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吧,警察 小金仍然没有音信。说来也奇怪,这些天,我心中静了许多,格外坦然,不再 那么浮躁、焦虑。这情形如同和孙红梅断了关系一样,重获新生一般的轻松。想想 从前,和林艳过着简单的同甘共苦的日子,无限怀念。 在网上看一则消息,讲的是一个用脚写书法、篆刻、绘画的无胳膊的残疾人的 故事。佩服之余,嘲笑自己四肢发达却没有毅力拼命做一件事。有时,真希望自己 暂时变成一年的哑巴、聋子,或者瘫在床上一年,那样我就可以老老实实地学习, 奋发向上。或许只有那样,我才能像郭荣庆、张立勇那样有所成就。有的时候,我 们忽视了健全的身躯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财富,假如给我们三天失明,我们会意识 到我们其实已经非常幸运。 我找来一个本子,我要动手做学法律的读书笔记。其实,大多数人的智商大抵 差不了多少,一些人之所以取得成功,只是因为他们付出多一些,耐力持久一些。 正当很难得地静下心来学习的时候,杨海打来电话:“董世长的儿子眼睛扎坏 了,在矿医院正做手术呢。” 杨海到我单位来接我,我俩一同赶往矿医院看望。到了手术室门前,看见董世 长正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踱来踱去,像战争中即将失败的将军。董夫人坐在椅子上与 一个女人靠在一起,泪流满面。旁边是几个亲属和朋友,表情凝重。 杨海问孩子怎么样?董世长皱着眉头说:“正在手术。”他顿了一小会,然后 又说:“大夫说孩子的眼睛可能会失明。”我和杨海不约而同的“啊”一声。我问 :“有那么严重吗?”董世长痛苦地点点头,说:“手术的大夫我们非常熟。” 董夫人平日雍荣华贵,对我们这些人不甚理睬。今天,她头发乱成一团,咧着 嘴哭个不停,全然不顾形象了。董世长告诉我们,他儿子拿碗在餐厅滑倒了,碗碴 碎片扎到眼睛。 我心里特殊的痛,如果萌萌伤了哪,我将如何痛心疾首、悲痛欲绝?去年夏天, 萌萌淘气地和格格跑来跑去,被石头子拌了一下,跌倒在地上,把胳膊擦破一块皮, 当时把我心痛坏了。 现实生活中,确实有很多事不能用金钱衡量,如亲情、爱情、友情、快乐、健 康等等。董世长有钱,可他儿子瞎了一只眼睛,他能怎样?有再多钱也只能眼睁睁 看着这个不幸。这个时候,金钱便暴露出它的无能,只不过废纸一张。想起《刮痧》 中梁家辉扮演的许大同,在法庭上,为了证实自己是一个好父亲,进行了一番令人 动容的一段陈述:“说心里话,我曾经对他的未来抱有各种各样的幻想。希望他成 为一个科学家,艺术家,一个百万富翁,甚至总统。但是后来,我不这样想了,我 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希望他健康、幸福、快乐。” 这又何尝不是我的心声! 杨海在对董世长说一些安慰的话,董世长一个劲地摇头。我心情沉重,继续着 我的感悟。 我和杨海一直陪着董世长。手术成功之后,我俩塞给董夫人一点慰问金,然后 离开医院。杨海在车上对我说:“这个时候才看出来,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我 点头表示赞同。当我们走到碧波海岸洗浴广场前面时,车被堵了。只见几十辆停在 路口,排成一溜长队,几个着装严整的交警打着标准的手势,指挥着交通。我把脑 袋探出车窗外,向一个出租车司机打听情况。原来,今天有一个中央大领导来视察, 城里有几条路完全戒严了,一辆车也不许出入。 “你说谁最牛?”杨海问我。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悲痛中,没有回答他。“谁牛? 都是吹,得分跟谁比。今天,即使在前郭再厉害的人此时也得消停立正,扎呼不起 来了。”杨海有几分嘲笑地说。 