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何处不飞花 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子言步出上海站。 S 大在火车站广场设了一个新生接待处,横幅打得很醒目,找起来毫不费力, 几个本来无精打采的男生,一看询问的是个女生,脸上无一例外都露出过分热情的 笑容,同时几个人抢上来帮她扛行李。 子言的行李并不多,就两个带滑轮的行李箱,一箱是衣服日用品,另一箱装的 满满的全是书,死沉死沉。临来时她坚决拒绝了父母请假陪她报道的要求,她觉得 自己要学习独立,何况,表姐叶芷有个在上海念书的高中同学说好了会来接她。 只是,直到坐上学校来接新生的大巴,她都还没看见表姐同学的身影。 鳞次栉比的高楼在车窗外一略而过,行色匆匆的路人、川流不息的车辆都让子 言感到新奇而陌生,这是个她将要待上几年的地方,有那么一小会儿,她有跳下车 用脚步去熟悉这个城市大街小巷的冲动。 S 大的校门仿佛有了些年岁,校内远远就能看见一尊汉白玉雕成的毛主席塑像, 正挥手向每个人致意。两排葱茸的绿树一直延深到林荫深处,青葱碧绿的树叶掩映 出几座红砖墙面的老房子,房顶都有一个斜上去的老阁楼样式。 校园并不大,但是当子言奔波了一上午终于办妥入学手续拿到宿舍钥匙时,望 着六层楼高的宿舍楼,她确实有点望而生畏。 “同学,我来帮你。你在哪个宿舍?”一个长相憨厚操山东口音的女孩子问她。 “哦,”她如梦初醒,赶紧道谢,同时报了自己的宿舍号。 “501 啊?这么巧,我也是。”那女孩高兴的说,“你好,我叫朱秀丽。” “我是沈子言。”子言笑着说,对山东女孩的热情从心底里感到亲切。 走进宿舍,六张床铺已经铺好了两张,朱秀丽指着靠窗的一张下铺说:“那是 我的床位,对面那张下铺也有人了,是个江苏女孩。其余的还没来报道,听说都是 本地人,估计要到晚上才来呢。” 子言挑了朱秀丽的上铺,就开始动手整理床位。 宿舍门被推开,一个长相乖巧,圆脸短发的女孩子走了进来,看见沈子言和朱 秀丽,愣了一愣。 “你好,我是经贸系的沈子言。”子言主动打招呼。 女孩笑起来的样子很像 HELLO KITTY,可爱而甜美:“你好,我是商务日语系 的秦静仪。”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说:“哦,你就是沈子言啊?” 子言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初来乍到,应该还没有出名到人人皆知的地步。 秦静仪走到自己书桌前,拿出一本书,取出一张小纸条递过来,“我是最早来 报道的,刚来就有人要找沈子言,还留下张字条呢。” 子言接过字条,极龙飞凤舞的一笔字:“子言妹,上午接站未见你,我有事先 返校,中午来接你吃饭,勿走开。”落款:沈志远。 秦静仪笑着说:“是你哥吧?都姓沈。” 她不好解释过多,于是笑着点点头:“是呀,他在T 大,大四了。” “有个哥在上海真好。”朱秀丽插话说:“我正在发愁中午怎么去食堂吃饭, 刚办下来的饭卡不知道现在就能派上用场吗?” 正说话间,宿舍的传呼喇叭响了起来:“501 沈子言,下面有人找。” “大概是我哥来了吧。”子言微微一笑,心里划过一丝暖意,匆匆跟两位舍友 告别,就跑下了楼。 宿舍楼前有个极小的花圃,正值夏季,花木茂密繁深,一株合抱粗的樟树下, 站着一个男人。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沈志远。 浓密的树荫挡住正午的阳光,他微微仰起头,看着树叶有些出神,子言远远看 去,是个眉目清秀,给人感觉干净而清爽的男人。 “子言。”沈志远微笑着点头示意,用的是家乡话。 子言立刻就感到了亲切:“你是志远哥吧。” “就叫哥吧,这样亲切。”沈志远说得很自然,“你姐都跟我说了,她的妹妹 就是我的妹妹,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子言也没有扭捏,很豪爽的一点头:“好,哥!” 