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同时,软件园项目也似乎上升到某种高度,已经具有某种政治意义,只许成功, 不能失败。 似乎是为了配合他的工作,邱仲成向许桥请示后,让阮大康和宣传部部长去活 动,把许桥的这个讲话用新闻的形式上了《西川日报》。这可以说是给市委书记抬 轿子,也可以说是把他架上烤火台。但许桥在做这个讲话前就已经做好了这个思想 准备。 在新闻刊登出来后,许桥拨打了省委书记秘书的电话,很快他和省委书记通了 话。 在听了许桥十多分钟的工作汇报后,顾绍毅说:“……我们每一个干部,每一 个政府官员,首先是一个共产党员,一个人民公仆,然后才是市委书记,省委书记。 这不是一种权力,而是一种责任。我们任何时候都要感觉到肩上的责任重大,要在 工作中保持一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态度,保持一种小心谨慎,学习进步的态度, 戒骄戒躁,为人民群众服务。” 这似乎是套话,但同时似乎另含深意。 许桥接着向省长汇报。 严宇的态度与省委书记有些差异,他明确地对许桥的工作表示肯定和支持,并 且称赞他那个“解放思想,非禁即入”的口号提得很好,表示有机会要跟他好好交 流交流。当然最后,他也告诫许桥要大胆设想,小心求证,落实到具体工作上,要 谨慎,要稳妥,要有一定的把握才能够着手进行,避免因为莽撞,考虑不周,急于 求成而给党和政府的事业造成不应有的损失。在结束的时候,省长继续表扬说: “我一直担心你魄力不足,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了。” 许桥认真分析了严宇话中透露的信息,看来在自己的任命上,这位省长不太喜 欢自己以前的保守形象,很有可能是投了反对的票,或者是保留意见,那么,决定 自己这一任命的,应该是省委书记顾绍毅了。 如果自己的判断不错的话,既有省委书记的支持,现在又得到了曾经不看好自 己的省长的首肯,许桥因此显得信心满满,踌躇满志。在接下来一周内,他带着古 越和路进超跑了另外的两县两区调研,一边深入基层了解实际情况,一边开始选拔 合适人员成立专项领导小组,作为他的智囊团和执行决策的基本班底,最后,当他 认为准备工作进行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全面展开了三大战役。 首先召开的是关于国有企业的专项工作会议。 在召开这个会议之前,许桥和邱仲成进行了沟通和讨论。邱仲成首先奉送了市 委书记一顶理论专家的高帽,并且再次背诵了几小段许桥那篇《浅析国企改革中凸 现的三大弊端》中的话,然后顺理成章地宣称国企改革的领导工作,非许桥莫属。 当然,他和政府那边将全力配合许桥的工作,但是他本人,因为要全力以赴地负责 小青山水坝工程,请市委书记考虑能否不让他具体参加这件事?为了促使市委书记 做出决定,他再次强调了小青山水坝工程的重要和艰巨,而且现在正是基础建设阶 段,不容许他心分二用。他举了一些细节和具体事例,似乎的确如此。 许桥完全明白这位市长的心思,他现在只咬定“青山”不放松,只要小青山水 坝顺利建成,就是商州这十年来以及以后很多年最辉煌的政绩工程,足以掩盖市委 书记造势造得轰轰烈烈的所谓“三大战役”,他这位商州市长依然是西川省熠熠生 辉的政治明星。他前不久那样费心把许桥在商州干部扩大会议上的表现弄到《西川 日报》上去,跟今天的行动是一脉相承,那就是要把许桥架到火堆上去烤:好吧, 你这市委书记要烧几把火,那我就给你多多加柴,然后咱们各干各的,看看最后怎 么样!许桥一瞬间有些恼怒,甚至动了想办法插手小青山水坝工程的念头——这的 确是一块诱人的大蛋糕,同时他也应该能够插手,但这将使他成为商州官场的笑柄。 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经过考虑,许桥决定接受市长的意见。不仅是一种微妙的 好胜和自尊,也是一种现实的选择。你不能要求邱仲成人在曹营心在汉吧?就算把 他强制拉进领导小组中来,他肯定也可以出工不出力,敷衍塞责,反而如果将来小 青山水坝工程出现什么纰漏,他还有能够推脱责任的借口。