳殿,不要到处乱跑。尤其是长宁宫,那可是冷宫,陌陌不会也想住在那 儿吧?” 我放轻声音,“那就要看天王的意思了。不过,真要是有那么一天,我一定 会拉雁昭仪同我一起进去的。” 一提到雁昭仪,宇文毓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倏地站了起来,俯视着我, “是徐妃同你说什么了?” 他的怀疑让我更加对他嗤之以鼻,“你放心,徐贵妃背黑锅是背得无怨无悔, 怎么都不肯出卖你。”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宇文毓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惊讶之 后便投来复杂的目光,有落寞有犹疑,更多的是紧张。 他在等着我的下文。 “只不过,就算徐贵妃什么都没说,也不妨碍我知道真相。”我淡定地望着 宇文毓笑,“有人借刀杀人,既为自己报了仇,又为天王拔了钉子,哦,还为未 来太子之位一举排除了两个继承人,一箭三雕啊!果然不愧是天王青梅竹马的情 人,行事风格和天王都是这样的相似!” 我话音刚落,宇文毓的身子就压了过来,一把攫起了我的下巴。他的手在颤 抖,在用力,双目鼓鼓的,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就像是一个从地狱冲上来的恶 魔。 我憋红着一张脸,艰难地笑,“别那么激动,我若要告发,当着大冢宰的面 就说了,用不着等到现在。” 宇文毓这才松开手,依旧警惕地看着我,我冷冷地回瞪了他一眼,倚靠着床 柱,不慌不忙道:“侯修容滑胎的事,不论是雁昭仪一个人做的,还是你和她联 手设计的,我根本就不关心。徐贵妃是陷害还是罪有应得,其实也不关我的事。 我这人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后宫的人要如何争宠如何报复,我都管不着, 只要别把我拉下水就行。否则,我一定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我理了理被宇文毓扯乱的衣衫,对宇文毓嫣然一笑,话锋一转道:“说件小 时候的事吧。” 不等宇文毓搭腔,我就自顾自地说道:“我七岁的时候,娘就死了。我爹娶 了同村的一个寡妇。都说后娘刻薄,这话一点儿也不假。我爹不在的时候,后娘 就变着法子折磨我和弟弟。夏天的时候,天气太热,我弟弟中暑了,后娘不但不 带他去看病,还故意背着他下农田去干活。到晚上的时候,我弟弟就开始抽搐, 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我跟我爹说,都是后娘害的。后娘却流着泪在旁边 哭诉,我爹自然不信我,当时就把我暴打了一顿,恨不能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干净 了。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决定一定要离开那个家。但是他们不让我走。弟弟不 在了,后娘非但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地找我发泄。我当时就好想杀了后娘,替 弟弟报仇,不过,我只是个小女孩,身上又没钱,想买个毒药都买不到。直到有 一天,后娘跟隔壁的老男人说话被我爹听见后,我爹大发雷霆,差点儿就要动手 打后娘,我当时虽然懵懂,可也隐约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宇文毓静静地听我讲,在听到我弟弟死时,他的眼眸里少有地浮起了一丝怜 悯,但那丝怜悯很快就被仇视淹没,“你在给你后娘和那男人制造机会?那么小 就知道用男女之事来刺激你爹?” “或许穷人家的孩子早懂事吧。”回忆起那些过往的伤痛,只觉得胸口重新 裂开,“我的确是制造了不少机会,我还会趁老男人不注意,把他的一些小东西 偷到我家里来。我爹就算再粗心,也不得不起疑心。那一天正好是我十岁生日, 我最后一次对他们说,我要离开这个家。爹照例不让,还在后娘的撺掇下,又把 我狠狠地打了一顿。后娘很得意,把桌上的饭菜全部都倒进了猪圈,饿了我一个 晚上。夜里,我又疼又饿,怎么都睡不着,我想了一夜,说什么也要实行我的计 划。” 宇文毓本来又想出言讥讽些什么,可不知为何,他的嘴唇只是嗫嚅了几下, 什么也没有说。 “没过多久,就是我弟弟的祭日,我说服我爹一起去上坟。中途的时候,我 说忘了拿香烛,我爹把我大骂了一顿,让我回去取。每天的那个时候,后娘都会 在家里洗澡,我偷偷把门打开,转身去隔壁大叔家,说我后娘有事叫他去我家。 见他进去了,我撒开脚丫子就往回跑,一边跑一边想我弟弟,见到我爹时,眼泪 都流成河了。我对爹说,听到后娘在跟隔壁的大叔说话,说要把爹杀了,把我赶 出家门,还说这样我家的田和房子就是大叔的了。 “我爹脸都绿了,抄起扁担连鞋都没穿就回家去。我跟在后边,还没进家门 就瞧见隔壁的大叔光着屁股从里边跑了出来,我后娘则在屋子里头哀号。我爹别 的没有,就只有大力气,那天他把我们家所有的扁担都打断了。”我的唇角挂着 笑,那笑容好像僵硬了一般,“那时候我才十岁。我一个人坐在外边又哭又笑, 我终于替弟弟出了一口气,可是我弟弟,他再也回不来了。” 我的肩头忽然一沉,抬起眼,却见宇文毓温柔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当他意 识到居然对我做出这个安慰人的动作时,立马就窘迫了。 他讪讪地收回手,“那后来呢?” 我抚了抚自己僵硬的脸庞,冷声道:“后来?没有后来。我自那日就跟我爹 说要离家出去赚钱。我爹同意了。后来我就跟着邻村的表姐一起走了,再没有回 过那个家。十六岁的时候,我遇到了同村一个大婶,她告诉我,我后娘被我爹打 得成天下不了床,旧伤添新伤,后来生了褥疮,过了没几年就死了。我爹,没多 久就又娶了一个后娘。” 我说这些的时候,已经全无感觉,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般。 宇文毓默不作声,不知何时已经静静地坐在对面,看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从过去的哀伤中抽离出来,已能笑脸相对,“其实,我给 过后娘很多次的机会,哪怕她害死我弟弟,她再怎样折磨我,只要她肯回头,我 就不会那样做。我所求的不过是离开那个家,能够自由自在地活,为自己而活。 是她不知悔改,一再地逼我。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脸上的笑容已经冷却,当我不再絮絮叨叨时,整个屋子里便很安静。 我斜了宇文毓一眼,他和我就这样并排坐在床上。同样的场景让我不自主地 就想到了我与他之间不堪回首的那一夜,宇文毓大概也捕捉到我在想什么,干脆 站了起来,假意去给自己倒了杯水,让气氛不那么尴尬。 我也轻咳了一声,打破僵局道:“阮陌对天王说这些,其实只想告诉天王, 只要天王肯悬崖勒马,不再逼迫我,我也乐得与天王和平共处。但若是天王一味 地沉溺于仇恨当中,非要把那些事算在我头上,把怒火发泄在我身上,那么,阮 陌也决不客气。麝香之事,已经是我的底线了,倘若天王一再相逼,阮陌只好将 堕胎的真相公之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