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故事告一段落,妻子还在恨恨连声。老徐把报纸摊在她眼前,指了指广告。妻 子醒悟一般,用精邃的目光钻研他。老徐的手讨好地搁她肩上:“桂华,买房子就 是投资。你知道中国跟西方发达国家的差距在哪儿?他们把钞票变成资本,而我们 是存折。”她的肩头耸起两块尖骨头,硌手。妻子言简意赅地说:“儿子的事情还 没有摆平呢!”四十万做不成两年事,一成不变的老问题,仍旧沉甸甸砸昏他脑袋。 老徐很诚恳地说:“明天,我们先去看看,好嘛?”明天?刘红英是一片云,美好 而又模糊,老徐的心里有虚无感,只有报上的房子平面图,才实墩墩的,像只精美 的火柴盒。老徐是一颗褐色的火柴头,盒子就是他的归宿。 这样的夜晚,老徐是无法入眠的。老徐知道,没有谁可以阻拦他为家庭的奋斗, 包括刘红英。明天,在房子和刘红英之间,他必须做出选择。他不假思索地选择了, 是房子,哪怕仅仅去看一眼,对他也是惊天动地,因为,那里可能是未来的家。怎 么去说服妻子,怎么去筹集款子,怎么去装修……事事揪心。但揪心里有幸福感, 是创造美丽的家,自己的理想。老徐专注于房子,很努力地分一点心思出来想刘红 英。老徐做到了,于是他认为自己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但失落了一次又尝试过了 的欢娱,老徐还是隐隐地懊丧。老徐决定向自己发出庄严的挑战:既得陇又望蜀; 房子要有,儿子要好。那,老徐就只有去做马老板的星期天经理了。一旦下定决心, 事情就简单多了。 老徐携妻子同行,有模有样的。老徐是“本本族”。老徐是用协作单位的钱考 出驾照的。一早,老徐就给协作单位打电话,借车。老徐知道,房产商最势利眼, 开车子去,脸蛋就是盛开的鲜花。但老徐把妻子让进车子时却说:“难得跟老婆一 起出去,当然要做得像像样样,好让老婆有面子。”妻子的脸一直像块铁板,上车 时还是笑出白花花的牙齿。老徐曾经试图给刘红英打电话,但没得机会。妻子用很 多时间化妆,常常喊他参谋。老徐的心思落到房子上,刘红英这只北京大盆柿就不 再诱人。 老徐穿一件纱洗的夹克。其实这夹克是朋友从东京带来的正宗日本名牌,看似 随便,内里却有潇洒和高贵。妻子携他一手,一只“梦巴黎”手袋一目了然地悬在 腕上。他们推开售楼处的玻璃门,一位售楼小姐就飞了过来,一边用眼睛扫描泊在 外头的汽车。小姐泡了茶,还拿出罐装的瑞士水果糖,客气地请他们品尝。老徐剥 一粒搁在自己嘴里,再剥一粒搁妻子嘴里。老徐含混地说:“我们都很忙的,冲着 《新民晚报》的广告来的,马上看楼去吧。”现在说自己忙就是抬举自己,有的忙 就有的钱赚。售楼小姐有些仪态,热情又不失矜持地点头说:“对,大家都忙得很。” 清盘的房子价格便宜,但有缺陷,二十八层的高楼,只有下面三层了。妻子一 边看一边摇头,看出了许许多多的缺点。这些缺点老徐也一目了然,但一美遮百丑, 有价格的优势,别的就不在意了。妻子喋喋不休地说:“一进门就是客厅,没有过 渡。客厅的面积说是二十七平方,其实只有二十出点头,走廊占去六平方了。厨房 太小,放不下吃饭桌子,少了餐厅,一辈子不称心。楼层太低,有压抑感。”售楼 小姐不动声色地说:“要是没有缺点,也不会卖得这么便宜。”老徐说:“几个房 间看了再说。”朝南的房间一看,妻子更加牢骚满腹了:“前面有个废弃的破工厂, 天天要看见的,眼睛里老跟搁了眼屎一样。”售楼小姐说:“工厂迟早要拆掉的, 物业公司正在摆平他们。”老徐知道深浅,一味附和妻子,售楼小姐以为没戏了, 态度就佯佯的,在打发他们。最后老徐作了总结性的发言:“小姐,买这房子,就 冲着价钿便宜。假如再能优惠,我们可以考虑。”妻子说:“买房子是一辈子的事, 住得不舒服,再便宜也不买。”售楼小姐说:“已经杀根价了,再便宜不可能。” 老徐拉着妻子就走。售楼小姐说:“你们假使存心要,我跟总公司说说去。估计最 多去掉个零头。”老徐想着计算器,一百十四平方,三千块一平方,三十四万二千 块,一只大零头四万块,一只小零头只有二千块。老徐说:“小姐,索性把你们总 经理的电话告诉我,我来谈。”老徐知道买房子的机关。要抹去这只大零头,要拿 其中百分之二十的钱去铺路。总经理的一支笔是杠杆,这钱就是杠杆撬动的支点。 妻子以体态语言表示着她的意见,丢下他们跑到老前头去。老徐匆匆地拿了小姐的 名片追上去。妻子说:“要买你买,我不管。”老徐突然无心解释了。老徐看手表, 十点不到,刘红英那儿还来得及。老徐顿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把车子开得扭秧歌 一样。妻子在单位门口风姿翩跹地下车,老徐飞快地倒车,绝尘而去。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