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颈窝深深 东方饭店的旋转餐厅,分三个区。一个是自助餐厅,一个是西餐厅,还有一个 是咖啡厅。宁阳溪直接向西餐厅走,因为她和韦少商约好吃西餐的。从宁阳溪进门 的样子就能判断出来,她是这里的常客,至少对这里不陌生。和所有的明星一样, 尽管是晚上,尽管室内的灯光并不亮,她还是戴着墨镜。一出门就要戴墨镜,是她 当主持人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如果说戴墨镜是为了不让人认出来的话,那么,在这 种环境里戴墨镜,则起到了相反的效果。因为这样,她显得特别另类,跟所有的人 都不一样。 这个女人一定是宁阳溪,韦少商想。 韦少商坐在18号台前直起身子,双手扶着台面,准备随时站起来与著名女主持 人握手。 宁阳溪走到18号台前,伸出手与韦少商握手,在握手的同时,宁阳溪不停地说 “SORRY ”。连说了五个“SORRY ”,让韦少商觉得自己也很“SORRY ”。第一次 握手,跟韦少商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他觉得这个女人的手的手感不是太好。韦少商 摸过许多女人的手,大脑的记忆库中储存了大量手感的资料,好坏马上就能分辨出 来。不是说女人的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吗?所以一只好的手,就像一张好看的脸, 会给人带来好的感觉。但是,一想到这不是一只平常女人的手,而是一个著名女人 的手,韦少商大脑里的资料不够用了,心里突然觉得好受了许多。 必要的寒暄,宁阳溪做得很好。见过世面的女人,在男人面前总会如鱼得水, 何况宁阳溪这种做过主持人的女人,当然更是滴水不漏,挥洒自如。 在韦少商的感觉里,宁阳溪现在就是在为他一个人主持一档节目,内容包括她 为什么迟到,多么抱歉,黑胡椒牛排要七成熟还是八成熟好吃,配罗宋汤还是水果 沙拉,要香槟还是红酒,等等等等。在旁人听来,宁阳溪似乎是在征求韦少商的意 见,事实上,在她的主持过程中韦少商成了一个摆设,在她主持完以后,韦少商的 意见也没体现出来。 宁阳溪说:“你看点这些东西行吗?” 韦少商说:“我看行。” 宁阳溪笑笑说:“韦总常吃西餐吧。” 韦少商说:“不,偶尔吧。我更喜欢土菜。” 宁阳溪说:“据说,吃土菜的男人喜欢怀旧,看来韦总也是个怀旧的男人了。” 韦少商说:“喜欢就是喜欢,跟其他的没关系吧。” 宁阳溪结束这个调节气氛的小幽默,转而又主持了一会儿,说土菜的烹饪方法 如何不合理,营养结构如何不科学。韦少商只好频频点头称是。 宁阳溪戴着墨镜,总让韦少商有“对面坐着一个盲人”的错觉。看不见别人的 眼睛是很可怕的,看不到对面女人的眼睛就更可怕了。本来,韦少商很想好好看一 看这个著名的女人的,但是墨镜给他设置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障碍,像在他的眼前挂 了一个灰色窗帘。不过,除了她的眼睛,韦少商该看的也基本上都看到了。他控制 不住自己老拿电视上的形象与眼前的宁阳溪来对照,结果让韦少商多少有点失望。 电视真他妈的是个害人的东西!眼前的这个女人,看上去要比电视上差了很多, 五官造型和配置甚至比不上陈迎香;脸瘦而长,可能是长期化妆的原因,皮肤没有 光泽,毛孔也略显粗大,胸脯也不是太突出。只有她的细脖子和锁骨之间的阴影还 有点味道,尤其是她模仿西方人说话耸肩的时候,颈窝一下变深,深到阴影里,有 点说不出的神秘。韦少商听白鱼际介绍过,颈窝深的女人都有很强的性欲。尤其是 颈窝里能放下一个鸡蛋的女人,更是了不得,干起那事比一般的女人要多几个马力。 酒菜上来了,宁阳溪端起杯子,与韦少商干杯。这时候,韦少商又看到她一双 神秘的颈窝。因为她的胳膊抬得很高,所以那颈窝就变得很深,韦少商凭目测断定, 在那里面放一个鸡蛋大概绰绰有余。 韦少商举着酒杯,心里还想着颈窝的事,想得深入了些,还有些激动,为了克 制自己的反动心理,韦少商喝了一大口干红,很快把刚刚分泌的荷尔蒙压了下去。 宁阳溪今天戴墨镜不是怕被人认出来,而是为了遮掩她的眼。