那当然,要相信相对论。谁有钱?在前郭,几百万算富的了,到长春去,你都 羞于说出来。纵使你有几千万,到修涞贵、韩真发面前仍然会自愧不如。就算你有 几十亿,到了黄光裕、李嘉诚、比尔盖茨面前,也扎呼不起来。这就是说,各自有 各自的活法,富有富的烦恼,穷有穷的乐趣。真正幸福的人,是善于从生活中发现 乐趣并津津有味地咀嚼的人。真正的快乐,不是别人给的,是我们自己掌握的;真 正的快乐,不是物质所能左右的,是我们精神范围的东西。如果你不快乐,那是你 甘愿丢弃它,怨不得别人杨海很艰难地把车调回来,往开发区方向走。我们走大街 窜小巷,费尽周折才回到我单位。 中午,差几分钟下班的时候,洪江来到我办公室,“我请你吃牛肉面。”洪江 很少请人吃饭,他家的经济条件不算太好,因为他媳妇没有工作,在商场给人家打 工,而且他还把农村年迈的父母接到城里养着。 走出办公室,洪江去推他的自行车,“咱俩骑车去。”我摆摆手,“走着去吧, 就当锻炼了。”洪江拍拍车座子,“时间宝贵啊,快点吃完,回来我好多玩一会。” 我向前迈步,没理会他,“你还差这点时间吗?”洪江把脸一沉,“你是不是不好 意思坐我车呀?”我急忙跑到他跟前,把着自行车的后架子,“你想哪去了,我又 不是什么富身子。” 洪江的自行车骑起来很轻便,我感觉他不怎么费力就蹬得飞快。他每天都用这 辆车子接送孩子上学,冬夏不误,是个尽到了义务的合格父亲。他骑着自行车带着 我一路飞奔,我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的苦乐年华。我在车上对洪江说: “咱俩不如买两个饭包或者馅饼回单位吃,还能躺着吃呢。”洪江不同意,“不行, 今天我想吃点有汤有水的。” 我们到新干线快餐吃牛肉面,洪江很阔气地要了松花蛋和明太鱼丝。我批评他 有点奢侈,他说这也算奢侈,那当官的摆一桌子山珍海味算什么?我不再回应,低 头吃面。 如前所述,洪江是我的好哥们,是那种很长时间不见面也不需要握手、寒喧的 知心哥们,我们之间有时只需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可以交流。他为人低调,常闷 闷不响地做自己的事,对人的态度始终不愠不火,可以说是个简单的人,也可以说 是个神秘莫测的高人。有一点我非常佩服他,生活上他比我困难,工作上他和我的 遭遇相同,但是我从没听到过他发一句劳骚,这值得我深思,值得我借鉴。正所谓 :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 “最近我发现你好像有点不对头,整个人跟变了似的。”洪江说对我说,看来 他这次请我吃饭的目的也在于此,这让我在心里感动。我抬起头,冲着他微笑, “我没怎么地呀!我还是我呀!”他冷冷地说:“你骗不了我,我感到了你身上的 变化。”我低头夹面吃,不做虚假的解释了。 “我觉得人有点挫折是件好事,让我们得到磨炼,让我们更加成熟。”他说, “工作的事,咱们还得好好干,不就是送礼嘛!年底咱俩也给领导送点礼,什么问 题不都解决了吗?”我点点头,表示十分赞同,“我也看透了,凭干活是不行的。” 随后,我们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明确了奋斗方向,激发了战斗热情,大有不 久的将来攻占局长和政委的宝座之势。回来的路上,他推着自行车,我们徒步而行。 “这些年,我的心态特别平和,你懂我的意思吗?”他对我说。我说:“我明白。”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每天能享受到和煦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便是一种幸 福了,世界上有多少人连这个最基本的东西都享受不到,他们处在战争、饥饿、疾 病等各类不幸当中,默默享受,无法抗争。