虽然如此,邱仲成委婉 然而却是直接的拒绝,多少让许桥心里不舒服。他想起很久以前有一句套话叫“踢 开党委闹革命”,现在他也得“踢开市长搞工作”。 最后政府那边派了主管工业的副市长高长虹和常务副市长喻书礼来协助许桥, 看起来是豪华阵容,实际上喻书礼只能是挂个名,他的杂事太多,许桥无法让他承 担这方面的更多工作,高长虹以前是商州机床厂的厂长,二十年前机床厂可是非常 红火,高长虹就这样一路局长、市长地稳步做上来,今年五十五,去年就已打了退 休报告,只是凌明山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来代替他的工作,暂时拖了下来。仅仅从 他无法替市委书记推荐一至两个合适顶替自己工作的人选这一点上,基本就可以看 出他的某些性格和工作方法来:直率,粗暴,刚愎自用,不善与人沟通和合作,身 上带着老式的商州本土干部那种固执和保守的脾气,这些在许桥看来,都还不算特 别大的缺点,最重要的,是他的思想僵化,基本上无法接受新的事物和一些变通的 思路。这一点他无法跟同样是商州本土干部的赵文东相比,还有一点,他也远没有 赵文东精明细致。 一年前他主持的商棉并购案就是一个典型的工作失误。在许多细则没有商量妥 善之前,他就大手一挥,签订了并购方案。他想当然地以为对方既然收购了整个工 厂,那么也理所当然会接收所有的工人,实际上对方根本就没有这个打算,最终结 果只接受了三四百原商棉的工人,而且基本上是技术骨干,对于大部分普通工人和 以前的管理人员,根本就不屑一顾,他自己在仕途跌了一个大跟头,也给商州政府 摆了一摊烂事,若非他一直清廉刚正的名声,不可能跟外资方有什么利益勾结,光 是凭商棉工人们的愤怒和不断上访,他就可能被就地免职,接受组织调查,但他也 自知错误重大,立即递交了退休申请。许桥从来就没有奢望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有用 的建议。他这时候,依赖最多的还是他的秘书,古越为他提供了比较充分的名单供 他选择,最终勉强搭成了一个看起来像样,也似乎能够开展工作的领导小组,而最 终这个领导小组拿得出手的办法,或者说是市委书记能够拿出的解决问题的方案, 也是古越提供的一个思路,虽然,这个思路始作俑者是前市委书记凌明山。 实际上,商州国企改革,从大的方面上来看,有大大小小一百多家国有企业, 其中一大半都不景气,毛病重重,亟待解决,但是真正会影响整个商州经济和政治 的,是三个大型的国有企业:商州棉纺织厂,商州化肥厂和商州青山矿业公司。 商州棉纺织厂一直是商州的利税大户,从五十年代建厂开始,成为商棉职工, 一直是商州绝大多数人引以为荣的理想,在全省纺织行业,也是有数的骨干企业, 但是从十年前开始,企业效益就一直滑坡,直到最后难以为继。商州棉纺织厂身上, 算得上是这些年商州国有企业的一个缩影,连续三届商州政府都把它作为重点工作 来探讨过对策和出路,最后,决定跟外省一家企业合作,实际上是被外资方收购。 但因为高副市长的工作失误,有很多的遗留问题,其中最主要的就是三千多原商州 纺织厂的工人并没有被并购后的华远纺织股份有限公司吸纳。这些三四十岁的纺织 女工,她们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陪伴商州纺织厂走过,她们的理想、希望甚至整 个家庭都依托在这家工厂,她们只会一些简单的工作,所有的经验和技能都局限在 纺织工作,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一技之长,骤然遭遇这种变故,她们的人生出现巨 大的断层,无论是感情上,还是具体到现实生活上,她们都无法接受。劳动就业局 为她们开展过很多期各种各样的劳动技能培训班,但是效果不大,实际上,就算她 们能够学到某些技能,同样将面临越来越大的就业竞争压力,凭她们的实力,很难 在就业竞争中获胜。这一年多,这些商棉的女工上访,请愿,告状,找市政府,同 时还去华远公司,这家外资公司肯定是占了便宜,但人家所有程序都合法,肯定不 会买账,为了不激化矛盾,酿成重大冲突,邱仲成只好让武警商州支队跟华远公司 搞警民共建,天天华远公司门口都有武警值勤。