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间的马路是幽深的,被城市迷幻的灯光一渲染,极近的也会模糊。一前一后 地两人走着,妻子不停地看手表,心里像有轴承转着。 “桂华,怎么能跟小礻韦说这样的话?小礻韦要是真的动了到澳大利亚的念头, 就不会好好读书了,那怎么办?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怎么能松劲呢?你说错一句 话,就会害小礻韦一辈子!”老徐会从很小的事情中发现很大的苗头,所以任何很 小的事情都关系重大。老徐急吼吼的,嗔怪妻子坏了他的大事。妻子最讨厌老徐大 惊小怪了。家里的事情很难在跳舞和看电视之外上得了她的心。也难怪,家里大大 小小的事情都有老徐扛着,妻子一做就犯错误,买东西要比老徐贵,一做家务就闯 祸,甩手不管就永远正确。妻子说:“就让小礻韦到澳大利亚去,又怎样?”“去? 每年一万学费,一万生活费,是澳币!我一共才四十万,是人民币!你就是放不过!” 老徐疾走几步,就把妻子扔在后面。妻子气鼓鼓地说:“四十万还少?上海滩上穷 人多着呢!绝对的,我们是中上等收入,每月都有六七千的进账,为什么我们的儿 子不能出去?”老徐怨气冲天了:“猪脑子不开窍!就是送儿子出去,现在也不能 漏一点风声。要逼着他去拼搏,让他置之死地而后生。”很少有意见相同的,所以 他们的散步总是不欢而散。结果总是妻子照老徐意思去做,但心里不快活。一次次 地多了,就像懒人的不洗澡,污垢积累成隔阂。妻子对老徐越来越没感觉。“要说 你自己去说!儿子的事情,以后我不管了!”她转身就走,去社区娱乐中心,回头 又说:“你像一张用旧了的人民币,只看得见数目字,毫无情趣。”她在路灯底下 短暂地留下一团彩色,消失了。“再旧也是人民币,啥人让你吃得好穿得好?”老 徐自言自语地说。“我要是跟你一样有情趣,能有四十万?”老徐突然想,妻子总 是用一张铁板的脸面对他,妻子跳舞的时候是铁板的脸么?妻子笑到外头去了!老 徐把妻子照料得像小心轻放的玻璃器皿,为啥看不到她的笑面孔?一刹那老徐愤愤 不平极了! 散步回来,老徐很孤独。老徐对儿子说,假使他达到二本的分数线,就让他去 澳大利亚。老徐说明理由:能达到二本的分数线,就说明他有学习能力,能在外国 读出学位来,否则免谈。儿子冷冷地说:“要是我能考上二本,打死我也不去洋插 队。” 儿子天天晚上做作业要做到十一二点钟,老徐泥塑木雕地坐一边,寂然无声。 老徐撕了一张旧日历纸,写了几个数目字,是今天小菜铜钿的明细账。老徐密切注 意着儿子,见他快要完成作业了,就去放洗澡水。儿子洗澡时,就帮儿子铺床叠被。 儿子睡觉了,老徐就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他的一天总算结束了。但他很快就 发现,离结束还远着呢!儿子像一只大虾窝在沙发里,拱肩曲背。老徐的心一阵阵 地抽紧。老徐觉得自己太无能了,一间房间都不能给儿子提供。老徐恶狠狠地抓头, 头皮屑和断发像雪花似地飘下来。 老徐孤零零地钻进被子。妻子跳足尖舞似地走进来,通体散发着冰凉。妻子睡 到他边上,老徐的两手就圈过去,兜在她胸前,抚摸着她。老徐没有心绪,抚摸就 没感觉,妻子也是,但他们都需要抚摸和被抚摸。这表示他们没有性别的差异,是 夫妻的典型特征。天天如此,都已是习惯动作。这时老徐却想,假如他圈着刘红英 的丰乳,那该是怎么样的感觉?这么想就迷迷糊糊的,老徐和妻子相继入睡。 老徐做了个梦。老徐买了新房子,还把儿子送到澳大利亚去自费留学。老徐心 里美美的,笑醒了。老徐一睁眼,眼睛就被黑暗狠狠地压迫了一下。老徐惊出了一 身冷汗。一室一厅的房子,儿子一米八的个子,还睡沙发,这房子该买;儿子假如 高考失利,为他的前途计,送他出去应该;不应该的只是老徐只有四十万的实力。 这四十万真是个不尴不尬的数字,只能做一件事。老徐掐自己的大腿,不疼,妻子 却一脚踹过来———老徐糊里糊涂地掐到她的大腿上了。老徐一夜睡不安稳。 第二天,老徐还是蔫头蔫脑的,但一走到上班的路上,就兴冲冲了。刘红英就 是他的兴奋剂,老徐盼望着办公室生涯的降临,那么家里所有的烦恼都可以抛到脑 后。老徐觉得有些事情难以置信。下班时和刘红英分手,上班时和刘红英见面,是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下班时,迫切地想回家,刘红英是落花流水,他心思淡淡的, 不经意;经历了晚上的家庭生活,让琐碎的事情烦透了心,早晨再见到刘红英时, 就心花怒放,刘红英是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老徐觉得蹊跷:为啥一见刘红英就来 了情趣?老徐的解释是:刘红英要比妻子丰满得多,他就喜欢丰满的女人。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