沈志远忽然一顿,他的眼睛仿佛浮起一层薄纱样的雾气,然而消逝得也很快, 令子言怀疑是不是有点看花了眼。他点头微笑,“其实你们S 大的伙食还是不错的, 不过今天我先要带你去T 大吃饭,让你先认认路。” “哥,你和我姐是同班同学吗?”公交车上,百无聊赖的子言无心的问。 沈志远回答得很快:“是,同班过一年。” 才一年,交情就好到这地步,可以托付妹妹照管了。子言觉得有些蹊跷,表姐 的同学她认识的不少,上大学前从来没听说过沈志远这号人。 “哥,你读书时成绩一定很好吧?”子言觉得自己纯属没话找话,成绩不好能 考进T 大这样的重点吗。 沈志远略微点一下头:“一般吧,还好。” “那,你跟我姐关系很好吧?”她再接再厉接着问。 他颇感有趣的看她一眼:“我很奇怪你姐为什么说你很文静……” 这男人,说起话来完全不动声色就可以让人知难而退,刚才的平易近人,搞不 好全是伪装。子言愤愤的想,然而却立刻就闭上了嘴。 沈志远瞥了一眼子言的神色,温和的笑笑:“不是我不回答你的问题,你还有 一年的时间可以慢慢问,但是这趟公交车的站名我希望你现在就能记下来。因为等 一会儿我不一定会陪你再坐回来。而且,”他捉狭的眨眨眼睛,“我希望你能听得 懂上海话的站名,回来要是坐过了头你可别哭鼻子。” 倒塌!真是个厉害角色。她开始严重怀疑,表姐把自己托付给他照管是不是存 心来整自己。 直到坐在T 大以昂贵闻名的小食堂里,看着面前的一大堆饭菜,子言才确定这 个刚才差点整蛊她的人原来也有善良慷慨的一面。 “多吃点,你姐没说你原来这么瘦。”沈志远不停给她夹菜,碗里堆起老高一 座小山。 子言苦着脸说:“我、我恐怕吃不完。” “那怎么行,你们学校马上就要军训了,就你这副身板,不多吃点怎么扛得住?” 沈志远不紧不慢的说,“要是把你饿瘦了,我怎么向你姐交待?” 无限的好奇心涌上来,她又想起那个被打断的话题。 “哥,你和我姐……” 沈志远放下筷子,微笑说:“食不言,寝不语,听过没有?” 子言翻了下白眼,刚才是谁一个劲的在劝她多吃一点,他和她,到底是谁话更 多? 越回避,越有问题。子言下了决心,改天一定要锲而不舍把这问题的答案弄到 手。 大学报道新鲜的第一天,在他乡遇亲朋的喜悦中消耗过去了。这个开始,开得 还不错,子言想。 傍晚回到宿舍,其余几个床铺分别已经整理好了,满屋子人声嘈杂,喧闹非常。 一屋子人,原来都是为了送一个本城女生前来住宿。 这女孩有一头黑亮顺滑的长发,齐额的刘海剪裁得相当精致,恰好露出葡萄一 般深黑水灵的大眼睛,娇小玲珑的个头,应该是典型的上海女孩子,唯一美中不足 的是肤色有些黧黑。不过子言觉得,这小小的缺憾完全无损于这女孩的美丽。 床上和桌上林林总总堆满了东西,这女孩子正用上海话跟家人撒着娇,子言听 了半天都不知道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也就沉下心来收拾自己的东西。 没多久,一位衣着得体的女士走过来,有些抱歉的对子言说:“同学,不好意 思,能不能麻烦你跟我女儿换一下床位,她喜欢你这张靠窗的上铺位。” 宿舍里其他舍友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整个宿舍一共有六张床,靠窗的上铺位只有她和同城的另一位上海女孩。 她没有丝毫犹豫就点了头:“好的,没问题。” 在子言看来,其实只是一桩小事,那女孩子却扑过来抱住了她,笑逐颜开: “同学,谢谢侬。” 这甜糯的上海话,从她嘴里冒出来,真是恬美。 当天晚上熄了灯,子言躺在床上,有种惴惴的陌生与孤单感,从靠门边的上铺 看过去,几乎看不到窗外的月色,她还是想家了。 忽然就想起,龚竹也是第一次离家,在南京那个陌生城市,她的第一晚过的好 不好,会不会对着月亮流着眼泪想家。 耳边忽然传来嘤嘤的抽泣声,子言探起半个身子来看,靠窗的上铺位的那个上 海女孩,正缩成一团,不停在流眼泪。 