这算是商州的奇观之一,但华远公 司宁愿出这笔钱,也不愿在劳动用工的问题上向市政府妥协。 商州化肥厂停产了将近一年。在一年前的假化肥事件中,凌明山施展雷霆打击, 迅速、果断地把几位当事人绳之以法,原化肥厂厂长肖友发以贪污受贿,售卖假化 肥被依法逮捕,而当年提拔这位肖友发的轻工局局长荣建松,也被停职审查。同时 被绳之以法的还有化肥厂的销售科长、供应科长、财务科长、办公室主任和经营副 厂长,化肥厂的管理层几乎算是全军覆没,自然停产,一直到现在。实际上,商州 化肥厂以前也一直是半关停半运转着,在化肥一直畅销的情况下,可能全省的化肥 厂中,只有商州化肥厂是一个异数。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生产的磷肥、钾肥、复合 肥等各种化肥成本一直高居不下,在生产工艺、生产管理、原料采购运输、销售各 个环节都有巨大的漏洞,所以肖友发在化肥销售旺季时,干脆直接从别的化肥厂采 购成品化肥,然后转销获取利润,后来发展到利欲熏心,出售假化肥,最终东窗事 发,锒铛入狱。这一年来,几乎每个月都有化肥厂的职工到市委、市政府、劳动就 业局、纪委等凡是扯得上关系的部门纠缠,要求只有一个:要工作,要吃饭。“两 会”期间,虽然提前做了动员,准备了一些应急预案,但化肥厂工人还是把横幅打 到了会议现场,虽然控制得力,没有酿成风波,但也让市委书记心里添堵,或者, 这也是促使他下定决心解决这个问题的原因之一。 而商煤,刚刚面临一个重要的关口,是商煤自新中国成立以来最严峻的时刻。 他们以为取之不竭的青山煤矿现在差不多采掘完毕,春节前基本上已经停产,这个 为商州经济,甚至整个西川省经济作出过重大贡献的煤矿,同样面临着再就业,或 者说是再创业问题,如果不能及时解决,很可能就是另外一个商州化肥厂甚至商州 纺织厂。现在整个煤矿人心惶惶,工人无所适从,连绝大部分矿领导,也不知道明 天该做些什么,三天两头往市里跑,希望市里能够指一条出路。正因如此,所以才 会有开发区工人示威游行,几十公里外的商煤也赶来凑热闹的事,这反映了他们的 境况和心情。商州棉纺织厂、商州化肥厂和商煤,似乎分别代表了一种困难的过去 时态,现在时代和将来时态,组合成一个完整的阵容,考验着市委书记解决问题的 能力。 在这个专项工作会议前,许桥跟工业局、轻工局、商业局、国资委等相关部门 的领导进行了单独的沟通和探讨,但这些人保持了同样的官僚作风:吹捧、表态, 但自始至终拿不出一点有用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和措施,最后,还是古越提供了前任 市委书记凌明山的一点考虑,他自己没有来得及付诸实践。这个方案的指导思想依 然是先易后难,先急后缓。商州纺织厂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早一天晚一天没有太 大的关系,商煤现在也不是迫在眉睫,所以目前唯一需要解决的只有商州化肥厂。 同时,化肥一直属于现在已经很罕见的卖方市场,在销售旺季的时候,农民经常在 各乡镇的化肥销售点排上长队,而停在化肥厂外的拉货车也经常排成长龙,如果在 化肥厂重新投入资金和技术人才,加强管理,一定能够救活这个很有光明前景的企 业。而这个工作的重点,需要一位有能力,熟悉化肥厂,在全省化肥行业具有某种 资源和人脉,能够力挽狂澜的人来接手化肥厂现在这个烂摊子,这个人选一直存在, 只是因为他太让人匪夷所思,所以当时连一向果敢的凌明山都犹疑不决。这个人就 是肖友发之前的化肥厂厂长,荣建松。 荣建松喜欢占小便宜的名声不仅在商州化肥厂、轻工局众所周知,只怕商州城 一半以上的人都了解,但是这个人的业务能力也是很多人都佩服的。他从军队复员 到化肥厂工作,从一名车间班组长做起,发挥了军队干部吃苦耐劳的特点,再加上 他头脑灵活,喜欢琢磨,迅速被层层提拔,不到三十岁就成为化肥厂的业务科长, 是当时有名的商州四大能人之一。后来他的战友赵文东开始进入商州权力核心圈子, 他也毫无争议地成为化肥厂厂长,最后成为轻工局局长。