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公共汽车上,老徐想,昨天吃了墨鱼烤肉,今天要吃水产了。老徐买很小的 墨鱼,十块钱三斤,又在超市买了一小块夹心肉,十五块钱。老徐买肉只上超市。 老徐说,超市进货渠道正规,虽说贵了一点,但放心。墨鱼烤肉烧了整整两大碗, 妻子马上端一碗到娘家去。娘家住得很近,隔一条马路。妻子把娘家回护得很紧。 有回儿子的作文里写道:“妈妈带我到南京路去买衣服,看见一只不锈钢的磁化杯, 正在打折,妈妈马上买了一只,高兴地对我说‘你外公天天要到公园里去喝茶,这 只杯子多好看!’我马上说:”妈妈,爷爷也天天要去公园喝茶的,你买两只吧! ‘妈妈像不认识地看了我一眼,吆喝了一句:“小孩子不懂事,不要乱岔。’我怎 么不懂事?我比妈妈要懂事得多。”老徐看了,叹口气,想和妻子谈谈儿子的作文。 老徐作罢。不说还好,只怕妻子会一箩一箩地搬出陈芝麻烂谷子,都是公公婆婆的 不好,倒把她说成《孔雀东南飞》里的刘兰芝。 老徐在小菜场里从头到尾兜了一圈,每个摊子都检查完毕,然后权衡得失,决 定买基尾虾。虾大致有三种,大头虾八块钱一斤,不上档次。基尾虾十五块一斤, 折中。草虾三十块一斤,不实惠。老徐不仅要便宜,还要说得出去。老徐很大程度 上是吃给别人看的。老徐会跟邻居说:“要吃就要吃草虾,基尾虾也马马虎虎过得 去。大头虾?哼,倒泔脚钵头里!” 十五块一斤虾,一盒麻糊七角,一斤空心菜一块,两包斜桥榨菜一块四角。这 些数字反反复复地在老徐的嘴里念叨。要记住,晚上要写账的。 今天的菜好烧,基尾虾放在盐水里一煮,用花生酱酱油葱姜白糖盐做个调料, 麻糊酱麻油一拌,撒点榨菜末和虾皮,空心菜用蒜皮一炒。红的红,绿的绿,桌子 上一放,也有些美食的意味。老徐最后还烧了个西红柿榨菜蛋汤。 妻子回来了,脸上没有笑意。妻子叫陈桂华,以前是居委会的干部,现在在街 道的社区服务中心上班。妻子每天都要和许多下岗的退休的工人打交道,脸上的每 块肌肉都发僵。妻子老像别人欠了她许多。妻子的着装很讲究,色彩艳丽,却又一 点都不庸俗,配着一副金丝眼镜,好像日子一天天地过,她却一成不变。妻子一进 门就看一眼桌上的菜肴,坐下来。妻子没有皱眉头,这说明她满意了。妻子没有表 情地吃喝,说几个退休工人缠了她整整一天,吵闹说为什么医保了看病还要自己掏 钱。妻子说了许多,老徐却一句也没有听进。老徐在想,妻子的身上没有多余的脂 肪。女人没有脂肪就是干瘦,劈柴一样。于是老徐的眼前就晃荡起刘红英的北京盆 柿般的红润和丰腴。 儿子还没回来,夫妻俩说说就没话了。儿子上高三,天天要补课。儿子常常说 他是六出六进,早晨六点出门,晚上六点回家。儿子最反对社会上流行的“小皇帝” 的说法。儿子说他这代人是小奴隶。 儿子以惯常的忧郁走进家门。儿子把重重的书包一扔,呆呆地坐下。儿子说: “爸爸,妈妈,我要是考不上怎么办?”妻子淡淡地说:“再读一年。重读的学生 多着呢!”老徐最怕儿子重读了,再来一年高三,他首先受不了。但老徐能说什么? 儿子魂不守舍,老徐心痛得流血,语气是高昂的:“小祎,你怎么不想想,考取了 怎么样?要向前看!”儿子是老徐的希望。儿子叫徐祎. 老徐说:“这个祎字是美 好的意思,很冷僻,我儿子就要与众不同。” 吃饭了,儿子心不在焉。妻子看了老徐一眼,说:“小祎,没什么的,车到山 前必有路。现在是你最艰难的时期,爸爸和妈妈就在你的身边。退一万步,即使你 落榜了,就让爸爸送你到澳大利亚去自费留学……”老徐着急得扯她袖子。妻子毫 无反应。老徐咳嗽一声,是发言的前奏:“小祎,我不同意妈妈的意见。外国的大 学是宽进严出,假如在国内都考不取大学,到外面去就危险了,没有家长的督促, 拿不到学位怎么办?爸爸辛苦了几十年,才积蓄了四十万,让你糟蹋了,爸爸晚上 睡不着。”儿子把碗一推,说不吃了。儿子脸上涨红,是焦灼不安。儿子挠头就跟 揪草一样,手还会像鸡爪子一样痉挛。老徐的心酥软,想安慰,却硬硬心肠忍住, 话就跟饭一样憋在喉咙口,打嗝了,呃呃的。 吃过晚饭,洗好碗,儿子做作业了。妻子开始化妆。妻子要么晚上跳舞去,要 么看电视,她两只耳朵塞耳塞,旁若无人的。今天晚上她跳舞。她会跳许多舞,交 谊舞,拉丁舞,现代舞。一边儿子在为题目绞尽脑汁,老徐像个老书童侍立于旁干 着急,老徐说:“桂华,出去走走。”妻子说:“人家等着我呢,你烦人吗?”老 徐说散步是为了避开儿子去商量事情。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