子言很小心的爬过去,丢了一包纸巾在她枕边,压低了声音说:“擦擦眼泪吧, 明天肿了不好看。” “我很想家,想妈妈。”她小声说,“我晓得自己很没出息,别人会笑的,离 得这么近还哭。” 子言柔声说:“不会有人笑你的,大家都很想家,这跟距离远近没有什么关系。” “你真好。”女孩边擦泪水边说:“我是经贸系的薛静安,名字很好记的,你 知道阿拉上海有个静安区吗?就是那个静安。” 子言轻轻拍一拍她的手,“记住了,安心睡吧,很晚了。” 大一新生为期一周的入学教育完成后,各班级的信箱也分配了下来。拿到信箱 号的一刹那,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某校的某个信箱号码,然而很快就摇一摇头, 自觉的把它自记忆里摁下去,深深的摁下去。 和宿舍的人也很快熟悉起来,另外两个上海女孩都是公共关系系的,大家开玩 笑都叫她俩是公关小姐,个子高挑一点的叫米依依,皮肤白爱喝牛奶的叫赵蔷。 都说上海人很排外,这方面子言没有太明显的感觉,至少薛静安就不太像,她 很黏子言,一天到晚几乎寸步不离,恨不得连上厕所都跟着。要不是军训时两人不 是分在一个队列,子言相信,薛静安一定还会形影不离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军训果然很艰苦,子言的皮肤平时就经不起晒,只不过两天功夫,就已经看不 出原来的颜色了。所幸,她没有生病,连个感冒咳嗽都没有,许馥芯信里恨恨的说, 你是命好,没有落在西北。 整个军训期间她只给许馥芯和龚竹各写过一封信,然而收到的信却着实不少, 最最意外的就是,她居然收到一封情书,而写信的那个人,复读一年,她都没有能 够记得住对方的样貌和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训练很折磨人的缘故,晚上躺在床上,全宿舍的人都睡不着, 彼此说着一些高中时的趣事,越说越兴奋,熄灯以后很久,还没有一个人能够入睡。 “要我说啊,我们系就没有几个像样的男生,还不如中学时我的同桌呢。说来 也奇怪,读书时也不觉得他怎么样,现在想想倒觉得还不错的。”赵蔷漫不经心的 说。 薛静安一听就笑起来:“你们系的男生确实品种不太优良,按理说,公关系这 个名号,乍一听起来,男生个个都应该帅得跟金城武似的才对嘛。” 女孩子们都笑起来,卧谈会上谈男生,确实是个有趣的话题。 说到热闹的地方,米依依忽然提高一点音量说:“不如明天大家都把自己觉得 最帅的男生照片拿出来资源共享一下,评选501 宿舍的女生之友。输的那个,罚她 为赢的那个打一星期开水!”一语既出,全舍轰然。 子言为难的想,怎么办,她几乎没有什么男生的照片,想来也好笑,连叶莘的 照片她都没有带在身边,看来打开水这个力气活,她是包定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中午,全舍的女孩子聚拢在一起品评男生照片的时候,薛静 安小声问她:“沈子言,你的照片呢?” “我……确实没有什么男生的照片。”她愁眉苦脸的说。 “如果大家没有什么异议,秦静仪提供的这张照片应该排第一了吧?”米依依 环视全场,目光落在子言身上,嘻嘻笑起来:“沈子言,看来打开水这活非你莫属 了。” 薛静安一听就急了,她是子言坚定的维护者,立刻就嚷起来:“胜负还没分哪, 沈子言怎么就输了?”她转向子言,大声说:“你不是有张集体毕业照吗?快拿出 来,我就不信,那么多男生,一个顺眼的都没有!” 赵蔷捂着嘴笑得很淑女:“集体照也算啊?” 薛静安理直气壮的回答:“当初又没规定一定要单人照,集体照当然可以。” 她走到子言的书桌前,把抽屉一拉,顺手就摸出一本书,书页哗啦啦一翻,果然掉 出来一张毕业照。 子言看也没看就扑了上去,从地上捡起那张小小泛黄有点卷边的照片,很仔细 的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她的心刹那间漏跳一拍,微不可察的刺痛了一下。 “小学毕业照。”她尽量平稳呼吸说。 秦静仪轻轻抽走那张毕业照,凝视了一小会儿,吸一口气说:“倒真有个醒目 的小男生,可惜,看不出现在的模样,倒不好下结论了。” 照片在几个女孩子手里传来传去,子言感觉像是一颗心被搁在她们手里传递, 飘忽着落不了地。 米依依最后端详了一下这照片,把它交还给子言,不经意问了一句:“这男生 现在在哪里?” 她抬起头时,面容已经恢复了平静,轻描淡写回答:“不知道呀,后来没联系 了。” “啧啧,小学就招人瞩目成这样,现在该多祸害女生啊。”朱秀丽发表了一句 感慨。 她言不由衷的摇摇头:“谁知道呢!”不过倒忽然想起来,她的高中毕业照其 实也是带在身边的,薛静安倒真是提醒了她。 她再度把抽屉拉开,取出一张放大的彩色毕业照,笑着说:“如果集体照算数, 那我倒还真的有一张。” 最后全宿舍公推,子言一张集体照上的某人力挫群草,拿到了501 宿舍女生之 友的光荣称号,赵蔷假意嗔怪着说:“难怪沈子言故意藏着不让我们看,原来有个 极品校草在这里!” 是么?子言看着照片上的季南琛,从来没有如此感激过:这一星期的打开水活, 他为她赢得这样简单而轻松。 忽然就有种愧疚之心涌上来,季南琛前后写过三封信,她好像还没回过一封, 看在这件事的份上,她也应该给这个看起来很称职的哥哥回封信了。 军训结束的时候差不多要到国庆节了,放假那一晚,沈志远打来电话,要带她 去外滩和南京路玩,子言很兴奋,早早就赶到了T 大。 虽然不是第一次到男生宿舍,大四男生凌乱的宿舍环境,还是让沈子言一进门 就皱起了眉头。 然而沈志远的床铺与书桌却是永远出奇的干净整洁,连双臭袜子都没有,只有 墙壁上贴了一张明星海报,每次都让她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沈志远去给她打饭,她乖乖坐在床沿上,翻着他随手放在桌面的一本专业书。 书里夹着一张照片,她拿在手里瞟了一眼,还是上次他问她要的,是一张她和叶芷 的合影。 “你是谁?”突然其来的问话,子言吓得手一颤,差点把照片掉地上。 问话的是个外貌相当不错的男人,如果按501 宿舍的评判标准,可以算得上是 优质校草级别了,身材高挑,穿一身斜条纹的白色T 恤,架一副银丝边的无框眼镜, 显得文质彬彬,眉目间流转的神情依稀让她觉得莫名有些熟悉。 “你又是谁?”子言不甘示弱,立刻反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皱起眉,仔细打量着她,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然而 显然并没有想起什么相关的内容,十几秒钟之后,他的眉宇一黯,摇一摇头:“我 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这是不是男生惯用的搭讪女生的方法?子言蓦然记起沈志远叮咛过的话:“不 要随便搭理我们宿舍的男生,大四了都闲的发慌,看到大一的小妹,个个如狼似虎, 两眼放光。” 她的唇角微翘起来,含着几分讥诮的笑意回答:“我也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对方一愣,没等他反应过来,子言已经忍着笑接下去:“估计你上辈子欠了我 很多钱,所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待他终于醒悟过来这是句玩笑话,沈志远已经端着饭盒走进了宿舍。 “哥。”子言迎上去接过饭盒,脚步轻盈,笑容满面。 那人无可奈何的望了她一眼,转向沈志远:“志远,你上次要的资料我给你带 来了。”他把资料往桌上一放,转身向门外走去,“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志远匆匆道谢说:“我送送你。” 他扶一扶眼镜,笑着说:“不用了。”