而我们拥有自由、和平、健康,我们还 有什么不知足的!”他说。 “人比人得死,只要我们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奋斗了,达到什么高度是另一回事 了。你总不能看别人的衣服比你漂亮你就买个更漂亮的,不能看到别人的手机比你 的时尚你就买个更时尚的,不能看到别人的楼房比你大你就买个更大的,不能看到 别人的车比你的尊贵你就买个更尊贵的,那样活得多累呀!人不能心浮气躁,坚守 住自己的阵地才是最后的胜利。”他又说。 “也不能看到别人的媳妇年轻貌美,就换一个更年轻貌美的。”我用望肩轻轻 撞了他一下,开玩笑地口吻对他说。他被我逗乐了,拍拍的肩膀说:“对,走自己 的路,让别人坐车去吧!” “我理解你的意思。”我把胳膊搭在他的背上,一同前行,“我们无法做世界 上最富有的人,但我们可以做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晚上,我眼看就要走到家了,接到李伟的电话,他告诉我田东受伤住院了,按 他的说法是,“差点牺牲喽!”我匆匆忙忙赶往矿医院,在车上我有点纳闷,我怎 么和矿医院扯个没完了。 吉林油田矿医院新建的大楼巍巍立于松花江畔,给人以可信赖的感觉,不过, 说实话,让那帮医德不高的医生和那帮挣钱挣疯了的药贩子搞的,我都有点不相信 任何医生和药品了。有几个像湖南娄底市的胡卫民医生那么有医德和良知的,可悲, 可叹,可怜,可惜,还有什么词来着? 病房里有几个着装的警察,还有两个田东的家人。李伟也在,他在切西瓜。桌 上的水果成堆,几个鲜花花篮挤在窗台上。 田东的头部缠着厚厚的纱布,只露出半个脸,模样已经不容易让人辨认出来。 他闭着眼睛躺着,他媳妇坐在床前。我蹑手蹑脚走到近前,田东媳妇站起来冲我点 头微笑。田东觉察到有人来了,他睁开眼,一见是我,勉强作笑。我做出嘘的手势, “别说话,好好养着。”田东吃力地点下头,轻微得不易被察觉。 望着好朋友如此狼狈,我的眼泪几乎掉下来,心里无比难受,比伤者更伤,比 伤者更痛。 想起电影《无间道》,当黄秋生扮演的黄sir 被韩琛的人从楼上扔下来,落在 汽车上,演技绝佳的梁朝伟扮演的陈永仁一副痛苦的表情。那一组慢镜头,加上那 一曲“再见吧,警察”,真是让人肝肠寸断。 田东媳妇递给我水果,我不吃。她说:“别客气,这儿水果太多了。”李伟说 :“我天天在这泡着,就是消化水果来了。”病房里几个人小声的笑。 我问田东媳妇,“都伤哪了?”“身上中两枪,腿折了,头上也缝了十几针, 目前没什么事了。”我打量了一下病床上的田东,没想到情况如此严重。我对她说 :“好人有好报,没事就好!”她说:“是啊,只要人还在,遭点罪不算什么。” 我呆了十几分钟,李伟一直在旁边吃得有滋有味。他用纸擦了嘴,又擦擦手, 对我说:“我吃完水果了,在这儿也帮不上别的忙啦!走吧,让他静静休养吧。” 我扔给田东媳妇两百块钱,和李伟走出病房。 “到底怎么回事?”在医院的走廊里,我问李伟。李伟向我简单叙述了田东出 事的经过。大致是田东他们堵截一伙凶猛的抢劫团伙,坏蛋的车把警车撞翻到路边 沟里。警车正撞上杨树,田东被甩出车外。后来,据车里战友回忆,他们隐约听到 两声枪响。 “其中一枪离心脏只有一厘米。”李伟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李伟说,另两名民警都在车里,受伤不重,只是当时撞得迷迷糊糊的。李伟还 狠狠地说:“要是让我抓到那帮混蛋,我非阄了他们不可。” 李伟开着车,驶出矿医院,驶进一个比医院生机勃勃、色彩斑斓的世界。医院 门口人来人往,各自走着自己的轨道,没有多少人知晓别的地方发生着什么。 “田东脸上会留下一个疤痕,腿也可能残疾,他妈的。”李伟说着,左脚狠狠 地向空中踢了一下。“真的?”我问他。“大夫说的,应该不会假。”他又挥拳在 空中打了一下。 想到田东也算是一表人才,如今却变得面目全非,不禁令我一声叹息。