一段时间以来, 因为太累,睡眠不好,她的眼袋长出来了。 今年三十一岁的宁阳溪对眼袋的突然降临,感到空前的不安,仿佛那不是两团 小肉,而是千钧巨石压在她的心头。 二十刚出头的时候,她从师范学院毕业,以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和青春的长相进 入电视台,先做了两年的播音。一开始,年轻资格嫩,省内新闻一类的大节目上不 了,只是在一些零零碎碎的节目里出现,或者在一些专题里配音,名气自然不可能 大起来,所以也就没有现在这么累。但是,那时候她的心理还是不轻松的,因为她 不服其他的人,但是不服又不行,谁站在镜头前谁行。于是,只能在背地里嘲笑人 家,这个人播音的时候咬字不准,那个人主持的时候吃栗子拌豆腐。嘴上说谁都不 在话下,心里却灰不溜秋的。 但是,宁阳溪就是宁阳溪,她不仅自信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而且还很走运, 因为有人在暗中看上了她。她遇到了一个恩人,这个恩人就是冯太渊。 冯太渊那时候刚从省广电厅某处调任省电视台当副台长,分管社教与文艺。上 任伊始,冯太渊也要点三把火,到全国几家电视台考察回来,立马要上一档大型综 艺栏目。当时,综合性娱乐节目方兴未艾,全国十几亿人都在看中央台的正大综艺, 胃口早不适应了。用冯太渊的话说,这是观众的不幸,更是我们电视人的悲哀!冯 太渊还说,我们也是几千万人口的大省,怎么能没有自己的综艺节目呢?怎么就不 能为我省人民奉献更多更好的精神食粮呢?冯台长的话,说到了全台人的心里了, 煽起了电视人心里的热情之火,一时间,台里上下,对这个项目热血沸腾,组班子 搭架子搞方案,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地干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宁阳溪的机会来了。 大型综艺节目《娱乐百分百》一切准备得差不多了,主持人却没有人选。有人 提议花高价请名角,有人建议从其他单位挖人才。冯太渊说了一句话:“最好用我 们自己的人才!我相信我们台里还是有这样的人才!” 大家都认为是这样,用别人的人才当然不如用自己的人才,用自己的人才毕竟 方便。但是,自己的人才在哪里?怎么才能发现自己的人才? 冯太渊说:“竞聘!” 《娱乐百分百》栏目主持人竞聘在台里又掀起一个高潮,但是看热闹的多,站 出来的少。有位置的洋洋得意,不想挪窝,没位置的不知道到底前面是花丛还是沼 泽。一周之内,竟无人报名。 这天中午快下班的时候,宁阳溪下了节目急着往厕所跑,因为她的例假来了, 她要急于更换卫生巾。就在快到厕所的时候,宁阳溪看见冯太渊甩着手上的水,从 男厕所出来,正好迎个照面。对于这个新来的台领导,宁阳溪还不太熟悉,宁阳溪 自己认为台里几百号人,她一个小角色也未必被这位从厅里新来的领导所注意。所 以,在与冯太渊擦身而过的时候,宁阳溪笑一笑,算与领导打招呼。但是,宁阳溪 绝没想到,冯太渊把她叫住了。 “你是阳溪。”冯太渊笑着说:“我看过你的节目,不错!有自己的特点。” 宁阳溪笑笑,不卑不亢地说:“谢谢!” 说完,侧身要过去。因为她的身上实在很不舒服。但是,冯太渊似乎没有觉察 到,继续说:“你知道台里正在搞的《娱乐百分百》吧。” 宁阳溪说:“知道。” 冯太渊说:“竞聘主持人的事,你也知道吧?” 宁阳溪说:“知道。” 冯太渊说:“不想试一试?” 宁阳溪说:“我,可能不行吧。” “咦,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呢?”冯太渊用鼓励的口气说:“年轻人,拿出精神 和勇气来,试试看!” 宁阳溪不是个笨拙的人。她已经从冯太渊的话里听出了什么,心里很兴奋,但 是她实在想进厕所,以至于把领导的关怀怠慢了。她的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 出来了。 冯太渊可能觉察到了什么,笑笑说:“下午去报名,三楼总编室。” ……宁阳溪当然去报名了,当然也被选中了,后来还在省台红了。这一切都是 冯太渊给她的机会。 