正是因为他的个人能力, 邱仲成才会容忍声名狼藉的他成为座上客,凌明山也在如何处理他的问题上犹豫再 三,一直拖着没有决定,直到他最后离开商州。他是喜欢占小便宜,甚至可以归到 贪污一类,但正是因为他喜欢占这些小便宜,或者可以说明他不可能是一个大的腐 败分子。在这一点上凌明山和戴自耕取得了共识,肖友发也没有揭发出荣建松什么 问题,戴自耕的工作小组当时还发动所有的商州化肥厂工人揭发化肥厂的贪污分子, 包括荣建松,但工人们并没有说出什么具体翔实的证据,倒是有不少老工人情不自 禁地拿他和现在的厂长做对比:“荣厂长那业务能力,那是没说的。肖友发给荣厂 长提鞋也不配。” 许桥决定采纳这个方案。也就是说,重新启用荣建松。无论如何,他的三大战 役才开始发动,不能在第一仗就无功而返,再怎么也要马上看到一点实效。 他亲自打电话给荣建松,请他来市委书记的办公室,许桥没有跟他绕圈子,直 截了当地告诉他市委准备对他的工作安排,他可以考虑一天再做回答。 荣建松震惊异常,几乎是懵懵懂懂地离开市委书记的办公室,当他回到家中, 躺在床上时,他清醒了。这是一个机遇,不仅可以洗刷现在还压他在头上一切可能 的罪名,可以消除某种可能的处分,保证几年后他能够体面地退休并恢复某种级别 的待遇,为自己这一生的工作和人生旅程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而且,这是依靠他 个人的能力和劳动挣来的,清白坦然,理直气壮,这比天天去向某些人乞求,牺牲 自尊和某些原则,通过不正当的途径得来要划算得多,踏实得多。尤其是只要他点 一点头,这一切就马上成为现实,这对于一位五十出头,面临过失去一切的人来说, 更具诱惑。他清楚地知道,这可能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重大的选择,他必须十倍的 慎重。他想到杨青对他一贯的轻蔑,想到杨青在凌明山提拔他时的断然选择,这似 乎为他提供了某种依据,最后,他决定妥协,或者说是背叛。他能够找到某个合适 的借口去跟他的亲密战友赵文东解释他这样做的理由。在人生的重要关口,每个人 都必须做出严肃,正确的选择,荣建松认为他做到了。 这天晚上他没有事先去跟赵文东沟通。他担心如果赵文东要求他放弃时,他会 感到为难,他宁愿冒着事后被赵文东责怪,也不愿节外生枝。他需要这个工作。 第二天一早,他就来到市委书记办公室,表明他的决心:“作为一位革命军人, 作为一位党员,作为一位受党教育几十年的干部,我坚决服从市委市政府的工作安 排。”同时,他也没有忘记宣示他的信心和自我标榜,“我相信,在市委市政府的 英明领导下,我有信心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化肥厂尽快恢复生产和赢利,重新焕发青 春。” 毫无疑问,他也将随着化肥厂的重生“焕发青春”。他将以顾问的身份重新回 到化肥厂工作,但是实际上行使厂长的权力,负责化肥厂的生产和销售。化肥厂名 义上的厂长是许桥综合各方面情况,从轻工局提拔的一位年轻干部,有一定的能力, 但不太熟悉化肥厂的业务,他能够起到一个监督作用,并且掌管财经大权,在荣建 松的言传身教几年后,他可能会完全胜任厂长一职。 在国企改革的专项工作会议上,市委书记首先对国企在历史上的贡献做了高度 评价:“国有企业承担了许多本应该由政府承担的义务。比如学校,医疗卫生机构, 离退休统筹费,购建职工住房支付等。”然后高瞻远瞩地对新形势下国企的现状和 前途做了剖析,指出国企改革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同时,还有它的艰巨性,强调这 是一场长距离的马拉松式赛跑,对手就是政府自己。“国企改革中,因为希望一步 到位,马到成功,所以一直弥漫着一种中国特产的狂热、激动、希冀速胜和盲目奋 不顾身的危险情绪。政府从不承诺改革是让每个人迅速发财的起跑信号。”“我们 要把国企改革看做一场长期,艰苦的战斗,做好打硬仗,打苦仗,打持久战的思想 准备,要用五年十年,或者更久的时间来完成这个嬗变的过程,虽然肯定是痛苦的, 但必须坚持下去,坚持前进,绝不停步,永不停步。” 