再想想 自己,我如遇到什么不幸,有谁会守在我床前,为我擦汗,喂我饭菜,帮我翻身, 给我接尿端屎?谁会把我抱在怀里哭泣,用滚烫的泪滋润我干涸的心灵?这段日子 里,我身边的一个个女人来了又走,如过往云烟,或情不长久,或只是游戏。过尽 千帆皆不是,唯有与我风风雨雨十五载的初恋情人兼第一任妻子,那个默默爱着我、 天天唠唠叨叨念着我的林艳。 已经接近午饭时间,李伟提议去吃饼,“去林园饼店吧。”我俩最爱吃那的糖 饼,一年得吃个几十次。 吃饭的时候,我对李伟说:“哥们,求你个事,帮我查个人。”“什么人?” “别犯职业病,什么事都跟审讯犯人似的。”“你不说我就不给你查。”“不给查 拉倒。” 我想让他帮忙查找一下小金,其实都怪我,以前从没追问过她在哪个药厂,她 的药店叫什么名。这些日子,我心中仍然对小金念念不忘,偶尔会不自觉地打开电 脑,浏览她的照片,注视良久。不管怎么说,我和她共同拥有过一段武侠小说一样 的奇遇。我觉得电脑不可靠,便用U 盘保留一张,还到外面的打字社用输出一张彩 色照片,放在抽屉里,权当一个纪念。 我很聪明,上次小金来前郭,我趁她给车加油时去取发票那会儿,快速翻看她 的车里,看到她的驾驶证,我把她的名字深深记下。原来她不叫吴迪,她叫齐波。 我和李伟吃完饼后,我跟着他到县公安局。李伟办公桌有台电脑,连接的是他 们内部的公安网,那上面可以查全国各地的人口。李伟找开电脑,帮我查找。根据 我提供的几个条件,他搜索到几十个齐波。通过图像浏览,我一个个地找,终于找 到齐波。照片上他的头像很端正、清晰,可以轻松辨别出她便是小金。她的户口准 确地址在长春市宽城区。 李伟警官好奇地问我:“是个女的,和你是什么关系?”我没回答他,急切地 问李,“能不能找到这个人?”“如果不是空挂户,按网上的街道、委去查找的话, 应该能找到。”听他一说,我心情矛盾,不知道这个结果对于我来说,是喜还是悲? 李伟接电话,“啊……啊……恭喜你终于挂彩了……我听说江边那个性病防治 中心挺有名,你去那治治看吧……哈哈。”他摞了电话对我说:“大海得性病了。” “那病好治吧?”“反正死不了,又不是艾滋病。”我幸灾乐祸地说:“活该,最 好是烂掉,省得他整天为非作歹。” 李伟问我:“听说你最近闹离婚呢?”我辩解说,最近装修房子闹的,总和林 艳吵架。他点燃一根“芙蓉王”,冲我吐了一口烟,“其实,你两口子过得挺好。” 我一副可怜相,“伟哥,你能不能不拿我开涮?”他郑重其事地说:“我没开玩笑, 说真的,我有时挺羡慕你和林艳的,感觉你们之间过得有情有义,有滋有味。”我 欲言又止,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他接着说:“你看,林艳多安静啊,你再看看 我们这些人的媳妇,一天天唧唧喳喳的,不是比这个就是比那个,买衣服得去长春、 沈阳,否则掉价。哪个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全他妈的爱慕虚荣。”还真别说,要是 赵玲珑、刘妍之流的做了我的媳妇,我还真不习惯呢,不是一路人。当然,她们也 不会稀罕我这样死脑筋的傻帽。 李伟吸完了一根烟,紧接着又点着一根。他说:“大宝的爹被双规了,你知道 吗?”这件事我真不知道,“事情严重不?”“说严重就严重,说不严重就不严重。” “别跟我拐弯抹角地,有话直说。”“大宝他家去省里活动去了,估计花个十万、 二十万的就能摆平。”我点点头,心中暗想,真是人生起伏不定,三穷三富过到老 哇! 李伟告诉我,他和赵玲珑商量好长时间了,准备抚养一个孩子。“两个人过日 子,没意思,都没个奔头。你有萌萌那么可爱的女儿,我都羡慕死你了。”我说: “孩子太拖累人,两个人过日子多潇洒啊,没有就没有吧。”李伟眼眉一立,十分 不满地说:“你可真欠揍,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