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童年(8) “再说,我都已经答应孟春天了。”裴蓓不紧不慢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意味 深长,“如果你不去,那我只好也不去了……” “别,别,我考虑考虑吧。”裴蓓使出杀手锏,子言立刻就觉得一个头变做 两个大。 省城公园的花花草草和各式各样的游乐设施晃得人有些眼花,好容易等到白 老师宣布完纪律和集合时间,一声“解散”还没说完,哗的一声,一群人早已迫 不及待地一哄而散。 裴蓓指着不远的地方,“升降飞机最好玩,上次跟我爸来玩过。可惜人太多, 要排队。” “我去排队,到时候叫你。”子言贴心地替裴蓓将书包拎到自己手上。 裴蓓点点头,“那我去买酸梅粉。” 升降飞机前果然人头攒动。子言百无聊赖,扭头看了一眼周围,不远处,刘 老师端着相机走了过来,眼见得镜头就有扫向自己这边的趋势,她将身体不自然 地一侧,冷不防就瞥见了一个人。 无论何时何地,林尧都是人群中的光源点,想要忽略他的存在,几乎是不可 能的事情。就如阳光再灿然再灼亮,即使辉映得全世界都黯然失色,也不可能将 他变作灰白。 平心而论,换了子言自己当老师,大概也会喜欢林尧这种学生,永远干净整 齐的着装,清爽怡人的气质,他微笑起来的时候,宛如春风拂面般清朗柔和。只 是,这微笑从来吝啬于在她面前绽放。 子言几乎是以让人察觉不到的眼风扫了一眼林尧。他跟往常一样,穿一件雪 白干净的衬衫,手臂上搭了件浅蓝的运动外套,面容被阳光照得有点泛红,他的 眼睛微微眯起来,正对着升降飞机前排的长龙皱眉。 “林尧,我这儿有位子,到这儿来吧!”子言身后一个叫吴珍的女生忽然尖 叫起来,拼命朝他热情地挥手。 对这样过份的热情,林尧显然已经见惯不惯,但是大庭广众之下还是有点窘, 他略微瞥了一眼吴珍,轻点一下头算是回答,然后立刻轻咳一声,抬脚就走。 子言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这笑声其实并不大,尤其是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公园里,分贝就更显得微 不足道。然而林尧忽然就停住了脚步,蓦然一回头,正撞上子言来不及转移的视 线。 高大的槐树枝繁叶茂,碧绿森郁,正是春末夏初时节,一朵朵纯白的槐花掩 映在青翠深绿中,随风飘来隐隐淡香。他的眼神清冽柔和,嘴角上翘,额角的鬓 发被风微微拂动,极好地诠释了“玉树临风”这个词。 头顶是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日光白亮刺目,几乎无所不在,周围的景物却 仿佛被渲染成黑白胶片。惟独林尧的面目有绚丽的光影交错,忽然就有种空气稀 薄的错觉,子言极不自然地转过脸去,躲避着他的目光。 “那个聚会我还是不去了吧。”在回程的车上,她撑着脑袋,神情恹恹。 裴蓓皱着眉,端详了好一会儿她的表情,又不放心地伸手探了探她的前额, “你要实在不想去……那就算了。” 夕阳已快下山,吹进来的风带了一丝凉意。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 的。 她不是不愿意接受林尧示好的善意,其实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究竟和林尧有 什么真正的过节。两人掐架较劲冷脸斗嘴了两年,似乎一直都是她略处下风,也 许是这点让自己一向好强的颜面有些挂不住,所以潜意识里不太情愿顺着他给的 台阶往下走而已。 周末是全校大扫除的时间。沿着荷塘的堤岸,学校宿舍区的老师陆续开出了 许多菜地,绿生生的蔬菜叶子,与荷塘里团团的荷叶相映成趣,轻风拂过,好像 熟人在频频热络地打招呼,十分好看。 子言手里拄着一把竹子扎成的大笤帚,半蹲在台阶上看一尾尾活泼的小鱼在 水草里钻来钻去,渐渐出了神。 昨天下过一场雨,荷塘里的水已经涨到了堤岸的边沿,台阶湿滑,长了些青 苔。子言看了半晌,才想起还要打扫卫生,她刚想站起来,忽然脚下一滑,好在 她反应灵敏,借助笤帚的力量把身体往后一撑,立刻就稳住了阵脚。只是左腿早 已踏进水里。等她把腿从水里抬起来,裤子已经湿嗒嗒吸附在腿上,冰凉的水珠 顺着裤管一直往下流,流过小腿,流过脚踝,又痒又凉,一直淌进新皮鞋里,脚 下很快滴滴嗒嗒积了一摊水。 她条件反射一样抬头——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以前每回她狼狈不堪的时候, 林尧都会出现,几乎百试不爽。 这回果然也不例外。四周除了一个低年级的小男生蹲在地上玩弹珠,就只有 他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看样子刚打完球准备回教室取书包。 她停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直到林尧径直走到眼前。 一双修长的手突兀地摊开在她面前,指节圆润,手指的形状也十分好看,跟 他的眉目一般清晰深刻的手纹笔直蔓延在白皙的掌心里。子言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不太明白他想干什么。 “把扫帚给我,我替你值日。你回家换衣服去吧,要着凉的。”林尧说得很 平静,仿佛和她从没有过丝毫芥蒂般自然。 头一次感觉他的声音也这样清朗悦耳,两人相距这样近,他脸上还带着微笑, 这愈发令子言窘迫起来。此时此刻自尊清高统统抛掷脑后,解决困境要紧,她几 乎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匆匆道了谢,迅速把笤帚往他手里一塞。 身后忽然传来“扑通”一声闷响,两人同时回头,那个玩弹珠的小孩为了去 拣滚到水里的玻璃球,竟然失足滑进了荷塘,一双小手在水面乱扑腾,黑色的头 发在水面一浮一沉,眼看就要没顶。 还没等子言尖叫出来,林尧已经倒提着笤帚一个健步冲到了台阶上,右手伸 得笔直,把笤帚的长柄尽量向河面递过去,一边大声喊:“不要怕,快抓住这个!” 子言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刚刚在台阶上滑了一跤,而林尧正好就站 在那个位置!这个时候去找老师显然已经来不及了,顾不得多想,她毫不犹豫上 前拽住了林尧的手,同时用右脚紧紧抵住他的左脚,好让他把身体尽量倾向水面。 借了她的力,林尧成功地把笤帚递到了小孩的脑袋附近,那孩子挥舞着双手 乱抓一气,幸运地一把抓住了笤帚柄,然后被林尧慢慢地拽到了岸边,最后连拖 带扯地抱上了岸。 子言的右手绷得快要抽筋,随着骤然松弛的力道,她一直在哆嗦的双腿便顺 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林尧俯下身来,微微有些气喘,“沈子言,你没事吧?” 她的右手还被他牢牢抓在手心,一股温热的暖流从他的手心传递到她的手心, 手心像握了块烙铁一般发烫。子言忙不迭地抽出手来,重重摇头。 他松了一口气,回头去照顾那受了惊吓、湿淋淋像只落汤鸡的小孩。那孩子 坐在一边抽抽搭搭地哭着,浑身不停打着颤。林尧不假思索脱下外套替他披上, 一边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一边低声安慰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