接着,他特别强调国企改革中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下岗工人。他说:“国企 改革绝不是丢包袱,制造下岗工人和社会矛盾,流失国有资产。”他特别强调关于 下岗工人的安置问题,并且上升到了政治高度,“失业既是经济账,又是政治账。 在社会可承受的范围内主要算经济账,经过此范围,政治因素就更主要了。在政治 选举中,每个失业者可带来约五张对政府的反对票。” 在经过必要的论述和启发之后,他回到具体的工作上来,针对目前具体要解决 的国企改革中三座大山,他指出在目前化肥行业产销两旺的大环境下,化肥厂应该 开展生产自救,可以重塑商州化肥厂的辉煌,具体办法是市里做资金和政策上的支 持,领导小组督促厂里拿出具体的目标方案,然后他宣布了化肥厂新的厂长任命和 荣建松的顾问任命。 对于商棉,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市里不久将出台新的保障机制,一定要彻底解 决三千多商棉职工的生活保障和再就业问题。对于商煤,他也同样信誓旦旦地做了 模糊的保证,商煤绝不会成为第二个商州化肥厂或者纺织厂,虽然他这时候还没有 找到具体的解决办法。几千煤矿工人,他们产业技能简单,素质低下,解决他们的 再就业,对于任何人,任何组织,都不是一个轻松的问题。今年商州两个上市公司 发展势头都不错,喻书礼跟两个公司的负责人已经谈妥,在新扩招的工人中,各自 拿出五百个工作岗位来由市就业局分配,相对整个庞大的下岗工人群体来说,依然 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但许桥这种时候必须要给与会人员树立某种信心和政府形 象。政治人物在某些时候必须要说一些谎言,就如同医生一样,这跟道德无关。 在国企改革这一战役接下来的动作中,除了荣建松的任命令人侧目外,就是许 桥大胆任命了相当一批年轻的企业管理干部,鼓励他们在领导岗位上大胆改革,锐 意创新,这其中包括一些以前搁置的、有争议的任命。他相信年轻干部进入企业改 革的舞台,都有干一番事业的雄心和渴望,同时他们思维活跃,敢于开拓,这些暮 气沉沉的国营企业在年轻人左冲右突的拼搏下,就算不能够立刻欣欣向荣,至少也 应该有一番新的气象,出现不小的生机。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些明白那位少壮派省 长的苦心了。同时,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心。 罗素有一种说法:人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工作的人,一种是告诉别人如何工 作的人,这跟孟子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意思相去不远。政府官员 肯定不是专业人士,这是最基本的常识。他们唯一的专业是领导人,管理人。他们 只要知道谁拥有专业才干,谁最适合某岗位,这就足够。所以一位政府官员今天可 能是财政局长,明天又是建委主任。正像巴菲特经常把球棒交给美国商界最优秀最 厉害的棒球手。“自己怎样挥舞球棒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场上有人能将球棒挥动得 恰到好处。”然而作为商州最高权力人物,许桥越来越感到苦恼的是,他不知道该 把手中的球棒交给谁。 他刚到商州不久,就发现了丁志高,树立了杨青这个典型,甚至还有位用起来 非常称手的秘书古越,再加上最近决定的这些任命,似乎是成绩斐然,实际上,很 多时候市委书记都感到是在孤军作战。丁志高和杨青都明显太功利,荣建松的起用, 可以说是一着妙棋,但同时也多少说明了他的无奈,这甚至不是捉襟见肘,而是根 本无牌可打。连他现在最依赖,最离不开的秘书古越,也似乎跟他同床异梦。柳传 志的管理精髓是,企业必须要有一个好的领导班子。