韦少商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被编进了宁阳溪设计好的程序中。 在喝了几杯酒之后,在韦少商还在为“颈窝”的问题浮想联翩之际,宁阳溪终 于说到关键的问题,并且,宁阳溪所说的赞助数字,远远超乎韦少商的想象。当宁 阳溪的红嘴唇慢慢从酒杯上离开,并说出“三十万”的时候,韦少商脑子里盘旋的 一大群“颈窝”突然间便不翼而飞了。 “怎么?韦总。”宁阳溪主持人的声音响起来:“三十万是我们台里定的,如 果韦总愿意给我的工作更多的支持,那就太OK了!” 韦少商手里玩着高脚酒杯,良久才说:“阳溪小姐,我们公司是个小企业,私 营的。很困难呀!” 宁阳溪说:“太谦虚了吧,韦总。韦大公司,名气可是大大的。要不然,冯厅 长也不会介绍我们合作,你说呢?” 宁阳溪又把冯太渊端了出来,韦少商觉得有点恍惚,知道今天不出点血,看来 是不可能了。宁阳溪搬出冯太渊,是因为冯太渊手里有韦少商想要的牌,这张牌就 是全省广电系统马上要上的办公自动化设备改造工程。韦少商也算过自己的账,如 果冯帮忙拿下这个项目,能赚的钱绝不是区区几十万。这也是为什么韦少商要在冯 的身上花功夫的原因。如果因为这件事让此前的功夫前功尽弃,那就划不来了。现 在,对韦少商来说,惟一的一线希望就是能把数字再往下压一点,再压一点。但是, 自以为反应敏捷的韦少商,突然不知道该怎样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得及时而充分。 “阳溪小姐,我不是谦虚,我说的是实话!您刚才说的那个数字,真是把我吓 了一跳。不瞒你说,差点把我吓晕了。不过,既然冯厅长说过话,我也答应过,所 以,我也不会不识抬举。”韦少商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那两个颈窝,放慢语速说:“ 能不能少一些,高抬贵手,就当是支持一下我们小企业……” “韦总太会说话了,您才应该去做主持人。”宁阳溪歪着头看着韦少商,像阿 姨观察小朋友一样,竟然把韦少商看得心里发毛。宁阳溪说:“支持你们企业的事 我干不了呀,只有冯厅长才能帮得上吧。” 宁阳溪话里有话,韦少商听出来了。她的话是提醒韦少商,她知道他想做广电 厅的办公自动化工程,而且她也知道冯太渊在帮他的忙。说白了也就是在做一次文 明的交易。 但是,对于三十万这个数字,韦少商还是觉得心疼,比他妈的咬他一口还要疼, 疼得他心尖儿发颤。这个著名的小女人太厉害了!这个颈窝里能放下一枚鸡蛋的著 名小女人简直太厉害了! 见韦少商还在举棋不定,宁阳溪拿出手机,边拨号码边说:“听说广电厅这一 标很大,至少上千万吧,韦总能做上千万的生意,利润怎么说也有两三百万。韦总, 算账你可比我内行。就这样,您还说是小企业,幽默,幽默,很幽默!” 说到这里,电话通了。宁阳溪对着电话说:“嗯,是我,阳溪,正在谈呀,韦 总人很帅,也很幽默,当然更会做生意,是的,是的,好好,稍等。” 宁阳溪把手机递过来,韦少商马上反应过来了,电话那头一定是冯太渊。韦少 商接了电话,一听,果然。 冯太渊在电话里说:“这个阳溪,这么晚了还打电话,我都睡着了。小韦,你 们谈得怎么样?就那样办吧。其他的以后再说。” 韦少商听完电话,把手机递给宁阳溪。宁阳溪笑笑,继续和冯太渊通电话,结 束电话后,看着韦少商。 韦少商咬咬牙说:“按冯厅长的指示办吧,明天你给我一个账号。” 宁阳溪说:“如果方便的话,提现金吧。” 韦少商说:“按阳溪小姐的指示办!” 说完,韦少商收起东西想走,宁阳溪把他拦住了,说:“冯厅长刚才交待了, 说你现在一个人,让我晚上多陪你一会儿。” 韦少商心想钱要付了,让这个著名女人陪一下,也算划得来。于是说:“你想 玩什么?” 宁阳溪故扮天真,把两个染着紫色指甲油的食指抵在一起,说:“反正,节目 录完了,我可以放松一把了。韦总玩什么,我奉陪到底!” 韦少商看着宁阳溪,两个可爱的颈窝像两张充满欲望的嘴。这个可爱的小贱人, 三十万,老子今天把你睡了也划不来啊! 这个可爱的小贱人! 韦少商痛并快乐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