回头再次打量了一下沈子言,唇边浮起 戏谑的笑意:“你妹妹啊?……相当特别。” 这个人看起来虽然很斯文,然而这探究的眼神却像要把人剥开来研究的架势, 子言有些别扭的转过脸去不看他。 沈志远把人送走后坐下来,看她在菜碗里东挑西拣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小 妹子,人家哪里惹到你了?” 子言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抱怨说:“这人谁啊,一进来就说好像看过我,标 准的一痞子,调戏你家小妹!” “不会吧?”沈志远平静的神色出现一丝诧异,“这是我师兄,在读本校博士, 这种事干不出来吧?” 子言张口结舌:“啊,博士啊?看不出来,学什么的?” “地球科学,研究地质层的,譬如上百万年的风化岩石之类的。”沈志远瞧着 子言越睁越大的眼睛,忍俊不禁的点一点她额头:“我说你想多了吧?” 她有点难堪,咕哝了一句:“难怪看人的眼神像给鸡蛋剥壳似的,原来是专门 研究这个的。” “快吃吧,一会儿带你到外滩看烟花去。”沈志远揉一揉她的头发,小心把那 张照片夹进书里去。 “最后一个问题。”子言竖起一根手指,讨好的冲他笑,“你为什么在墙上贴 一张海报啊,一点都不配你的风格,我听你上铺的兄弟说,整整四年你都没换过。” 沈志远淡淡一笑:“就是觉得挺好看呗。” “哥,你不诚实,很不诚实。”子言叹气说。 每个人心底都有不为人知的部分,也许在沈志远的心里,也曾有过一个不可触 碰的名字,他情愿隐隐的在心中怀念,也不愿意把它说出口,子言忽然发现自己为 什么这样和他投缘,也许只是因为,沈志远在本质上和她属于同一类人。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一厢情愿的希望,沈志远怀念的这个名字,会 是她的表姐叶芷。 那一晚的浦江外滩,确实很美,霓虹闪烁,流光异彩,漫天都是辉煌的光影, 一派繁华气象。她和沈志远徒步从南京路步行街一直走到人民广场,满街都是兴高 采烈的人群,双双对对的情侣手中拿着气球与荧光棒,笑闹着互砸追逐,孩子们捏 着棒棒糖,踩着直排轮呼啸而过,即使摔了跤还是笑个不停。 沈志远要给她买只荧光棒,她偏不肯,拼命指着卖孔雀翎的说要那个,后来洗 出来的照片里全是举着一根孔雀毛的傻样子。 那天是真的很高兴,子言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最后走到人民广场 的喷泉旁,她摇摇头说,实在走不动了。 席地坐在博物馆前的台阶上,凝望着对面市政府的升旗台,她问:“哥,这里 的升旗你看过没有?” 沈志远笑笑说:“看过,和电视上差不多吧。” 子言羡慕的说:“我只在电视里看过升旗。” “真要看升旗,还是到北京去看最好。”沈志远微笑着说,“你在北京有同学 吗?” 她“唔”了一声,便别过脸去,呆呆的看着喷泉,半晌才说:“北京没有上海 好,我才不去那地方。” 沈志远的眼睛里涌动着数不清的流光,他望向沈子言,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些 什么的时候,“蓬”的一声,无数绚丽的烟花直冲上云天,在夜空中绚烂爆裂,绽 放出瑰丽的色彩。 子言静静看着,忽然涌起不胜荒凉与孤寂的感觉。没有了某个人,原来这样美 的景象也只是虚妄,累积的思念在心里横冲直撞想要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她却只 能将它们死死的捂住,捂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 你知不知道,我这样想你!虽然这想念,如此无望且绝望。 今夜,飞花流溢,横贯天际,在这样的盛世繁华中,无数平凡人的心事与惆怅, 俱都被湮没在四散的星火里。恒河沙数,她只细微如一粒碎砂,渺小的不可思议。 -------- 虹桥书吧