毛主席也多次阐述干部的重要 作用“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毛泽东思想实际上是一种集体 智慧。唐僧西天取经,也打造了自己的小团体,而古时候那些开府建衙的官员,门 下什么幕僚、清客、帮闲、谋士、差唤无数,班底充实,文才武备俱全,不能不让 他有些艳羡和伤感,许桥把身边的人挨个想遍,似乎现在只有他一直腹诽过的纪委 书记是他唯一值得信任和倚重的人。实际上,接下来的反腐倡廉的专项工作会议, 算是市委书记在所谓三大战役中最轻松,也最放心的工作。 在会议的筹备,具体工作的安排上,纪委书记就承担了绝大部分工作,这本来 就是他的专职工作,他胸有成竹,中途只向许桥汇报过两次,然后由他亲自主持召 开了反腐倡廉的专项工作会议。因为底气十足,戴自耕比上一次干部扩大会议表现 得更加高调。似乎为了显示跟市委书记的步调一致,亦步亦趋,他也把接下来的工 作分成三大步骤,号称纪委反腐倡廉的三大战役。但是这种形式主义不会让所有与 会者感到可笑,因为它代表一种货真价实,杀气腾腾的打击力量,尤其是当市委书 记已经明确表示了他的态度之后。 整个会议市委书记只扮演了摇扇子的角色,主角是戴自耕。这本来就是合情合 理的,但戴自耕比其他的纪委书记更多一些责任感和使命感。事实上,他早就做好 了没有市委书记支持孤军奋战的准备,而现在,当许桥露出他隐藏在温和表面下的 坚强意志后,纪委书记对胜利充满信心,甚至超过从前他跟凌明山的合作。在开发 区工人示威游行的处理上,他领略了新任市委书记的智慧,在凌明山的“勇”上似 乎还加上了一些“谋”。 戴自耕在专项工作会议上的讲话基本上重复了他在上次全市干部扩大会议上的 发言,但这次重点强调了政府官员的生活作风。在打击公款消费,反对请吃请喝之 外,他引用了世界上最大的百货公司——希尔斯公司墙上的一条标语:“不可碰公 司的钱,不可碰公司的女人!” 纪委书记介绍说,正是这两个戒律维护着希尔斯百年不衰。然后他开始延伸: “再回头看看我们身边风起云涌的腐败分子们,他们实际上触犯最多的就是这两条 戒律,我们很少发现只贪其中之一的人物。 “向来好榜样如同虚设,坏榜样的力量才是真正无穷。一个坏分子穷奢极欲的 享乐生活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他身边的干部,腐蚀他们,我们很多好干部就是这样一 步步掉入腐败分子的糖衣炮弹中,自己也蜕变成腐败分子,所以我们深入贯彻落实 科学发展观,坚持标本兼治、综合治理、惩防并举。注重预防的方针,以完善惩治 和预防腐败体系为重点,强化权力制约和监督,深化改革和创新体制,拓展从源头 上防治腐败工作领域,努力形成拒腐防变教育长效机制、反腐倡廉制度体系、权力 运行监控机制,切实提高反腐倡廉建设成效…… “……要坚持治标和治本、惩治和预防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惩治于已然,防 患于未然,既坚决查处违纪违法案件、依法严惩腐败分子,又加大预防工作力度、 不断铲除腐败滋生的土壤,努力把腐败现象减少到最低程度。” 看到纪委书记的昂扬斗志,似乎有战役扩大化的趋势——老练从来不是戴自耕 的长处,他能够步步进步,得益于他刚直不阿的性格和忠于自己本职工作的政治品 质——市委书记觉得有必要及时调整一些方向,踩一踩刹车。 他在最后的总结讲话中鲜明地表示了对纪委工作的支持,高度赞扬了纪委在过 去取得的成绩和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寄予了殷切的希望,只是在最后才委婉地说了 几句:“改革的总体思路不能局限在只是把贪污受贿者关起来。”“在原则允许的 范围,还是要提倡和鼓励干部同志们大胆解放思想,只要在为老百姓谋福利的大前 提下,凡是没有设定为禁区的地方,都可以去大胆探索。” 但是这让一些与会者产生误会他是批评纪委书记在生活作风这一点上的固执和 生硬,他们无法不联想到岳胜男。如果市委书记这时候能够感知这些人心中的龌龊 想法,不知道该是如何一种目瞪口呆的悲哀与伤痛。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